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当年
作者:稀音      更新:2019-10-15 19:05      字数:2607

赵放生处理完云韭的事,从海杭直飞,他知道婉君担心女儿,要不她是不会破天荒地打电话给自己。他必须要趁此机会,立刻赶过去,亲自向她说明这次的事情,好让她放心。

到了正是午饭时间,镇子太小,婉君不想别人见到他们闲话,赵放生直接接了婉君去市里。

直升飞机盘旋了几下,飞了起来。这一切对于婉君来说,是如此新奇,可是她绷着脸,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她的脸被阳光和风雪打磨的粗糙了许多,黑里透着红,一如贫苦劳作的农民一样,却没有那种缩手缩脚,自惭形愧。

赵放生错不看眼睛地看着她,又觉得自己无理,强行扭转自己的目光。

他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说,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他的激动与欣喜。多少年了,终于有了这一天。他轻轻放了一杯茶在她的案角,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如果可以,就这样相守也是幸福,不说话也可以。

“想说什么,你,说吧。”她却先开了口,伴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他的心一动,他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这些年从一开始的被冤枉,与她别离,还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又受了牢狱之灾,走南闯北,自己受了多少苦都要弄明白的那些事,突然之间,这些都轻如薄烟无关紧要了。

时光就这样象一个巨浪,直接把他们抛到了三十年后的今天。

“能够再见到你,这一辈子,我没有遗憾了。”他的每一个字都贴着他的心脏,伴着他的呼吸而出,连自己都听到了其中的至诚的颤音。

她象是一尊塑像,并无太多的变化,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有改变。

他心头苦笑,他不奢求感动她,事实上,从那次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就冷静的出奇,一点也不象印象中的她。

是这么多年的风霜磨练了她,还是他们之间原本就隔着冰山?他们本来是最亲密的爱人,现在却清冷至此。他感到深深的酸苦。

不过,好在她现在正静静地坐在他边上,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多少心安。

“要喝一点酒吗?正宗的潮洲米酒。”他一边说一边给她斟上一杯。

“是六指家的吗?”

“正是。”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家的米酒还在。”

“你就一次也不回去看看?”

她一愣,并不接他的话,静静地看着米白的浆汁,欣赏着它的挂壁,又喝了一口才道:“好酒,这些年,我也试着去自己发酵做这米酒,就是做不出这个味道来。”

“六指现在老了,酒厂是三儿子在做。他在山中有一个大宅院,要不晚餐我们去他那里。顺便向他请教制作的秘决?”

“他身体还好吗?”

“面色红润,每餐必有一小盅自家的米酒佐饭。上次我去看他,他还向我打听过你,问易丫头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他还记得我?”

“当然。我每次回潮州,都有人向我打听你。有些当年的老人已经不在了,有些人这辈子也不一定能见上几次了。”

婉君低下头来,往事云山雾罩,如机舱外层层叠叠的云朵。这些年她也有因为想家刻骨铭心的时候,但是,她有一个法宝,每次她只要告诉自己,自己是早已死了的,便自然断了念头。

“你还记得你家大门口的大酒缸吗?这次重建,别人建议我摆上大石狮子,我还是依照当年模样,摆上了大酒缸。”

“你重建了?”

“是的,都是尽可能按照以前的模样。你房间的摆设我都是按照当年的印象定制的。”

“何必花这样的心思?”

“我只是希望,你和云韭可以去看看,小住上几天……,让云韭知道,她的母亲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他的眼圈红了,说不下去了。

“那个宅子,给了我最幸福的一段,也给了我最痛苦的记忆。如果可以,我宁愿从生下来就在这个穷乡僻壤。”

“婉君,我恨不得剖开我的心,让你看一看,我至始至终都不曾负你。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隔膜和误会很深,深到让你不肯再见我,你知道这让我有多心疼?”

“都已经过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好的,坏的。这些年,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学会忘记。”她说的淡然,眼中却起了雾。她把脸别到一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我知道你想逃避,可是你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算是判我死刑,你起码也得给我一个申诉的机会吧。”

她端着酒杯,嗅着久违了的米酒香味,这是家乡的味道。她的目光有些迷茫:“别再说了。我们喝酒。好的,坏的,都与我无干了,我只想忘记。”

“婉君,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我不能让那些误会阻隔在我们之间。我们有云韭,这么多年,老天爷让我们重逢,就是要补偿我们。”

“这在哪里了?”婉君不看他的脸,米酒的清香让她忍不住又是一大口,干脆自己伸手去瓶子里倒酒。赵放生赶紧站起来给她满上。

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我知道,你为我、为云韭默默做了很多。真的不需要,我们挺好,挺受用的。”

他斟酌着道:“师妹,你知道墨樵师兄吗,当年只有他和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去偷师傅的三足鼎?”

婉君一震:“你一定要说吗?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那年我从台湾辗转回来,第一件事去找你,第二件事便是去寻访他流落在民间的孩子。”

她转过头来,摆出一副不想听的模样,她的脑袋不知是不是米酒上头,略略的晕眩。

“你知道吗,我找到了这个孩子,认他做了干儿子,悉心培养他,扶他上马做了开发商。云韭现在就是他的员工。”

听到云韭二个字,婉君的脸又转了回来,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真巧,茫茫人海,云韭居然会应聘去了他们公司,这样我才可以遇见她。从我见她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种直觉,我和这个孩子之间一定有一种奇妙的缘份。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赵放生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浮出笑容。

婉君却听的一惊:“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是你的女儿?”

“你没有觉得吗?她长的确实象你,但是她的神态,脸上的英气,却是我一脉相承。”

婉君默然良久,才道:“很多事情,你以为的和事情之间的出入,可能分歧惊人。”

赵放生一脸困惑地看向他,心中有了阴影,却又不好明问。

婉君面无表情地看看他,对于她来说,云韭自然是她嫡亲的女儿,对于赵放生来说,却是需要考证的。她也真心真意地希望,云韭是他的亲女儿,可是,历史无法更改,她早已失去了挑战命运的动力。

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没有动力。她习惯了与命运妥协,最坏的,也不过就是匍匐在地,苔藓一样风餐露宿低微地活着。

她转了话题,问道:“二师兄的这个孩子,应该比云韭大几岁吧。”

“大二岁,二师兄老家的媳妇当年是指腹为婚的,从结婚,墨樵就没有顾过。那时候村里闹饥荒,后来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