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珠之死
作者:栀茉璃舍      更新:2019-10-14 05:31      字数:6054

顾语韵凝跪了一夜,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凤沐白和顾长安去看她,她气色极差,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凤沐白和顾长安也只是叮嘱秋儿好好伺候着,没有打扰。凤沐景去了商行,人不在宫中,如妃和德妃、嫣蝶也过来看顾语韵凝,几人见顾语韵凝卧床不起,也不便多打扰,一起离开。

顾长安在御花园里看见迎春扶着瑞珠,她仍挺着平坦的小腹,手撑在腰上,做出怀孕七八月之态,顾长安摇摇头,她真是不知悔改。瑞珠向他们行礼,德妃冷嘲热讽几句,其他人倒是没说什么,顾长安经过她身边时又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她久病成医,且很喜欢合香,所以对香气比较敏感。

她多闻几次,这种味道又被嫣蝶身上的兰香遮了,她特意留心瑞珠身上的香囊,微微蹙了蹙眉,凤沐白喊她一声,顾长安才随着凤沐白出了御花园。

大家各自散了,知书说,“七皇妃都病成这样,七殿下怎么还去商行,没留下照顾?”

“商行生意忙,一天也离不开七殿下。”清音说道,“这话别再提,横竖不关我们的事,让宫中的人听去不太好,指不定说我们编排七殿下亏待七皇妃。”

“本就是亏待,商行有五殿下在,又不会出什么岔子。”

……

几位侍女嘀嘀咕咕,顾长安倒是心不在焉,凤沐白牵着她的手,笑问,“想什么事出了神?”

顾长安说,“没什么,只是我看着瑞珠,总算知道什么叫母凭子贵,恃宠生娇,她真是没给自己留后路,也不知道自己伴着的人是谁,如此没轻没重,日后可有苦头吃了。”

凤沐景寡情,这份恩宠是保不住多久的,若是没了她肚子里那块肉,她在凤沐景和顾语韵凝面前什么都不是,若是生下女孩,这份恩宠也很快便淡了。

她在宫中多年,这种事情都看不清,真是白活了。

“她是一名侍女,久居人下,学的都是一些争宠的小手段,成不了什么气候,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自要好好耀武扬威一番。”凤沐白说,他微微一笑,“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我们赏荷去。”

“好啊。”顾长安回他一个笑容,两人一起去碧月长廊。

顾长安心想,瑞珠这性子,根本不足和顾语韵凝争宠,说她是顾语韵凝的对手,这都侮辱了顾语韵凝,这一次顾语韵凝在佛堂跪了一宿,便完全扭转局面,如此想来,顾语韵凝和她们打麻将的时候便算计好一切,也知道瑞珠下一步要做什么,她算得精准,所以这出苦肉计才唱得漂亮。

瑞珠的手段,根本连顾语韵凝的手指头都不够,且人家的手段,都用在刀口处,瑞珠却只懂得炫耀,别无其他,她不会是顾语韵凝的对手。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几日,顾语韵凝身子略好转,却仍不能下榻。这一日顾长安正要和凤沐白一起出宫游湖,迎春匆匆跑来,脸色苍白,“离王殿下,离王妃,不好了,瑞珠姑娘……瑞珠姑娘她小产了。”

“什么?”顾长安面色也是微微一变,两人慌忙赶去安福宫,侍女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出来的侍女手中的铜盆染红了,顾长安看着情形也知道胎儿不保。

如妃和德妃、嫣蝶匆匆而来,有人去通知凤沐景了,淑妃焦急地站在外室走来走去,手绢都揉在一起,秋儿扶着顾语韵凝也在外室,多日不见,她依然是素日模样,虽是苍白了点,人却很镇定。

“沐白,室内血气重,你不要进去。”顾长安说,知书留在院子外面伺候他,顾长安带清音和喜乐进去,他一人站着无趣,对这一幕也没多少观感,便到一旁欣赏花卉。

如妃问,“这好端端的,怎么小产了?”

从瑞珠怀孕,淑妃便好吃好穿伺候着,小心得再不能小心,瑞珠虽说嚣张跋扈些,可这一点轻重也是知道的,很注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头三个月胎儿不稳,她更是仔细,没道理流产。

淑妃无心回答,德妃看向一旁的迎春,迎春说,“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瑞珠姑娘午后小睡,起来兴许迷糊,不小心滑了一跤,奴婢已经很仔细扶着,也没有摔着,碰着。瑞珠姑娘突然捂着小腹说疼,奴婢以为她小性子又犯了,没想到一看便见红,奴婢吓坏了,慌忙回禀淑妃娘娘,又差人请了太医。”

顾长安挑眉,只是滑了一跤,没有摔着,竟也能小产,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哪怕胎息再不稳,定也不会如此脆弱,这其中怕有蹊跷。

太医出了内室,跪在淑妃面前,她急问,“孩子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这位夫人小产了……”太医说,“实在抱歉,臣医术有限,回天乏术。”

淑妃失望地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便带了怒气,“好端端的,她也没摔着,碰着,怎么就小产了?太医之前说过她胎息很稳,孩子很健康。”

“怀胎前三个月,定要仔细小心,谁也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稍微有一处不妥便会造成孕妇身子不适,影响胎儿,依老夫看,她这几日的饮食怕是出了错,造成她体寒心虚,总是盗汗,母体不健康,这胎儿自也不会健康。”老太医说着,淑妃怒,一巴掌扇向一旁的迎春,厉声问,“你是怎么伺候的?”

迎春慌忙跪下来,哭着说自己完全按照太医给的食谱伺候着,从没有出过错,请淑妃饶命,淑妃怒极,一脚便踢向她小腹,把迎春踢倒在地。

顾长安蹙眉,“淑妃娘娘,我知道您心情不好,迎春也无辜,您又何必和她过不去。”

淑妃胸口起伏,顾长安,使了一个眼色,迎春慌忙退出室内,太医也起身告辞,瑞珠昏迷不醒,尚未知道自己没了孩子,淑妃拂袖回了自己院子。

秋儿扶着顾语韵凝出去,在院子里便碰上匆匆赶回来的凤沐景和凤殒烨,凤沐景看了顾语韵凝一眼便匆匆进了内室,顾语韵凝唇角掠过一个弧度,不悲不喜,似乎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笑,秋儿想说什么,她淡淡摇头,目光掠过院子负手而立的凤沐白,那幽转的目光我见犹怜,令人怜惜。

凤沐白微微一笑,顾语韵凝心中喜悦,正要说话,凤沐白说,“娘子,回去了。”

淡淡的应声从她身后传来,顾语韵凝低头,喜乐和清音伴着顾长安正正在她身后,顾语韵凝失落,原来他的笑容是给顾长安的,顾长安说,“三姐受了风寒,身子还未好全,不该在院里吹风,早些回去休息吧。”

“多谢离王妃关心。”顾语韵凝淡淡道,顾长安走向凤沐白,他伸手,牵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出去。

顾语韵凝目光微微一暗。

墨轩阁

凤沐白和顾长安也没了游湖的心思,顾长安让知书从库房选了一些补品给瑞珠送过去,知书本想说什么,清音使了一个眼色,她便什么都没说,听顾长安的话,送东西去安福宫。

顾长安暖塌上坐下,若有所思,她总觉得瑞珠小产一事太过蹊跷,其中有些什么她忽略了,可她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奇怪,她虽然不喜欢瑞珠,可孩子是无辜的。

凤沐白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说,“别去想一些费神的事情,哪怕是想出什么,你也什么都做不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多想无益。”

顾长安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

“为夫不是神,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预料到,娘子,追究这件事对谁都没有好处,你如今掌事要懂得轻重,横竖这是皇宫的人,有许多人并不希望这个孩子出世。”凤沐白微笑说道,言谈间,有一丝凝重,“所以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事如今如愿了,你就不要再多事端。”

“明白了。”顾长安低头顺眉,语气淡漠。

凤沐白抬起她的下巴,直视顾长安的眸,“生气了?”

“没有!”

“胡说,分明是生气了。”凤沐白道,他叹息一声,“你的性子便是如此,凡事都要追根究底,其实很多事情没有必要追究。”

“或许吧。”顾长安想,她没有凤沐白这么心狠,一条人命在她眼前就这么没了,她怎能无动于衷。然而,话说回来,凤沐白说的也有道理,她自己都不是很期待这个孩子出世,既然没了,那便没了,就当成意外小产,若去追究,的确惹人不快。说不定,真的只是意外。

凤沐白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声说道,“你怕血,刚刚累着了吧,我陪你去休息。”

……

安福宫

瑞珠知道孩子没了,哭闹得厉害,吵得安福宫不得安生,直说有人害她的孩子,可她又无法说是谁害了她的孩子,闹得凤沐景心烦,训斥了一顿,且说了一些令人心寒的话,直说她是奴婢,孩子没了便没了,闹成这样成何体统,瑞珠见凤沐景都不站在她这边,自是不敢再闹。

顾语韵凝的病这几日已痊愈,身子算是彻底清爽了,瑞珠如此不依不饶,她倒是淡静,没和她一般见识,顾长安心想,瑞珠的确是底层待得太久了,人蠢笨,连男人的怜惜之心也不懂得利用,就这么闹着,把凤沐景对她的怜惜也闹没了,白白辛苦自己,最终连凤沐景的宠爱也没了。

这孩子没的真是时候呢,太后也去过,去但没多久定然会回来,到时候瑞珠凭着孩子进门不是难事,如今没了孩子,她自然没了当凤沐景的妾室的资格。

她没了孩子,淑妃自不会再对她好,且责备她不小心,害死她的孙子,她命令小如杖责瑞珠,瑞珠是百口莫辩。皇宫中的事一直闹不停,最近几日清苑身子不舒服,顾长安细心照料着,也没理会皇宫中这些琐事。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喜乐匆匆跑进墨轩阁的清苑小院,顾长安正陪着清苑说话,清音也在一旁逗着清苑开心,清苑身子刚见清爽一些,人也精神许多,只是还不能出门受凉。

“什么事如此惊慌?”

“瑞珠……瑞珠死了!”喜乐颤着声音说,顾长安倏然站起来,脸色微变。

瑞珠投湖自尽了。

尸体就浮在荷花池上,早起扫地的侍女看见荷花池上浮着一具尸体,慌忙打捞上来,一看才知道是瑞珠。迎春说,瑞珠没了孩子,淑妃便不让瑞珠住在偏殿,她才小产两日便让她干粗重活儿,瑞珠身子不好,又受累,人就病倒,淑妃又寻了瑞珠害死孩子的借口杖责瑞珠,她心中有委屈,找凤沐景做主,凤沐景心烦,避而不见,她又寻顾语韵凝,顾语韵凝素来不待见她,自也没理会。

顾长安送去的补品都被淑妃没收,没给瑞珠补身子,她小产后如此劳累,又被杖责,身子虚弱,一想不开便投湖自尽了。

瑞珠的身上净是伤痕,淤青,她是皇宫的安福宫凤沐景的侍女,若是无人指使,没人敢动她,且如此心狠手辣,顾长安叹息,这么年轻便没了性命,倒是令人惋惜,她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可乍然知道前些日子还嚣张跋扈的人,今天就没了,总是有点不舒坦,倏然,她目光一眯,注意到她腰上的香囊,顾长安目光一转,见没人注意,她偷偷拿了瑞珠身上的香囊。

造成的影响就如一场雷阵雨,又快又猛,可迅速又平息,雨过天晴,再无人提及,区区一个奴婢的死,安福宫的人似乎都不上心。

凤沐景命人简单地安葬了她,也没给她一个名分,草草了事。淑妃和顾语韵凝也极少提及她,瑞珠小产后被虐待一事也没说,淑妃恨不得这人从此消失,再无人谈及,也无人说她心狠手辣。

宫中似乎又恢复平静,各位娘娘和公主们无事便打打麻将,消磨时间,倒是没人去碧月长廊赏荷,这瑞珠投河,就死在碧月长廊旁边,荷花还没谢,开得正艳,可一赏荷便会想起,浮在水面的尸体,所以没人去赏荷,哪怕是顾长安进宫也极少去。

顾长安拿了香囊,并没有立刻解开疑惑,而是等过了几日,瑞珠一事完全平息,她才拿出香囊,浸了水,香气有点淡,顾长安用剪刀把香囊剪开,里面是一些茉香,顾长安嗅了嗅,不死心倒出香料,接着发现香囊内有一个小袋,她打开一看,微微一惊,是麝香。

她握紧了香囊,心中仿佛起了惊涛骇浪,麝香催产,难怪瑞珠只是稍微有漾便小产,她想起第一次觉得她身上有这股味道是她们打牌的时候,瑞珠站在旁边,香气中伴着这种味道,她一时没察觉。看来是佩戴了一些日子,所以瑞珠平时会感到不适,是真的不适,并非假装。

顾长安仔细看着香囊,瑞珠定然不知道麝香催产,可她喜欢茉香,身上总带着茉香,定不会带着麝香,且这香囊中的麝香分量极少,只有一点,看起来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是谁?

是谁?

顾长安仔细看着香囊,这香囊的手工活十分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连凤沐白进来都不知道,等凤沐白发现,顾长安吓了一跳,想要收起香囊已来不及。

“这是谁的香囊?”顾长安已剪开,这东西看起来也不似是顾长安的,她素来不佩戴香囊,顾长安想要搪塞过去,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是瑞珠的香囊,我见别人不注意便拿来了。”顾长安说道,把香囊给他,“我有两次发现她身上有麝香,可被茉香遮掩,我一时也分不清,那天我看见她腰上佩戴香囊便拿过来,其实我也说不准这香囊有玄机,只是想要确认心底的疑惑。没想到是真的,所以瑞珠小产绝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麝香催产,瑞珠怀孕,又爱用香料,在香囊中放了麝香,又欺负瑞珠不懂其中利害关系,所以她小产便神不知鬼不觉,真是高招。

凤沐白说,“或许是瑞珠自己不知道,用了麝香。”

“是谁把麝香放进去的的确不知道,或许是瑞珠,可若不是瑞珠呢?”顾长安反问,“若不是瑞珠,又是谁呢?是谁不想这孩子生下来,又是谁知道麝香的厉害,所以放在瑞珠香囊里。”

凤沐白说,“人已死,追究也没意思。”

“是,人已死了,追究的确没用处,可是,若是知道是谁,他日也有一个防备,若是有一天我因此小产呢,总要防范于未然。这样的方法用一次,就能用第二次,若我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了麝香,害了我们的孩子,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顾长安说,瑞珠虽死了,可害人的人逍遥法外,令人心生恐惧。

凤沐白冷眸中一紧,握住她的手,“不会的。”

“我说万一。”顾长安说道,淡淡一笑,“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不会胡来,你也不要担心,哪怕知道是谁,如今人死了,也是死无对证,奈何不了谁,只是知道是谁,心里有数就行。”

凤沐白深深地看着她,他以为顾长安性子寡淡,对这种事并不上心呢,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别人的死追根究底,倒是出乎意料。

“长安,事情轻重你要拿捏好,这香囊是瑞珠之物,如今在你手中,若是被人知道,指不定会诬陷你害了瑞珠的孩子,你知道吗?凤沐景的女人怀孕,说到动机,我们王府的人嫌疑最大,你若让旁人知道香囊在你手中,岂不是让别人有机可趁,害了自己。”凤沐白语重心长地说。

顾长安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会留心,不会让谁抓到把柄。”

凤沐白抿唇,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顾长安心想,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言下之意有些袒护作恶的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长安,别多心,我单纯的希望你不会受伤,仅此而已。”凤沐白沉声说。

顾长安一笑,或许是她自己多心了吧。

他有些疲倦,顾长安把玩着香囊,这香囊针线活她一定哪儿见过,只是没想起来,她唤来喜乐,“把这香囊收好,别弄丢了。”

喜乐看着香囊说,“这瑞珠的手工活挺精致的。”

“没你的精巧,收着,若是被人看到会惹来麻烦,你仔细收好了。”顾长安沉声说,喜乐说,“小姐,你都知道其中的玄机了,不如烧掉吧,留着也是一个隐患,被人知道可不得了。”

“不能烧掉。”顾长安说道,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香囊,“香囊不见了,做这个香囊的人一定会找,我们就等着,就算不找,这针线活也容易认出,若是烧掉,证据就毁了。”

喜乐想,这事顾长安说得也有道理,暂且就这么收着吧,喜乐说,“小姐,你是不是有怀疑的人?”

“没有!”顾长安说道,“在没有确实的证据前,我不会怀疑任何人,一旦怀疑任何人,心中认定了他,便会一直觉得他是凶手,这是一个盲点,证据是不会骗人的,我不着急,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