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二十年腊月十五上下，户部“草料换粮案”泄露于民间，初始只是流传于太学学生间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

但随着事态发展，坊间传闻渐多，又加上吉庇居书场骚乱，榭潆泓等太学学生被押入巡城司一系列事件，更是谣言四起。

书场事件当晚，消息传到太学，诸生们义愤填膺，在太学南门集会声讨巡城司报复迫害榭潆泓等人。诸生渐聚渐多，情急之下走出太学南门，试图冲击巡城司。

太学主官萧正则不知为何并没有出现在事发当时，而是派出太学演武场卫队驱赶学生，场面愈加混乱。

与此同时，耳闻消息的天中普通百姓更是对换粮案深信不疑，城里顿时弥漫着骚动的气息，只怕一招不慎就要激起民乱了。

值此艰难之际，冤案平反后久不露面的太学副官林澜清却带着巡城司长出现在诸生面前，一同向他们解释了榭潆泓他们是因为在书场斗殴而被带到巡城司调查，并且马上就会出来。

对于换粮案，他则澄清那都纯粹是子虚乌有，是自己因为遭受冤狱而心中不忿，故意制造出的谣言，榭潆泓也是被他蒙骗所致才会在太学慷慨一呼。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林澜清监丞一时气闷所致。

诸生听到此，开初虽不敢相信，但听林澜清亲口说出，也只好作罢。大多数学生想到林监丞深受不白之冤在前，也就没有对他有任何不敬的言语或行动，而是悻悻的四散而去，只当讨了个没趣。

笼罩在天中城的危机总算散去，但等待林澜清的，却是谁都不能知道的了。

此时天边已经显出鱼肚白，看起来晨起后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把那几个孩子带回太学后，林澜清径直来到思源殿，他知道萧正则祭酒这时肯定会在那里。

“林监丞，说真的，我真是佩服你。”沉默了许久，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林澜清还是没有开口，萧正则才说道。

“哦？萧祭酒佩服我什么？”林澜清似笑非笑，只是淡然。

“就冲你这为了百姓安宁而牺牲自己的铿铿铁骨。”萧正则认真说道:“其实我也知道该怎样做才是对的，可强权在上，处身其中，已经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了。”

“萧祭酒，一旦这换粮事件流传于民间，是什么后果你们不知道么？”林澜清仍是面无表情，淡然问道：“为了天下安宁，我已经被申公南尚书说服了。”

萧正则并没有接话，只是不语。

“可高居庙堂的他们呢？为了一时的争执，宁肯不要这难得的太平世道，却拿这种关乎天下苍生安危的事情，当作对所谓对手的打击。”林澜清继续说道。

“林监丞，这夺嫡之争，不是你想躲开就能躲开的啊。”面对林澜清这样的人，萧正则也不得不说起了软话。

“我知道，从申公南在天牢里对我说完那些话，我就知道了。”林澜清漠然低头，低低的说。

“你不用太过担忧，我会在大皇子面前给你说好话的。”

“多谢萧祭酒好意。既然做了这事，我就已经想好后果了。二皇子想借换粮案打击申公南，甚至是文官集团；大皇子则借力打力，想把事情闹大反噬对方，这些我早就看出来了。”

萧正则露出惊讶的神色，并没有接话，对这位林监丞却是更加佩服了。他才华横溢，却耿直始终从不攀附；他屈尊太学，却兢兢业业从无抱怨。

想起当年远征风居那一役，虽然无胜，但如果不是这林澜清在主将重伤不支下临危不惧、收拾残局，大懿更不知会败到怎样田地。那时，谁都会以为又一颗即将名扬天下的将星就要冉冉升起。

可他自远征风居归来后，却去了军籍，投身太学一直做了这监丞。

现如今再看看站在眼前的这儒雅之人，萧正则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所以，要怎样就只有听候大帝发落了。”最终，林澜清轻轻说道：“但我不会后悔，用我一人得失换取这一时的安稳，纵使殒身，也断不会后悔的。”

此时萧正则的眼里已经全然没了刚见到林澜清时的愤怒之色，而是变成了敬服，想是他自己心中也尚存着那一丝慷慨之气吧。只是多年宦途又依附于权势，这仅有的一丝豪气也只有在被人激发时才会稍显了。

“我明白了。”萧正则没有再多说，只是喃喃自语道。

“萧祭酒，那几个孩子倒是都不错的，少有权贵人家的暴戾之气，到时还请你多多关照了。这对你也是只有好处、毫无坏处的。”林澜清对那几个少年颇为牵挂，纵然知道以萧正则的头脑断然是错不了的，但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

“这我明白，你放心吧。”

“唉，再也不能待在太学这稍微清静的地方了。”林澜清终于叹息道，对太学颇是不舍。

萧正则也明白，不管结果怎样，他是万万不可能继续任职太学了。他也像是被这情绪感染了一样，想起这些年的过往，也是一声叹息，并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窗外开始有光亮透进来，思源殿中因此显出了一道道虽不明亮却很长的隐隐光柱，更能衬出它的雄伟。有鸟鸣声也开始在殿外叽叽喳喳起来，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林澜清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凑到窗前想要看那是什么鸟，竟是这样活泼。可近到窗时，却只听“扑棱棱”几声，再也没了声了。

他无奈的摇头轻笑，这一瞬像是想了好多好多，不由得沉吟着：“那时刚知道要打仗了，激动的不得了，天天想着要运筹帷幄、杀敌立功。可第一次到了战场，当看见残肢断臂从你身旁的同袍身上被砍下去时，你才知道什么是战争。昨天他还和你一起喝酒聊天，说他的那个姑娘还在哪里哪里等着他，今天他就成了一堆肉了。上过战场后我才知道，只有没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渴望战争。”

他叹了口气，停顿了不长时间，又道：“可这庙堂之上，真斗起来，却远比征伐更能杀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