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进攒局高乐的几位玩家待着的屋子，就算是这些年走南闯北、经多见惯的欧阳铁栾，也不禁为眼前所见的奢华暗自咂舌。

与容不得窥探赌局动静的小屋不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子的正房之内，各样装饰着实是下足了工本。且不论梁柱上那些个雕梁画栋、描金嵌玉之处，只是一张八仙桌子与四位玩家坐着的椅子，就全都是老酸枝木的物件。随便拿一件搁在懂行的人物跟前，少说就得是近千大洋的价钱。

再打眼一瞧四位玩家身边小桌子上搁着的各样陈设，那就更能叫人明白何谓奢华——小倭瓜大小的唾壶是玉瓷的物件，白铜的水烟壶倒是不稀奇，可架不住那水烟壶上愣是拿细碎明翠镶嵌出来一条蜿蜒青龙，正讨了个手掌龙尊的好口彩。茶盏茶托瞧着像是整块缅玉抠出来的玩意，半盏茶水盈盈荡漾，映衬得杯壁上镂刻的一条金鱼游来荡去，宛如活物一般。

就眼中瞧见的这些物件，随便拿捏出去一件捧进当铺，再叫当铺里的朝奉折三旧五的贬损了价钱，照旧足够寻常人家使用个三五七年！

迎着走进屋子的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一名生得面团团颇有富态的中年人连连拱手，蜜着嗓子朝欧阳铁栾打起了招呼：“哎呀……今儿可算是得着您帮衬圆场，要不然，我家后院那葡萄架可当真要倒了！没二话，今儿桌子上包帐添金，都是兄弟我的！往后得闲，城东鑫谷轩，兄弟我恭迎大驾！”

不等欧阳铁栾有所动作，欧阳老狗已然抢前一步，抬手朝着那生得颇为富态的中年人拱手回礼：“郭东主客气，改日自当上门拜会！”

哈哈大笑着，那生得颇为富态的中年人朝着桌边坐着的其他三人又是团团一揖：“对不住！当真对不住！改日再请诸位城外花船上消遣，都是兄弟我的！”

话音落处，另外两名看着也都是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已然齐齐还礼，口中也是客套不迭。唯有那背对着欧阳铁栾坐着的青年，却是颇为焦躁地吆喝起来：“好容易攒个能叫人提起来点心气儿耍弄的局，生生闹了个不尴不尬！我看今儿这局也就罢了，要走大家一起走，当真是懒得再应付那些个仓促寻来凑角儿的人物。”

语毕身起，那看背影颇有些消瘦的年轻人猛地站起了身子，顺手抄起了搁在身边小几上的一个青绸包袱，一个大转身抬腿就走，竟然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欧阳铁栾。

身形不动，欧阳铁栾乜斜着眼睛扫了一眼那双眼赤红、一脸都是烦躁模样的年轻人，猛地冷哼着应道：“三催四请，再搭上了郭东主老大的面子，我还当是要来照应个怎样豪横的人物？闹了半天……不过是云归城里典卖家当的破落户？今儿这局，散了也好！”

只一听欧阳铁栾这带着明显不屑的话茬，原本起身要走的年轻人顿时瞪圆了熬得通红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站在自己对面的欧阳铁栾：“瞧着脸生啊？”

不屑地冷笑一声，欧阳铁栾倒背着双手让开了通往门口的道路：“往后也熟不到哪儿去！”

打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手中抓着包袱的麦少爷顿时梗直了脖子吆喝起来：“话里头带骨头，听着就叫人不入耳！郭东主，这是您请来的哪路神仙？我瞧着不像是替您圆场，倒像是专门过来炸刺儿摆谱的？”

忙不迭地凑到了麦少爷身边，生得颇为富态的郭东主满脸堆笑地伸手引见：“麦少爷，这位是刚从海外游学回来的欧阳少爷，如今可是靠山旗掌旗杆子，手底下兵强马壮……”

不等郭东主把话说完，麦少爷再次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不过是个打行里的人物罢了！郭东主，你们做买卖的，离不得这些打行里的人物替你们出头撑腰，可我姓麦的一不做买卖，二不寻相与，倒是当真犯不上巴结些个打行中的闲人！惹得少爷我不高兴了，云归城中可也不止一家打行。左右是个拿钱办事的路数，麦少爷家里头没别的，就有些个闲钱！”

嗤笑一声，欧阳铁栾也都不等郭东主开口圆场，已然抢先挑着下巴朝麦少爷应道：“早听说这云归城里以往有一条街，挂着的都是麦家的招牌字号。可现如今……这条街上姓麦的招牌字号，可也剩不下多少了吧？要照着我看，麦少爷嘴上豪横两句也就罢了，犯不上当真跟钱过不去。一个闹不好，桌面上牛牌一翻，麦少爷留着傍身糊口的银子，可也就剩不下几个了？”

就像是叫人蛰了眼皮子的疯牛一般，麦少爷原本就沤得通红的眼睛里，愈发地泛起了几条血丝：“有赌不为输！麦少爷在这赌桌上散出去的银子，迟早也还得从这赌桌上收回来！”

轻轻咳嗽一声，始终都端坐在八仙桌旁的一名中年人，却在此时轻声接口：“局都要散了，还说个什么赌？麦少爷，天色也不早了。今儿咱们就早些收了，改日再聚？”

一如说相声的角儿捧哏一般，另一名端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人，也摆出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伸手将桌面上的牛牌抚弄出了一片脆响：“说得也是！反正今儿晚上也就麦少爷一家输了些许，手风很是不顺，自然是早散早好。”

赤红着一双眼睛，原本还想要散局走人的麦少爷霍地转过了身子，瞪着两名坐在桌旁的中年人，吊着嗓门吆喝起来：“怎么着？一个个的都瞧不上我姓麦的？今儿这局，我还就非要耍到底不可了！没二话——凑角儿的包账添金，先亮了彩头，咱们一番一百大洋的底儿接着耍！谁要敢先提个‘走’字，那就是云归城外花船上的大茶壶养的！”

彼此间对了个眼色，郭东主赶忙伸手拽住了麦少爷的胳膊：“麦少爷，过了……过了！原本就是几个朋友高乐的场面，一番不过是十块大洋的底儿，输赢都不过是图个乐儿，犯不上耍得这么凶狠……”

一把撕开了包袱，麦少爷伸手从包袱里抓出了几件在灯光下泛起了盈盈宝光的物件，重重砸在了八仙桌上，：“不就是个钱么？！麦少爷自打摸上了第一回牛牌，可就从来没拿钱当个玩意！闲话少说，亮彩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