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条咸鱼
作者:卢橘夏熟      更新:2019-10-21 04:43      字数:3743

十日一晃而过,转眼就来到入学这天。

京都门学所在的文华大街,一大早就已经戒严。

京兆尹正带着手下在文华街内的酒楼饭馆内巡视,每年京都门学入学的时候都是如此。

这些王公贵子们入学,虽然排场一个比一个大,但也不至于造成交通故障。但是这些酒楼饭馆内呀,总是有一大批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对着路过的才子们投掷瓜果。

偏偏这些人啊,下手没个分寸,什么东西都扔,早些年还不曾有戒严规矩时,不少才子可遭了难。

又从一座酒楼里出来,京兆尹身后的板车已经堆满了危险物品,榴莲、苹果、核桃、梨,一切会造成伤害的东西都要避免,看了眼班车上三个硕大的榴莲,京兆尹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自己当年,走过这条街时,一个榴莲从天而降的恐怖。

一辆青布马车慢悠悠地走到了看守卫兵面前,有朱子通的亲笔信在,陆尤嘉一行人顺利进入了文华大街。

此刻大约是巳时,时间不早不晚,文华街上还残留着不少绢帕瓜果,几个老妪正在打扫。

辘辘的车轮声响起,一队车马缓缓驶来,打头的一辆雕花马车,虽然帘子用的是不起眼的赭色,但料子却是上好的丝绸,还有神气的骏马,漆彩的车轮,都宣告着车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陆家的车夫连忙驾着马车退避到一旁,等着车队完全走过了,再赶着马往前驶去。

今日开学,陆父本是想来送女儿的,但这几日确实忙得脱不开身。剩下陆母本说好是来送女儿的,但眼下陆尤嘉却被自家亲娘冷落在一旁。

而罪魁祸首,则是今早突然在陆家的江流芳,他此刻嘴像抹了蜜一样,逗得母亲和欢娘眉欢眼笑。人生第一次有家人送上学的路尤嘉,觉得自己心里苦。

不过也好在有江流芳在,这京都门学着实够大,路又七弯八拐的,若是没他带着,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报到名。

报了名,交了束脩,就还剩到乐居堂去选寝所了。

所谓乐居堂,就是处理学子们居所问题的地方,日后若是有东西需要替换、修缮、或是想要更换住所,都要到乐居堂来解决。

还没走进乐居堂,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就极具穿透力地传来。一个和陆尤嘉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坐在沙盘前的凳子上,他穿着锦绣衣裳,哭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鼻子下还挂着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嘴里还喊着:“我不要选,我要回家,我不要上学了,呜呜呜……”

一众丫鬟婆子都围着他,给他擦眼泪,轻声细语地哄着,但小男孩丝毫不为所动,哭累了就歇一会儿,打两个嗝儿,然后继续嚎。

陆尤嘉一行人和另外一对母女,尴尬地等在一旁,都不好意思开口让这孩子让让。

过了一会儿,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端庄妇人从门外走来,她声音淡淡却又威严:“明湛!”

名为明湛的小男孩听见了妇人的声音,连忙跳下凳子,跑过去抓住了妇人,哭道:“娘,我要回家,我不要上学了。”然而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娘亲,今日却没有答应他了。

“上学是你自己一定要来的,你若是再哭,我就告诉你哥哥了。”明夫人淡淡说道,挥手让自家的仆人都散开,别挡着路。

明湛听见这话,看出来母亲不是和他开玩笑,连忙拿着袖子把眼泪鼻涕随便一擦,一边打着嗝儿一边嚅嚅地说:“那,那我要和哥哥住一起。”

“不行,你哥已经有舍友了。”明夫人带着明湛,站在了陆尤嘉母女后面。

陆母连忙想让位置给明夫人,明夫人却拒绝了,这让陆母有些忐忑。幸好,前面对母女很快就选好了。

说来前面的小女孩,也挺有趣的。小小年纪,选寝所的时候,就说了一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就定下了一个带竹子的居所。

而这些,陆尤嘉现在都没注意到,她现在十分痛苦。今日会在这里选寝所的,定是刚入学的新生。也就是说,这个小哭包肯定也是她以后的同学了。要在这样的小鬼头里呆六年,这一定对她的考验。

她一直这么纠结着,都没注意到监舍老师根本没等她选,就直接给了她一把钥匙,娴园三舍。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了,几人去膳堂草草用了些膳食,就驾着马车一路往娴园去。

京都门学将少学和大学分成了两个区域,每个区域内的学堂和寝所又相邻近,一个个类似四合院式的寝所整齐地排列着男女寝所又被学堂隔开。

青布小马车驶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一路上有亭台楼阁,有茶肆酒坊,路边还有三三两两身着青色交领深衣的学子,闲适地走着。

明明地处繁华的安阳城内,但这里却自成一片清净世界。倒不是说这里真有多安静,而是指这里没有丝毫市井气,让人从心里感到安静。

走了好一会儿,绕过一片种着桃树的地方,终于到了娴园。

陆尤嘉想着母亲她们今日还得在宵禁前赶回家去,只让马夫把东西搬进了花厅,就催促着母亲归家去。

看着母亲红着眼眶上了马车,本来没多大感觉的陆尤嘉,也有些鼻酸。直到马车已经出了视线,陆尤嘉才和欢娘回了院子。

她们的行李都还堆在花厅里,花厅左右两边分别是两个房间,按着钥匙上刻的字,她进了右边的房间,而左边房间的主人似乎还没有来。

不得不说,这京都门学的住宿条件大大超出了陆尤嘉的预期。

房间里的空间对于陆尤嘉来说十分宽阔了,而且各种摆设也十分齐全,房里一角是一张柏木架子床,紧挨着有一个雕花镜台和一座核桃木圆角柜。

左边有一个小小的耳房,看样子是给佣人住的,少学的学子年龄都不超过十三,按规定可以带一个佣人。

右边墙上有一扇约莫两尺长的窗子,窗前是一张书桌,桌上还放着一只素雅的玉壶春瓶,瓶里还插着一枝绢花,只不过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玉壶春瓶下压了一张纸条,上面有秀雅的小楷写着“赠学妹”,陆尤嘉对这古代版的校园生活,突然充满了期待。

她这边打量着房间,欢娘也没闲着,她手脚利落地打来了清水,擦着屋子,换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床幔和凉席,很快整个房间就焕然如新了。

两人刚歇了口气,门外突然传来扑通的一声,像是谁滑到了,接着便是一个似男非女的尖细嗓音响起。

“哎哟!这,这谁啊,在房里撒些水。”

陆尤嘉连忙和欢姨一起出去看看,只见花厅左侧的房间已经打开,几个男仆正进进出出地打扫。

花厅里残留着一些水渍,此刻太阳已经西斜,不注意看着实容易摔倒。一个身材圆润,面白似傅粉,虬髯皆无的中年男子正被人扶着从地上站起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污渍,惊讶地看见两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问道:“你们两人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不等她俩回答,又颐指使气地说道:“不管你们是谁,县主马上就要到了,你们赶紧走。”

这话陆尤嘉听得十分不舒服,她敢肯定这人是个太监,而他嘴里的县主,毫无疑问的,就是位皇亲国戚。

尊卑有别,就算是为了家人,她似乎也应该按着这个太监说的做,因为她是商人之女。但正因为她是商人之女,按这个时代的出身划分,这学校里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比她高贵。

她能让一次、两次、三次,但扪心自问,她能这样一直忍气吞声过下去吗?

答案是否定的,现代的教育,让她无法把这样的退让当做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一想,陆尤嘉心中就有了决断。

孔夫子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想到今早那个小哭包,她二话不说扑进了身后欢娘的怀里,就开始干嚎:“欢姨,我不要走,呜呜……我累,我渴,我不要走……”反正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呢。

欢娘连忙搂住她,跟陆尤嘉的假嚎不同,她想着这才第一天,就遇到这么不好相与的主儿,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就止不住开始抹眼泪了。

小的嚎,大的哭,这位胖公公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他也没怎么着她们呀,怎么就弄得自己像个恶霸似的。

两边正僵持着,确切地说是场面有些尴尬,陆尤嘉腮帮子嚎得都酸了,也不好意思停,胖公公话里的县主这才出现。

和这位胖公公来时风风火火一群人不同,这位县主来时就只有她小小的一个人。

胖公公见着她就一惊一乍地喊道:“哎哟,县主,冬枝她们呢?您是不是又甩掉了她们,您身边怎么能没有个人伺候呢?”

这位县主,名景昭,是荣亲王之女,也是个生性怪癖的主儿,不喜欢人近身伺候,还喜欢舞刀弄剑。荣亲王看着自家乖巧可爱的女儿,拿着一把刀,面无表情地在庭院里耍得虎虎生威,当即就着人打造了一把五彩镶宝石的软鞭给她,此后只许她用鞭子,就算动武,也必须好看!

当然性格怪不怪,陆尤嘉现在是不知道,她看着这位县主,只惊叹这只小萝莉,长得可真是漂亮。

她发束于脑后,头戴红色刺绣抹额,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圆领长袍,脚着小蛮靴,腰间别着一根漂亮的宝石鞭子。

虽然是男孩子的打扮,但只要看她精致又秀丽的五官,就知道这是位漂亮的小娘子。

或许是自己的目光太直接,这位萝莉县主看向了她,问道:“她们是谁?”

这位公公名叫福全,他擦了下额头,说道:“本来说好了这三舍就您一个人住,但不知道哪儿出了纰漏,竟然让她们进来了,奴才马上让她们走。”

景昭看向这对红着眼眶的主仆,一种罪恶感又涌上心头,皱着眉头说道:“让她们就住这儿吧,别哭就行。”

说完就去看房间打扫得怎么样了,看房间差不多可以住人了,就把一群人都赶了出去,看着福全公公露出似女子一般委屈的表情,景昭打了个寒颤,她永远无法适应一个雄性做出这样的表情。

连忙把门关上,说道:“你们都回去,我不要人伺候,冬枝被我关马车上了,你们回去别漏了她。”

福全公公尖细的嗓音又在外面响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悻悻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