第四十二章 欲死谏,换安宁
作者:水罙      更新:2019-10-13 16:26      字数:2646

沈昭复又去别处看了几眼。

发现杨府果然不同寻常的府邸一般,不仅死气沉沉,还弥漫着一股杀意。她曾经征战沙场多年,这样的杀意还是能够察觉出来的。

杨府怕是早已被人盯上。

难怪杨夫人不敢在孙析月面前多言,除了不欲令其担忧之外,更多的也是怕祸从口出。到时候反倒害了孙析月这个外甥女。

她状似闲逛一般将府邸四周都看了一遍,盯梢的人似乎不在少数,只是杨府还安置了部分护卫,他们又顾忌着杨易手上的那份奏折,才迟迟不肯动手罢了。

沈昭心神微敛,想着等杨易归府之后,定要加倍注意才是。

……

杨易收到孙析月上门拜访的消息时,正在衙门处理事物。

心里头当即也是一惊。

还以为是韩廷贤改了主意,肯为祁州百姓出这一口气。只是转念一想,以韩廷贤的性子怎会不知此事之严重,若是想应下,当时便会应下。即便后来有所变化,也不会让自己儿媳妇参与此事。

想必孙析月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吧。

他放宽了心,随即让人备车回府,也算是临走前再见见自己长姐的孩子一面。

杨夫人早就备好了晚膳。

眼下杨家唯一的孩子已送往京师,祖籍又是远在江南,府里平日用膳就只剩他们两人,实在是略显清冷,如今孙析月前来,倒是平添一分人气。

杨易见自己这个外甥女看上去过得并不差,倒是放下心来。又问起了她夫君的一事情况,如今在何处当差,差事如何云云,孙析月一一答了。

倒是杨夫人末了又忍不住说了句。“月姐儿嫁去韩家也快有三年了,这子嗣方面可得上点心。韩家二老见你们身子健壮,即便明面上不催,私下里可也要说上两句的。

舅母是过来人,比你懂得多。你娘家又远在岭南,素日里难得见上一面,还不在子嗣方面下点功夫,往后行事如何有底气?这往后若是……总之你自己要上点心。”

“舅母,我省得。”

孙析月知晓杨夫人这话颇有几分交代后事之意。以往听到这番话,她都会扭捏许久,此刻却全然起不了别的心思。心里头只剩伤感悲戚之意。

她小舅一家真是视她如己出,即便到此刻也不忘叮嘱。而她,明知小舅一家遭难却无力挽救。这般一想,更是悲从中来。惟愿此次沈昭所行之事能成功,否则……否则,她以何脸面存于世间?

倒是杨易见她情绪不佳,连忙板着脸,训斥了杨夫人一番,“说这些做甚?倒徒惹月姐儿心里不舒坦。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杨夫人偏过头去,不动声色地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几人便在沉默中用膳,虽则温馨,可彼此间却都带着几分不舍,有些事情怕是心知肚明。

晚膳过后,杨易特意将孙析月喊去叙话。沈昭知晓这是有后事要交代,当下也不顾他人的眼神,默不作声地跟着进了书房。

杨易见到她后,果然沉了脸色,微皱起眉道:“你是月姐儿带过来的丫鬟罢?怎这般不知礼。还不快退下!”

这是见她年纪尚小,没有过多训斥。

沈昭不曾开口,孙析月便解释道:“舅父,您勿要误解。这位沈姑娘非我身边服侍的丫鬟,我今日之所以上门拜访,也是因她之意。”

沈昭便朝杨易行了一礼,自报家门。

杨易见此,更是忍不住惊诧起来。

心里头徒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着便听沈昭说道:“民女今日贸然拜访,实为贺家一事。”

杨易放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紧握了起来,片刻后才放开,缓缓说道:“不知沈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劝诫本官一番么?”

他的神色顿时肃穆起来,并非和蔼的长辈,而是一州之长官,其气势不言而喻。

孙析月见他们有要事相谈,亦是微叹一声,默不作声地退至外头的隔间候着,正好遇上前来送点心的杨夫人,见她孤身坐在外头,不禁一愣。

随即问道:“怎地出来了?可是你小舅训斥了你,可别听他胡说。”

“没有。”

孙析月摇摇头,继而拉着杨夫人在一旁的软榻上并排坐下。

“舅母,我心里清楚你们瞒着我事,不然我今日也不会匆忙赶来。今日同我过来的丫鬟其实出身通州沈氏,她知晓事情的原委,是想趁机搭救小舅一番。”

杨夫人顿时一愣。

正欲说什么,却听里头已经交谈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她不禁屏息凝神。

沈昭闻言,微微一笑,“大人瞧民女这模样,看上去像是来劝诫的么?民女敬仰大人之气魄,实为国朝少有,怎会不喜大人之行事?”

自知晓贺家之事后,杨易遇到的阻碍并不少,以至于他成了惊弓之鸟,看到沈昭提及贺家,下意识地以为是前来劝诫之人,毕竟此事难有结果。

可他身为祁州父母官,若是将此事置之不理,岂不妄读圣贤书?百年之后,又以何面目示亲?此事,容不得他后退半分。

“那你今日前来意欲何为?”

沈昭便沉声说道:

“贺家行事猖狂,鱼肉百姓,实为奸佞之辈,祁州境内百姓对其早已是怨声载道,大人心怀大义,欲直言其罪,我等敬佩。然大人这般行事终究欠妥。”

她见杨易面上露出警惕来,随即一笑。

“大人不必忧心民女从何处得知此事。既然民女能同韩大奶奶一齐上门拜访,可见是先见了韩大人,自然也知晓大人之意。眼下,民女已劝服韩大人为此事上书面圣。”

杨易脸上的警惕便又转为讶异,这个沈氏可比他想象中要机敏聪慧,竟连韩廷贤都能劝动。他忍不住重新打量起对方来。

“不知你是如何同他说的?”

沈昭便正色道:“自是以理劝之。如贺家这等轻民生,通异族之辈自要受到圣裁。”

杨易却是显见地沉吟起来,“言不由衷。”

沈昭也不觉得恼,只轻轻笑道:“民女深知,无论是您还是韩大人都想为此事出力。可因形势所迫,韩大人难以出手。而您却只能选择死谏。可民女亦恳请大人细想,死谏真的有用么?”

杨易闻言,目露悲愤之色,“可若不死谏,那数十名矿工便死得悄无声息,不仅之后无人记得,便是此刻亦无人在意。而九边重镇枉死的军士和百姓只怕也是魂不归土!

我身为祁州父母官,焉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发生?便是百年之后,我亦死不瞑目。唯有死谏,方能让国朝将目光放在此处,方能让众人知晓这贺家做了何等龌蹉之事!”

沈昭却摇了摇头,叹息般地道:“大人此言差矣。”

她不待对方接话,便接着说道:“得不偿失。即便大人赔上了这条性命,可若无确凿证据,陛下不会轻易定罪。而一旦拖着,又经过三司会审,变数却是极大,贺家未必会伏法。”

杨易亦是眉头一皱。

此事他如何不知晓?

只是除了这般行事之外,他确实再无其他法子,若真有选择,他定不会走上死谏这条路。可他从不攀附党派,在朝中唯有韩家交情甚好,韩廷贤置之不理,他便已无退路。

惟愿他能凭此残败之躯为祁州百姓换得一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