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凛冬 十
作者:水生三月      更新:2019-10-15 09:02      字数:2074

“老爸,你醒醒。你快起来,你再睁眼看看我好不好?你再跟我说说话,哪怕是骂我,冲我发脾气都可以。这次我保证,我决不还嘴。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随你怎么骂都可以。老爸,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做没有爸爸的孩子。我还想再陪你走十年、二十年。你不是说明年想去内蒙古的吗?我还答应带你去香港,去新疆,这些地方你都还没去呐!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老爸,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顶嘴的,我不该惹你生气的。你起来吧!这回咱们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好不好?老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不理我呀!”

一声声的悲怆声,如泣如诉,痛彻心扉,令闻者无不肝肠寸断,纷纷噤声。可无论蕾蕾怎么呼唤,都已经唤不醒病床上的施大国,她再也听不到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了。

按照施家人传统的世俗观点来看,蕾蕾在他们眼里是不孝的。施大国生前没有看到蕾蕾结婚生子,他是带着遗憾离开的。而此刻的蕾蕾也觉得自己很不孝,她很后悔,不是后悔自己没有结婚生子,而是后悔早知施大国只剩三年生命的话,她就不辞职了,即便为了让施大国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她也该忍耐下去的。

辞职时,她安慰自己说这不一定是件坏事,至少她可以多些时间陪伴父母了。可是施大国并不这么想,他不太想看到蕾蕾无所事事地待在家中。后来,蕾蕾又想,要是自己没有辞职的话,施大国是否就能有个好心情呢?可惜,蕾蕾觉得这个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以施大国传统保守的思想来看,只要蕾蕾一天不结婚生子,他的担忧便没有结束的那天。倘若蕾蕾真的结婚生子了呢?他是否还会为第三代悬心?是否会因为蕾蕾教育子女的理念和他有重大分歧而心情郁闷呢?说到底,人的心态究竟是由什么因素来决定的呢?是外因还是内因?

“你为什么就那么不信任我呢?你为什么一定要偏袒施家的那些人呢?我才是你的女儿呀!我本该是你最亲最近的那个人,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呢?我一直在帮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不希望你被他们欺负,被他们剥削。我不希望你像个奴隶一样的套着那层枷锁,为他们任劳任怨,你本该活得更好的,更加自由自在的,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被束缚在那牢笼里任他们算计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点信任,让我帮帮你呢?也许现在的施家就不是这样的了。也许你能看到一个更加和谐美好的画面。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一句句的控诉中含悲含痛含嗔含怨,在病房里盘旋回荡,却得不到任何的回音。

蕾蕾心中有满腔的愤怒,在她看来,施大国的悲剧是施家人一手造成的。因为他们的存在,施大国俯首甘为孺子牛,一生操劳;因为他们的存在,施大国和她反目成仇,余生凄凉;因为他们的存在,一向自尊自爱的施大国成了蕾蕾眼中的懦夫;因为他们的存在,一向自诩孝顺的施大国在人生里留下的污点。他的骄傲、他的无奈、他的凄凉,都是施家人给予的。施家人如跗骨之蛆般攀附在施大国的身上,不断吸食着他的血肉之躯,直至蚕食殆尽。

蕾蕾仰天长啸,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为什么他们可以打着亲情的旗号为所欲为,而我们却必须在亲情的枷锁里任他们予取予求呢?”

其实,无论是蕾蕾还是施大国都是钻了牛角尖的。他们总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为对方着想,可是对方真正所需求的东西,是他们谁都无法满足的。正如施大国希望蕾蕾能结婚生子,因为他觉得那样的人生才是幸福;而蕾蕾希望施大国摆脱施家人的束缚,因为她觉得那样的人生才是自由。都是为对方好,却又都固执己见地不愿向对方妥协。这样的“好”,除了制造矛盾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的时候,对彼此最大的尊重便是不干涉。可惜,这样的道理,施大国一生都没有领悟到。因为时代的背景、社会的教化、家庭的熏陶,使得施大国这样的人天生就有一种使命感,一种悲天悯人、造福众生的使命感,当他们见到别人不幸时,便会插手干预,希望能凭一己之力解救他人于水火。这样的道理,蕾蕾是领悟到了,一开始也这么做了,她尊重施大国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即使在杨慧强烈的质疑和反对下,蕾蕾依旧向着施大国。可是在施家人的步步紧逼下,她失去了冷静,最后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

蕾蕾仰天长啸,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为什么他们可以打着亲情的旗号为所欲为,而我们却必须在亲情的枷锁里任他们予取予求呢?”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电梯依旧没有修复。这时,阿元走过来找蕾蕾商量。

“蕾蕾,老公公这样放着也不是事儿。房间里面太热,他经不住的。”

“我也知道,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把我爸运下去吗?”此时蕾蕾已经恢复了理智,开始思考起施大国的后事。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现在老公公的那些妹夫、外甥都在这儿,有这么多男人在场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让他们把老公公抬到楼下去?”阿元建议道。

“医院这里没人能帮忙吗?”蕾蕾对施家人已经毫无信任感了。

“他们不负责搬运,只负责在楼下接人。”阿元解释道。

蕾蕾斟酌片刻后,点头同意:“那就我们自己抬吧!”

“你一会儿去问护士要两床床单来,我们把老公公裹起来,一来这样抬起来比较方便,二来也不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你觉得呢?”

蕾蕾欣然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找护士要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