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就是美。”

重回朵拉监察站，翻开二楼工作台最显眼位置的操作手册，扉页的这句话让李未济自嘲着笑出声。

“人总是对摆在眼前的东西视而不见，明明线索就在眼前，却舍本逐末。”他继续翻看操作手册，自说自话。

“如果我解除实验室的伪装系统，你是不是会露出真身？”

“看来不会。”稍加等待，李未济自问自答，操作手册已看过半。

“喔，原来是这样。”他将操作手册翻开举起，“要我按手册说明将你揪出来吗？”

“不必。”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是履霜，声音比坚冰至好听一万倍。

李未济走到楼梯口，拱手相迎。

履霜蹦跳着走上来，边走边说：“阿苏拉就是喜欢这种超大的建筑，每个台阶都要跳着走，真是好不方便。”

他跳得很慢，等他跳到李未济面前，故意气喘吁吁说道：“让你久等了。”

看着身著审讯团服装的履霜，李未济皱眉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出面，现在你们优势巨大，完全可以故计重施……”

履霜打断道：“不行的。玩家在游戏中被杀之后，可以自己选择传送点复活。所以，我只能杀他们一次。”

听到这里李未济倒是缓了口气，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坏。

“接下来就是公平公正的较量了。”

履霜低着头，双手交叉，右手小指不停摆动，沉吟着说：“这个新手开局我玩过150遍，熟知每个任务细节变化。我还以为可以诱导所有人加入审讯团呢，没想到除去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外，竟然还有89个人陆陆续续看穿任务流程。能进这个副本的玩家，水平相当高啊。”

李未济笑道：“这么夸自己真的好吗？”

履霜摇头：“我不是夸自己。因为我对这个副本非常熟悉，所以，游戏开始时，我认为这个副本的玩家都是待宰的羔羊，而我就是入羊群的猛虎。只要我稍微展现一点点副本经验，其他玩家必定会追寻我的脚步，他们会被我一步步引导加入审讯团。”

想到开局时履霜的提问，李未济默默点头。

看到李未济点头，履霜拍手说道：“这本是非常完美的开局，可是我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你竟然会出手攻击阿比克。你知道这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这样做。”李未济流露出自信的表情，“我看穿阿比克的伪装，自然要给其他人一点警醒。可你也知道，在游戏里，玩家总是更愿意相信给他们发布任务npc。”

稍作停顿，李未济请履霜落座，继续说道：“语言在这种时候是无力的，所以我需要一鸣惊人的举动。没什么比攻击发布任务的npc更能引起别人注意的了。”

履霜坐在工作台前的小椅子上，手脚有些无所适从，混身不自在，他索性站在椅子上说道：“的确引人注目。玩家不能攻击npc，除非该npc为敌对状态。这一击让围着我的人迅速散开，这一击让原本打算参加考核的人徒生犹豫，这一击让整个索兰德拉议论纷纷，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稳住这些人的心思吗？”

履霜越说越激动：“我在广场上公开演讲，摆明利益关系，直言可以带他们拿到最高奖励。在我声情并茂的劝解下，在利益的驱动下，有价值观的认同下，我们以人数优势取得阶段性胜利。除你们五个以外，其他选择离开的玩家都被我们关起来。”

李未济啧道：“这么说来，你对弟弟很好啊，说三小时就三小时。”

“傻弟弟要做的事，我自然不会拦着。”站在椅子上的履霜比李未济高出许多，他看着李未济的头顶说道：“他想找你我就让他找你，他进这个监察站我就让他进这个监察站……”

“你当然会这样做。”李未济打断履霜的话，“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腾出手来帮助更多人加入审讯团，你才能帮着审讯团研发x魔像原型机。”

履霜承认道：“那时候我对你们并不了解，但是我相信人的盲从性，尤其是自主盲从性。你能看出npc有问题，而且毫不犹豫出手攻击，这就说明你聪明且有主见。面对你这种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清楚意识到自己有多正确。”

李未济眨眼，他懂了。

坚冰至的出现并非巧合，履霜正是利用弟弟知情这一点巩固“游戏需要玩家分成两派”的想法。

听了坚冰至的话，李未济更加确信自己是对的，必然会顺着自认为对的方向走，加上坚冰至的指引，他们就会触发朵拉监察站的任务。

随着朵拉任务结束，众人获取朵拉监察站的权限，更加印证猜想的游戏进程，于是逐步陷入游戏布置的任务中，无法跳出自身局限，以至于连其他玩家在哪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都被忽略。

想到这里，李未济忍不住佩服道：“在此之前我们仅有一面之缘，却没想到步步都在你的谋划当中。了不起。”

履霜笑道：“侥幸而已。如果不是你过于自信，我们可能早就碰面了。”

“老冰知道这些吗？”

履霜摇头。

“放心，我不会告诉的。”

履霜点头道谢：“我跟弟弟感情很好，这次也并非有意利用他，只是他恰好起到了关键作用。”

李未济阻止道：“不必多说，我懂。”

李未济的确懂，因为黎易也经常恰好起到关键作用。

“简单就是美。”履霜拿起操作手册，一字一句诵读。

不错，履霜其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抛出一片绿叶，李未济按着正确的路线追逐。

路线越正确，绿叶越清晰。

清晰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心情复杂的李未济沉默不语，他有很多想说，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还有45分钟，这个阶段的任务就结束了。”履霜提醒道，“你就这样干等吗？”

“我有些疑问，可以吗？”

“请讲。”

“第一问题，你把其他玩家囚禁在哪？”李未济摇头，“不，更准确的说法是，这只是个游戏，被你囚禁的玩家可以随时退出游戏，他们可以彻底不玩这个游戏，这对游戏本身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游戏设计者肯定会避免出现类似情况。你是怎么做到囚禁其他玩家又不让他们退出的呢？”

履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玩这个游戏？”

“因为好玩啊。”不用多想，脱口而出。

“对。”履霜在椅子上蹦了一下，“不是因为可以通过游戏赚钱，不是因为可以通过游戏修仙，更不是因为不玩游戏就会死掉。我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游戏，纯粹是因为它好玩。”

履霜又蹦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我只要让被囚禁的人觉得好玩就行，而索兰德拉北面的审讯团游乐园完美符合要求。我把他们关在那里，里面有各种小游戏，完成小游戏能拿到游乐券，用游乐券可以兑换各种有趣的玩具以及离开游乐园的门票。有人玩得乐不思蜀，有人攒券换门票，他们总有事做，怎么会退出呢。”

利用游戏场景安排其他玩家，也只有履霜这种把一个副本玩150遍的人能想出来。

李未济甘拜下风。

“好。谢谢你不加隐瞒的回答。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瞬间杀死被囚玩家的？”

“因为我有游乐园的控制权。”

和李未济想得一样，他记得坚冰至曾经说过履霜会取得审讯团最强克鲁徽章，现在看来，这个克鲁就是游乐园的制造者。

“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躲在监察站？”

“你能想到我在监察站，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真有意思。”履霜蹦了第三下，“能告诉我你猜想的根据吗？”

李未济摇头道：“直觉。”

“你不想说就算了。”履霜好像蹦得不过瘾，他从椅子直接跳到工作台上，说道：“直觉是经验与知识的综合判断。你肯定是想了很多，或是有惊人的发现，才做出直觉判断。我隐藏在监察站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本地挑战模式最终结束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这个阶段结束后会有什么剧情，所以我守在这里准备抢先接到新任务。”

“这么说来，过了这个阶段，我们两边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了？”

“当然不同，你们有90次死亡记录，我们可是遥遥领先。”

只听门外传来坚冰至的声音：“那也不尽然。”

坚冰至走上二楼他扶住履霜道：“哥，你小心坐好。”

继而对李未济说：“索兰德拉已经清理完毕。杀死审讯团npc一共266人，杀死审讯团玩家56名。其他人望风鼠窜，不知去向。”

56加18，审讯团现在的死亡次数是74，只比和平制造者少16次。

总算听到一个好信息，李未济快步走到工作台前，激活地图广播按钮：“审讯团已被肃清，请所有和平制造者到索兰德拉汇合，研究后续任务。”

发完地图广播，李未济对坚冰至说道：“其他人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坚冰至道：“他们还在后面，我跑得快，先过来报信。一路上，我遇到好多陌生玩家。打索兰德拉没见他们的踪影，打完之后全出来了。真是神奇。”

“更神奇的还在后头呢。”李未济在工作台上一顿乱按，只见朵拉监察站的天空好像墨水褪色，四周的花草树木一一隐退，原本长满青苔的实验室焕然一新，一声清脆的鸟鸣破空而来。

“这，这怎么可能。”坚冰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到索兰德拉的六道黄色光柱，看到传送点，看到全息投影之花。

走在树根通道黎易三人只觉得头顶一空，原来狭小的通道变成宽敞石街，几台srv-3296型魔像摇晃而过，朵拉实验室凭空出现眼前。

朵拉实验室竟然就在索兰德拉附近。

李未济站在二楼向黎易挥手，黎易喊道：“老济，你果然是对的。”

这次轮到履霜不解了。

“你？”

“我什么？”李未济直接跳到楼下与黎易拥抱。

不理会履霜惊讶的眼神，李未济再重二楼，再次发布地图传信息：“轮到我们反击了。”

说完话，李未济摆出请势对履霜说道：“这回合是我们棋差一招，下个回合见。”

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履霜悻悻离开。

看到履霜走远，李未问黄元吉道：“接下的任务是不是联手击败x魔像原型机？”

黄元吉点头道：“是的。”

李未济点头道：“等我们的人集合。”

到此，李未济终于摸到[度量领域]副本的门槛。

“你怎么知道朵拉监察站被全息投影包裹着？”顾含章最不能理解这点，她一上二楼就质问李未济。

李未济拉过黎易，得意说道：“当然是老易出手，天下我有喽。你告诉他们吧，我做事。”

黎易嘿笑道：“是这样的。还记得布陷阱抓黄元吉之前吗？老济一个人进实验室去骗黄元吉，我却留在外面陪你们聊天……”

顾含章点头道：“记得啊。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四处乱走，没个正形。”

“对。那你们记不记得第一次进这个实验室是什么时候？”

“记得，老冰说这边有任务线索，于是我们就跟着他一起，后来我们完成朵拉的任务，取得了实验室权限，而且还通过数据分析出线索在荒火洞窟，然后我们就出去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含章小姐，你记性可以啊。”黎易称赞道，“你说得完全没错。那你记得是谁带你们去荒火洞窟的吗？”

顾含章眼睛打转，惊讶道：“是你。对了，是你，为什么你会认识去荒火洞窟的路？”

“当然是老济用暗语告诉我的。在树根通道里，老济走在我身后，洞里没光，我们一直用暗语在交流，当时他就发现实验室有点不对劲。”

顾含章马上反应过来，抢着说道：“所以，我们重回实验室的时候，他单独走进实验室，然后你在外面乱走是帮他测绘路线。”

李未济回头夸道：“聪明如你。”接着又埋头在工作台，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着李未济运指如飞操作数据主机，坚冰至出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找x魔像原型机的位置。”李未济停手，数据主机射出红色光线，二楼阳台出现魔像虚影。

108块小立方体经由永恒炼金术拼接成可以随意转动的圆形大脑，大脑上方两根引动雷电的天线直插苍穹，脑部以下是长方身躯，布有36颗能源核心。

身躯两侧各有手脚，双手是火焰能量驱动的机战型热武器，双脚是液压驱动的类似章鱼触须的灵活关节。

“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这东西。此时此刻，它正在秘法魔像院等待激活。”

“等待谁激活？”

“朵拉。”

“谁？”顾含章以为自己听错了。

“朵拉。”李未济再次确认道，“还记得rc魔像棋吗？”

棋盘之内，红蓝对决。

“难怪你会放履霜走。”顾含章瞬间明白李未济的意思。

“棋局只有一个子的话，棋子就没有意义。”李未济翻开操作手册，“这个副本强行把我们分成两派，却又要我们合作，真是搞不懂设计师的思路。”

等待激活魔像其实很无聊，好在黄元吉小朋友非常活泼，他主动承担起搞活气氛的工作，给大家说了一段鬼故事。

讲真，黄元吉讲的鬼故事非常吸引人。

空棺材埋进一颗人头，转天开棺却摸到一只手。

李未济还想听，黄元吉却不讲了。

众人打闹着央求他继续讲，实验室的气氛热闹又轻松，李未济也难得露出笑脸。

索兰德拉聚集的玩家越来越多，第一阶段的结束时间也越来越近。

刚松弛没多久的李未济忽觉烦恼，他离开人群走到一楼，朵拉留下的传送门爆发强烈的光芒。

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