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冲开黑暗，朦胧中一盏盏日光灯不断向后退去。

“让一下……”

这是哪？

“这边！”

我是躺着的吗？

“快！”

无力感让视线难以移向别处，只能始终定格在灰色的天花板上。

哦对，我想起来了。我在和别人打架……

言炎半垂眼皮，眼神黯淡无光，嘴角还挂着血痂。天花板的灯光对他来说太刺眼了，在被送进房间的最后一刻，他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让脑袋稍微偏移，看见抢救室大门前，童仪翎担心的表情。

那之后发生的事，都随着一针镇定剂变得模糊起来。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和煦的阳光将日光灯替代，天花板的色调也因此变得自然。言炎尝试活动身子，却发现两只手臂都被打上了石膏，只有手指可以弯曲。

又是医院？

颈部两旁都被木板牢牢固定，言炎无法转动脑袋，只好在视线所到范围内侦察情况。他很快从昏沉中恢复听觉，耳旁便传来轻轻的呼吸声，还伴随一股熟悉的清香。

“童……？”言炎眼珠都快转到眼角里去了，才看见自己身旁桌子上打盹的童仪翎，此时她随意散开银色披发，正一手托着脸颊，平静地合拢双眼。单薄的肩膀随呼吸上下起伏，嘴唇微张发出低吟。

“那个？”迷茫的言炎非常渴望有明白人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却又舍不得打破眼前这幅美好的画面。

从这个距离看，睡相还可以。不对，这不是重点。我还是叫醒她吧。

“喂，醒……”

“你冷静点啊！”还没等言炎说完，童仪翎便举起另一只空闲的手，一拳砸在床沿栅栏——言炎的脑袋旁边，她仍闭着眼睛，表情却像做了噩梦般挣扎。

“呜哇！你冷静点啊！”言炎吓得浑身机灵，身体却被钉在床上似的无法动弹，眼见对方再次举起拳头，似乎在修正方位，准备再来一下。

完了！她还能在梦中总结错误。事已至此，言炎已经做好接下一拳的准备。

“嗯？”拳头突然停住，童仪翎从睡梦中惊醒，黑眼圈也逐渐浮现。

“你总算醒了。”她放下手臂，揉着惺忪的睡眼。

“这句话该我说。”言炎也叹了口气，将悬空的脑袋重新埋进枕头。“没想到你还会梦游。”

“你看到了？”童仪翎顿时精神百倍，焦急地问。

“嗯，还差点给我一拳。”

“……我没说梦话吧？”童仪翎悄悄抹掉嘴角的唾沫，不敢与言炎目光接触。

好像在让谁冷静点吧？话说有必然动手吗，物理冷静法？

“没。”想到内容无关大碍，又考虑到对方面子问题，言炎只是沉默地眨巴下眼睛，决定隐瞒真相。“现在我想知道些事，比如……”

他努力转动眼珠环顾四周，视线里除了童仪翎再没有其他人。

“霖云！”

“别叫了，不在！”童仪翎被言炎突然叫唤吓了一跳。“早上回事务所准备盒饭，应该快回来了。”

“你们在这儿呆了一晚上？”言炎试图回忆之前的事，却丝毫没有印象。他只记得和一个操控寒冰的催灵人战斗，直到蕾拉出现……

“对了！蕾拉呢？”言炎终于回想起一切的原由——那个充满神秘的小女孩。

“这里！”只有天花板的视线中突然蹦出个脑袋，蕾拉可爱的脸庞再次映入眼帘，活泼的模样显得她和这件事没有任何瓜葛，但能隐约看到那对卧蚕下泛着的黑色阴影。

她也熬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言炎依然没有头绪，只好继续询问。

“那个人，那个玩冰的小子呢？”

“在这儿。”额头上贴着块纱布，白庭缓缓上前，站在蕾拉身旁亲自回答。

病房内陷入沉默，无法使用肢体语言的言炎转了几圈眼珠，最后让视线回到一脸平静的白庭，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你你你！我！你你你！”两排牙齿在互相打架，言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着。

“他不是敌人，这里面有些误会，昨晚也发生了很多事……”童仪翎赶紧趁言炎爆发前将其按住，转而对蕾拉说。“不是说好让他先回避下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抱，抱歉。”蕾拉也没想到白庭会直接现身，赶紧抬起头，对比自己高约二十厘米的青年气势汹汹道：“你怎么不听话！不是叫你离这里远点吗！”

“恕难从命，我要确保小姐的安全。”白庭始终波澜不惊，好像再没有其他丰富点的面部表情。

“小姐？”耳朵传入奇怪的称呼，比起愤怒，言炎现在更加诧异。

“他是蕾拉的朋友。”童仪翎解释道。

“不是灵械组？”言炎皱紧眉头。

“所以说你们误会对方了啊！居然还打起来了。”蕾拉捏住眉心，显得很憔悴。说完后，她又面向白庭。“你真是，每次都不会好好说话！干嘛这么激动！”

“不好意思小姐。”白庭站得笔直，彬彬有礼地回答。

“是朋友就完事儿了吗？我都成这样了！”言炎像僵尸一样举起两只被固定的手臂。

“手是你自己弄断的……”

“哎呀闭嘴！快和人家道歉！”蕾拉突然拽住白庭的领口，将其拉弯下腰。

“……对不起。”他满脸不情愿，刻意回避言炎凶狠的目光。

“道歉能解决问题还要警察干嘛！”言炎抽动嘴角，恨不得起身再和白庭打一架。“里昂呢？这家伙算故意伤人吧？怎么还不抓起来！”

“就算是我也抓不了他。”金里昂从玄关走廊探出身，随后进来的还有石霖云，以及黏在他肩上的立日。“欢迎苏醒，很不幸告诉你，这次你只能挨冤枉打。”

“什么意思？”见众人对白庭都没有敌意，言炎顿时感觉自己仿佛和这个世界有代沟。

“灵界的催灵人，只要不在人界犯太大的事，最终都会交给那边处理，虽然我也向上面报过案，但他们好像只是走了个过场。”金里昂找到椅子坐下。

“说人话。”言炎不耐烦道。

“意思就是，他有后台。”金里昂竖起拇指，点了点不远处的白庭。“当然，还有他旁边那个小妹妹。”

“啥玩意儿啊？你们昨晚都经历了什么？” 言炎陷入沉默，片刻后才继续开口。

“由我来说明具体情况吧。”石霖云将保温桶放在桌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道。

“这种时候还是你最靠谱。”言炎僵硬地点头。

石霖云拿出一盒热气腾腾的铁盒，吐字清晰地说。

“首先……”

时间回溯至十二小时前，位于黑牙街某处。

两种灵体？

童仪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确实有一人拥有多灵体的假设存在，但正如蕾拉之前展示过疑似操控时空的灵体那样，多灵体共存的现象迄今也未得到证实，更找不出实际案例。

拥有治愈之力的金色光芒耀眼得让童仪翎感到不适，她将手罩在眼前，用模糊的视线看向蕾拉，此时对方留给自己的印象早已不是那个童真无邪的小女孩。相反，她身上有太多神秘的东西。让童仪翎不得不畏惧。

蕾拉，你到底是什么人？

思考间，言炎手肘断裂处已被一层泛着金黄的薄雾包裹，戳出皮肉的骨头尖也逐渐修正，缩回原来的位置。

“只能先处理这么多，”蕾拉跌坐在地上，额头渗出大颗汗珠。“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剩下的交给医生吧。”

光芒消散，街道回归黑暗，与立日阴沉的表情正好相衬，而一旁还在接电话的石霖云也被蕾拉的举动震慑住了。

那是什么……灵技吗？这么小居然就能掌握治愈类的灵技，到底是什么来头？

据石霖云了解，治愈系灵技属于医学范畴，因此不仅需要使用者对人体构造了如指掌，还要在此基础上优化对灵气的精细掌控，是一门极难学成的技术。

他收起电话，此时街道尽头出现一对刺眼的灯光，伴随汽车引擎的轰鸣。

金里昂将车停在路边，比副驾驶的张星先一步冲出车门，拔枪上前瞄准白庭。

“别动！”按计划与准备好的张星接头，并由后者指引到这里，沿途听对方描述了事情进展，金里昂此刻绷紧神经，全身处于警戒状态。

“呜哇！先别开枪！”立日见状，赶紧远离白庭，留下后者独自站在空旷的大街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金里昂。

“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双目透过准星直指白庭，金里昂缓缓拉下保险栓。

“等等啊！”蕾拉刚喘过气，又看见另外两人对峙了起来，急得从地上连滚带爬起身，挡在白庭面前。“这都是误会！”

经历这么多事以后，金里昂无法再相信蕾拉，特别当他看见远处似乎已经昏迷的言炎，和周围地上的几滩血迹时。

“是你干的吗？” 用眼神指了指言炎，金里昂声音处在爆发边缘，示意白庭道。

“不是啦，都说了……”蕾拉使劲朝金里昂挥手，被白庭开口打断。

“嗯。”他依然保持平静，双手举在两耳旁。

“哎，你想气死我吗？”没想到白庭这么轻易就承认，眼见矛盾越闹越大，蕾拉只能无奈地叹气。

“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交给我处理吧。”白庭平淡道。

见对方已束手就擒，按规定金里昂也不能再开枪，只好抑制住冲动，大步走向白庭的同时拿出手铐。

“他怎么样？”控制住嫌疑人后，金里昂担心地问童仪翎。

“脉率正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童仪翎双手扶住言炎，让其枕在自己跪着的双腿上。

“是蕾拉救了言炎。”停顿片刻，她再次开口。“金队，麻烦你了，或许真的有什么误会，言炎现在没事，你一定要客观。”

“不用你说。”金里昂长叹了口气。

“你和他一起来吧，有什么事到局里说。”他又把头转向蕾拉，用命令的口吻道。

“可是……哥他……”

“到这种地步你还有选择余地吗？”金里昂打断犹豫的蕾拉。

“……嗯，我知道了。”蕾拉最后看了下远处的言炎，用坚定的眼神答复金里昂。她跟在两人身后，一齐走向汽车。

“借过。”来到车门前，金里昂避开还在发愣的张星，将白庭押进后座。

“到医院和我联系，这边由我接手。”他拉开车门，最后向众人喊了声，只身探进驾驶座。

引擎声轰然启动，车灯在黑夜中如流星划破街道，消失在远方。

许久后才适应重新归来的黑暗，张星压着胸膛，胆怯地来到言炎身前。他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好像在自己离开后，这里经历过一场异常激烈的殊死战斗。

“他，他没事吧。”看着面容安详，却脸色惨白的言炎，张星顿时心生愧疚。

“救护车应该快到了，别担心。”石霖云看着手机时间，和立日走向言炎。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童仪翎一动不动，试图让言炎保持舒服的躺姿。

“不知道，”石霖云回答。“但也不能放任不管。等安定好言炎，就和金先生联系吧，这件事得给我们也有个交代。”

“嗯。”童仪翎坚定地点头。

数分钟后，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处逐渐清晰——

“然后你就被送到这里，还好蕾拉提前处理了外伤，虽然肌肉和神经因电击受损，多亏你体质优异，换普通人早休克了。”石霖云背靠墙壁，双手揣在兜里说。

“对啊，我还被电了。”言炎斜瞄着白庭。

“讲道理，那也是你自己干的。”白庭嘀咕着，他从开始就打算“制服”而非“杀死”言炎，毕竟还要从对方口中问出蕾拉下落，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拼命，搞得节外生枝。

“你手不方便，所以我做了包子，来，张嘴。”石霖云隔着塑料袋握着包子，递到言炎嘴边。

“嗯~头一回吃到酸辣陷，挺不错嘛。”言炎晃动腮帮道。“然后呢？还没说到重点吧？”

“对，不过吃饭更重要。”石霖云将包子的剩余部分全塞进言炎嘴巴，后者很配合地迅速吃掉。

——

在将言炎送往医院安顿好后，石霖云联系了金里昂，并约定在附近的灵察部分部碰头。

“下车吧。”位于言炎所在医院附近的灵察部分部，规模相比总部的大厦要逊色不少，几乎是一幢只有三层楼的小平房。金里昂已经提前叫人安排好该地的审讯室，载着蕾拉和白庭抵达。

很快，狩灵人事务所的三名成员也如期而至。

“没人看着言炎？”金里昂好奇怎么一下三个人全来了。

“那个记者，张星负责处理医院的事，说是对我们的补偿。”石霖云回忆起悄悄结算了医疗费用的男人，临走前还被对方一再强调大可放心，有事会立马联系。“他确实欠我们人情，之前也帮过不少忙，所以应该没问题。”

“嗯，进去说吧。”金里昂点点头，带领众人进入灵察部分部，由当地队员引入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