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蕾吃完早餐后，穿过跨院，去到后边施大妹的家中，在阿新爷爷的遗像前上柱香，磕个头，顺便再拜见了一下阿新的奶奶。老人家显然心情不是太好，话不是很多，但还是拉着蕾蕾的手，将她此刻所能给予的热情都传递了出来。

此时，宾客已经陆续来了一些，但在场的大部分还都是前来帮忙的左邻右舍。

蕾蕾在人丛中搜寻着施大国的身影，她现在时刻关注着施大国的一举一动，深怕自己一个眼错他就又给自己招揽来一堆事做。

好在这次他还真没有，只是和别人闲坐着聊天。可见，施大国其实还是挺惜命的。

“你在和别人说什么呢？”蕾蕾凑上前去，挨着施大国坐下。

“叫过人了没？”施大国却不答反问。

“嗯……”蕾蕾有些尴尬地向对方报之歉然一笑，“我好像应该是叫哥哥对吧？”

蕾蕾对于眼前之人的印象有些模糊，不确定地开口道，说话间视线还在施大国和对方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是的，是的。”那个与施大国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笑容可掬地回答道。

蕾蕾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追问了一遍：“你们在聊什么？”

“你爸在跟我夸你呢？”对方抢答道。

咦？破天荒的，施大国竟然也会在外人面前夸自己了吗？这个答案令蕾蕾始料未及，她突然很兴奋地问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难怪这几天总下雨，见不着太阳呐！”

突然发觉在外人面前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妥，蕾蕾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施大国，发现他并未露出不满的神色后，赶紧转移话题道：“都说我什么了？”

“你爸说你很会照顾人，把他照顾得很好。”还是对方在回答。

“是啊！”尚未等蕾蕾询问对方施大国都夸了她什么，施大国便接过那人的话头，开口说道。不过他的叙述不像是在回答蕾蕾的问题，倒更像是在向对方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或者也可以说是他在自言自语地回忆住院时的点点滴滴，“住院前我还在担心，这开完刀后要怎么办？我躺在床上的话，谁来照顾我？难道只能依靠护工了吗？”施大国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倒是真没想到蕾蕾这么能干，把我照顾得那么好。这下我总算是能放心了。要是以后老了，走不动了，也不怕没人照顾了。”

起初，蕾蕾听着施大国褒奖自己的言语时，还能心情不错地翻个白眼，在心里俏皮地腹诽道：这世界上估计也只有你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无用的。待施大国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之后，蕾蕾已经不是非议了，而是彻底震惊了。她心里一直隐隐觉得施大国是有些低估自己的，可现在亲耳听到施大国这么一番说辞之后，蕾蕾不但印证了自己的揣测，而且发现情况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她到今天才知道过往的自己在他眼里竟是如此无用之人，连照顾自己父母的能力都没有。她究竟做了什么，才给施大国留下了这样不堪的印象呢？

从小到大，施大国极少夸奖她，她只当是他性格使然。施大国本身就是个不愿轻易表露感情的硬汉，在世人面前也总是将自己塑造成严父的样子，很有威严感。可是，蕾蕾知道那都是他装出来的，他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别的孩子可能会威慑于他的外表和不苟言笑的脸庞，但5、6岁之后的蕾蕾已经不怎么惧怕施大国了，甚至有时还会因为施大国错误的言行而直截了当地加以指正。所以，从小到大，她也不是很在乎施大国对她的评价。他不愿说，那就不说吧！反正夸她的人有的是，多的是。

可是自从施大国说出那句“我将来是要靠外甥”的话之后，蕾蕾的心里就扎上了一根刺。她开始观察施大国对她的态度，开始留意施大国口中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渐渐的，蕾蕾发现，杨慧嘴里的好女儿，外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到了施大国这儿就一无是处了呢？继而，她又怀疑到，当初他的那句话难道真的不是气话？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胡言乱语？难道那真的是他内心真实想法的袒露吗？我就真的这么不值得信赖和依靠吗？

蕾蕾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我价值否定状态中。

这边，蕾蕾还在伤心难过中，那边施大国却在接着说道：“反正蕾蕾是比他妈要强多了。你不知道他妈陪夜的那几晚，就知道自己睡觉，我有事要叫她一般都叫不醒。你说她这陪不陪的有什么区别？我说她两句，她就跟我跳脚，说她年纪大了，体力有限。还跟我抱怨幸苦，说是因为一天到晚往返医院，路走多了膝关节出了问题。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施大国说完，苦笑得摇了两下头。

对方显然不太方便对施大国的家事多加置喙，便转移话题道：“听大妹说，这次小国也去医院照顾了你几晚？”

“是啊！他这次倒是帮了大忙。”说到此处，施大国精神为之一振，“手术前他还积极帮我联系那家医院的领导，托关系去打招呼，让我的主治医生对我多加关照。”

“难得他这么有心。”对方评论道。

“是啊！”施大国附和了一声。

蕾蕾又是一阵无语，且不说那所谓的“托关系”到底是否真的帮到忙了，单说他陪夜的那事，蕾蕾真没觉得他比杨慧尽心到哪儿去？施大国指责杨慧陪夜时睡觉，可是，蕾蕾去接班施小国的那几次，若是没到护工阿姨帮施大国擦身的时间点的话，施小国也是盖着大衣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

因为当时是过年期间，早餐摊都消失了，为了不让买早餐耽误交接班的时间，蕾蕾一般六点不到就出门了，待买完早餐赶到医院时还不到七点。虽说，他可能晚上不像杨慧睡得那么熟，施大国能比较容易叫醒他——不过蕾蕾严重怀疑以施大国的性格他会不会去叫他，因为蕾蕾陪夜时施大国就从来没有叫过她，都是她看到施大国在翻身后主动上去询问他需要什么的——但是，蕾蕾每次去的时候，他基本上都还没起。而蕾蕾每次去接杨慧的班时，杨慧都是醒着的。就冲这点，这两人也该是半斤八两的程度，怎么到了施大国嘴里就变成了施小国样样好，杨慧处处不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