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鸳栖小苑
作者:各自双双      更新:2020-02-07 03:07      字数:5228

秦墨裁把恭邑安置在他的房间里,自己挪到偏房去睡。

京中流言四起,都说恭邑公主与秦家二公子是自幼定亲的缘分,皇上金口玉言,“秦家儿郎堪配中宫凤凰!”,却不知为何,又和秦大公子牵扯在一起了?

有人说,恭邑公主女扮男装在朝为官时,就与秦大公子颇为亲近!

也有人说,他们在军营的时候就在一起,一起上阵杀敌,经历过生死,还时常同住一个营帐,关系亲密,毫不避嫌!

更有甚者传他们在南郡就已经成了亲,做成了大礼!东郭丞相出殡,恭邑公主晕倒,东郭丞相无人送终,也是秦大公子以孙女婿的身份亲自扶灵下葬!

恭邑在秦府处境尴尬,她失去一切,声名狼藉,只能倚仗秦墨裁!她身份特殊,是民非民,是公主非公主。自入府后,除了秦墨裁朝,尚未有一人前来看过。府中的下人对她恭敬中透着疏离,恭邑苦笑,真是万般不由人,只盼着不要给墨裁带来太多的困扰!

相国夫人是第一个来看她的人!她以世俗人情为由,一方面说着怕有损恭邑清誉的客套话,一方面命人另辟了一处院子,将恭邑请过去。秦墨裁从偏房搬了回去,恭邑的新住处离他的院子足足隔了半个秦府那么远!

相国夫人一面牵着恭邑,一面督促下人往屋内放东西。不时侧身问恭邑,“屋内陈设,如此这般可还满意?”温柔体恤,亲昵热络,丝毫不似记忆中那般孤高冷傲。

她拉着恭邑一路走,一路看,“这里是鸳栖小苑,鸳栖鸳栖,鸳鸯双栖,是再好不过的名字!你过来住,刚好!这个鱼池养着红色血鲤,既可供食用又可供观赏,日后都是你的!还有这些花木,近年都是我在细心打理,一年四季,应有尽有,总不辜负!”

她指着屋内的陈设,一一道来,“这把琴名唤长情,是一把极珍贵的冰纹断唐琴,当年府里为了寻这把琴可花费了不少心思,日后它可供你消遣!这个宝瓶名为琉璃粹,最适合插花,这些钗环首饰,衣物,鞋袜,都是我叫尚仪铺的人亲自送来的……”

她一面说着,恭邑一面看着想着,只觉得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她恍惚忆起当年燕祁还在世时,也曾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等将来他们成了亲,他要为她建一座属于他们两人的小苑,房前屋后种着花,春桃秋菊,四季总不辜负!他说会在池塘里养鱼,闲时逗趣,可观可食,他说要在屋内备把好琴,她抚琴,他添香,她烹茶,他舞剑,他说他要亲自为她挑选钗环首饰,为她求取天下玲珑好物!

他说,他会把他的剑挂在她的琴旁,一文一武,看起来总那么般配!

恭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放琴的位置,空无一物!她强迫自己收回心神,一回头便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外的秦墨裁!

她阴郁了许久的心情忽然明朗起来,他向她走来,她看着他微微一笑,下意识的就把手递给了他。

“你那边可都忙好了?我这儿刚收拾好,夫人有心了,一切,我都喜欢!”

秦墨裁紧紧的攥着她的双手,看着她露出一个疲惫而又宠溺的笑,“你好,我就放心了!”

恭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为何眉眼间总挂着一丝疲惫,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她还有话要和他说。相国夫人却在这时候打断他们,对着秦墨裁道:“后院的事,自有我张罗,你又何必隔三岔五的过来?男子汉大丈夫外面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做,成天往后院跑成什么样子!你也不想想,你这一来二往的污的是谁的名声?”

恭邑一怔。相国夫人这些话,委实重了些!她本也不在乎这些,就像她劝她从墨裁住处搬出来一样,事到如今,已然如此,比起那些流言蜚语,道德礼法,她倒宁愿与他亲近一些。可她一门心思为她张罗,这些话说出来,少不得要驳了她的面子。

相国夫人催着秦墨裁离开,秦墨裁回头看了一眼恭邑,没留下一句便走了。

恭邑看着满屋子的陈设怔了又怔,辗转难眠。入住鸳栖小苑的第一晚,便做了噩梦。

相国夫人给她派了六名个侍女,端的是一番好摸样。其中有一个黑纱蒙面的女子引起了恭邑的注意。

恭邑看她身段苗条,行为端庄,分明是大好的年纪,却身着黑衣,头戴黑巾,把自己包裹得不成样子,很是不解,遂问:“你叫什么名字,既入府服侍,为何不以真面目见人?”

女子开口,嗓音沙哑难听,凄厉如鬼。

“奴婢小怜,孤女一名,先前得病毁了脸,服药伤了嗓子,故难以真面目见人。夫人可怜奴婢,不嫌奴婢丑陋,赏奴婢一口饭吃,特派奴婢前来伺候公主。”

恭邑又细下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惊奇于自己对她无端生出的似曾相识之感,想了想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回去吧,小怜留下!”

其余的人纷纷退下,小怜瞪大眼睛看着恭邑,发出刺耳的声音,“公主不嫌弃奴婢?”

恭邑看着她,神色难辨,轻轻摇了摇头,“我嫌你做什么。以后你在我面前就不用自称奴婢了,也不要再叫我公主,日后,这鸳栖小苑辛苦你了!”

小怜愣愣的看着她,许久方道:“听姑娘的。”

恭邑独自一人在院中坐着,想起昨天晚上的噩梦,她不明白,明明她的心里已经明确了对墨裁的情意,却为何自打住进这小苑之后便一直梦到燕祁,梦到他说的话,梦到他的模样,甚至是他的惨死,他大相径庭的言行!

他说他过得不顺遂,说他等着她,盼着她,希望她能早一点来陪他!

恭邑光想着便吓得一个激灵,她抬眼望向四周,却总觉得,他的灵魂仿佛就在暗处看着她一般!

她想去找秦墨裁,带着小怜饶了一圈,也没看到他。秦府的下人见了她,或低着头走过,或转身避开,实在避无可避迎面撞上的,也大都低着头,拘着礼,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好!

她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公主的身份天下皆知,他们不敢怠慢,可皇上已经铁定了心不认她,自打她离开皇城那一刻起,便再也不是皇室中人,身份也早与平民无异!

也难怪他们看不开!恭邑笑着抬了抬手,心想日后,自己还是少出来的好,免得与人为难!

恭邑寻不到秦墨裁,秦墨裁也不来看她。恭邑一连做了好几日噩梦,精神也渐渐的衰弱了下来。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恭邑起身,看着床边睡得正香的小怜,心里微酸,“墨裁,你究竟去哪了?就连这么个初相识的丫头也知道为我担心,守在我床边,你怎么,连看也不来看我一眼?”

恭邑起身披了外衣出去,一推门便看到了伫立在院中的秦墨裁。

院中月色如水,他就这样痴痴的伫立在月色中,看着恭邑的房间,直到她推门出来。

几日不见,恭邑心里攒了好大一大堆话要跟他说。她三两步跑下台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我想你!”

他回抱她,“我知道。卿卿,等我!我一定会改变这一切,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我们像寻常夫妻一样,朝夕与共,出双入对!”

恭邑沉浸在他的怀抱里,紧贴着他的胸口,这些天所有的惊魂未定都在这一刻被抚平!

她知道他懂她,爱她,疼惜她,他为她做了他能做的所有,她想告诉他,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在她身边!可他说让她等他,她也愿意心甘情愿的等下去!

小怜说她以前也有个很喜欢的人。她那个时候不懂得,爱一个人有时候需要放手,最后耽误了别人,也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恭邑笑笑,想着那是她的伤心事,千般道理,都是别人用血泪得出来的教训,是以不曾反驳,也不曾再细问。

她努力的去适应这小苑中的一切,努力的不去想过去的人和事。

相国夫人来看她,跟她说起燕祁以前的事。

“他小的时候,跟个小面团似的,我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了怕碎了,后来长大了一点,俊得跟个善财童子似的,聪明伶俐又贴心!皇上为他赐婚,选的是中宫的嫡公主,身份何其尊贵,何其相配!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会守着他,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和你成亲,然后含饴弄孙,幸福一生!何曾想他去边塞历练会出那样的事?”

恭邑听她说来,想起燕祁终是为的自己舍的性命,如今又见她生母为她悲伤,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我一直恼恨相国,想他怎么就舍得将我的燕祁送到战场上去?可到了后来我也就释然了。燕祁他文武双全,我们为人父母的,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溺爱耽误了他的前程呢?况且燕祁他是那样好的一个孩子!他忠君爱国,心怀天下,又有什么是阻挡得了他的呢?”

“他为了救你,舍了性命,为了瞒着你,不让你伤心,宁可将自己化为灰烬孤零零的躺在狭小的盒子里!我每每想到这些都心疼得无以复加!”

恭邑被她勾起伤心往事,心也一点一点的跟着沉沦,顿了顿,她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可我不恨你,我只是恨,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那个卑微的影子,而是他!”

“我只恨,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女人,他的儿子终于夺走了我儿子的一切!”

恭邑被她扭曲的执念和突如其来的恨意惊醒,她将自己从情绪的低谷拉出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墨裁他是无辜的!他不欠任何人!”

相国夫人忽然逼近她,几近癫狂的抓着她的肩膀,狠狠的瞪着她,“所以,你不可以背叛燕祁,背叛我的儿子!你是她用命去换的女人,你要代替他好好活着,你是燕祁未过门的妻子,是他的未亡人,你不可以忘记他,背叛他,你不可以,和那个卑微的影子在一起!你不能对不起他!”

她的话字句如刀,一刀一刀的深深的剜在恭邑的心上!她说墨裁是个卑微的影子她心疼!她说她背叛燕祁她也心疼!这所有的一切,曾经是她难以脱离的魔障,今日宛如结痂的伤口被她又这样血淋淋的撕开!

“不要这么说墨裁,不是这样的!你不懂燕祁,不懂他对我的感情!他的希望不会是这样的!我已经欠下了不能挽回的深情,又怎么再辜负?你不要这么说墨裁,不要这么说燕祁!”

她拼命的摇头,拼命的用手捂住耳朵,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任凭她的指甲陷入她的肩肘。

“不是这样的!”

小怜从外面回来,扔下东西便急忙跑过来试图拉开相国夫人。却是徒劳。她就这么紧紧地抓着恭邑,仿佛抓住她就抓住了一切,直到最后筋疲力尽方才松开!

她像大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自己伤了恭邑,又关心起她的伤势来。

恭邑双手紧紧的抓着椅子的扶手,整个人都在颤抖!

小怜将相国夫人送回去。秦墨裁赶来。恭邑整个人瑟缩着钻进他的怀里。秦墨裁抱着她,又气又心疼,“我带你走,从今以后我日日守着你!凭他什么道德礼教,凭他什么流言蜚语?卿卿,虽然我们的婚礼没有完成,但在我心里,你早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守着你,你在哪我便在哪!”

恭邑紧紧的窝在他的怀里,仿佛这样才能得到一丝慰籍。

“墨儿,原来相国夫人存的是这样的心思,原来她竟是这样的作践于你!有愧燕祁的人是我,不是你!她为何要这般对你?”

秦墨裁将她紧紧的包裹在怀中,“卿卿,我没关系。你放心,只要你好,我怎样都没关系!所有的一切就让我去承担,你只要好好的,你好,便什么都好!你放宽心,我相信,燕祁也跟我是一样的心!”

恭邑当晚便搬回了秦墨裁的住处。

小怜告诉她,鸳栖小苑是燕祁生前命人建的,听府里的人说,燕祁公子以前对这边很是上心,经常出入这里,一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也能坐几个时辰。

恭邑心里感慨良多。她让小怜陪着她又去了一趟鸳栖小苑,看着燕祁为她而建的院落,看着院中的一切,看着屋内的陈设,他的承诺仿佛就在耳边。

她想,对不起了燕祁,你为我准备的一切,我来看了,也用心感受过了!今生虽不能和你一起走进这间小苑,来生一定不负你!也希望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你的母亲,保佑墨裁,让他们此后能够放下心结,母慈子孝!

恭邑住到秦墨裁处,相国夫人急得发狂,隔三岔五便来闹。

恭邑好几次心软,说到底,她终究是燕祁的母亲!

秦墨裁拦着她,还说要和她将没有完成的婚礼办完。

秦相国找过来,这是她入府后他第一次来见她。特地挑了一个秦墨裁不在的时候。

他向她行君臣之礼,恭邑连忙阻止,“相国客气了,你这一礼,恭邑恐怕受不起!”

秦相国始终保持着谦恭有礼的态度,“老臣今日冒昧来访,主要有一事求公主担待。公主处境艰难,到老臣这府邸中,一切事宜,老臣本也愿意担待,只是夫人固执,沉溺于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多有得罪!日前听闻夫人伤了公主,老臣不胜惶恐,按理来说,老臣今日前来,理应向公主赔罪,只是,公主搬出鸳栖小苑,夫人心有执念,三番四次来闹,直闹得家宅不安,鸡犬不宁!小儿当日冒着满门开罪皇上的危险为公主一番承担,已惹得龙颜不悦,如今更是为了公主,三番四次向皇上请辞,惹得龙颜大怒!公主,我秦家三代,承蒙圣恩,一直位极人臣,小儿既未丧妣考,又非染重疾,哪有皇上不允,臣子却非得请辞的道理?老臣斗胆,恳请公主体恤老臣,体恤我秦家满门!”

恭邑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手足无措,真正让她慌乱的是,墨裁说要日日守着她,与她做寻常夫妻,却原来,竟是动了这番心思!他三番四次向皇上请辞,已经惹得龙颜大怒,那件事情之后他又铁了心要为她如此,照此发展下去,唯恐对他不利!

他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又怎么能弃他的生死于不顾呢?

想了想,她问:“相国的意思是,相府已经不能再留我这尊大佛了?”

秦相国闻言急忙道:“不敢!只是烦请公主好好劝劝小儿,另外,还是搬回鸳栖小苑去住吧!”

恭邑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