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青峰涧
作者:破絮自安      更新:2019-10-22 10:32      字数:3850

大火将夜色映的赤红,身后的箭雨如滚雷般将他追逐。他拉着母亲拼命奔走,后面千军万马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云儿,你放手吧。娘脚折了,走不动了,娘还不想拖累你。”老母亲声音凄惨,哽咽得快说不出话来。

“云儿怎会丢下您呢。娘,您别怕,云儿背您!”少年说完,便一股劲将母亲背上。小小的身躯负重不堪,再次跑起来踉踉跄跄。

后方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哟,还真是母子情深呢。你们倒是继续跑啊,前面可是青峰涧,摔下去可就分身碎骨了。”

少年往前一看,前面就是悬崖,再往下就是万丈深渊。这一来,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娘,怎么办?云儿不想死!”少年无助地高喊。

“云儿不怕,我们谢氏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鼠辈!既然纵有一死,就算身葬青峰涧,我们也不会做你何狗的刀下鬼!”老母亲虽然已经无丝毫力气,但其出言,仍是铿锵有力。

少年停在了悬崖边,身后的追兵也停下脚步。他将母亲从身上放下,回头仔细端详,只见队伍最前方那人,一身黄袍,手中持弓。

他嘴角一扬,箭指着女人:“死到临头,到还是大义凛然啊。你们谢家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落得今天的下场吗?谢夫人,我劝你还是归降吧,何家有什么给不了你们的。”

母亲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人又接着说:“谢夫人,若你肯交出玉印,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若你不肯,这青峰涧可也是个收尸的好地方啊。”

母亲并不理会,而是用沾满血的手摸着少年的脸庞,轻声道:“云儿,你还可记得我们谢氏的家训。”

少年朗然,高声道:“自然记得。谢氏家训言‘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常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日。’”

“那云儿可怕死?”母亲严声问道。

“云儿不想死,但云儿绝不怕死。”少年坚定回答。

“好!何老狗你听到了吗?我们谢家绝无贪生的竖子,纵是身死此地,也绝不做你们的阶下囚!”母亲说完,便拉过少年的手。

纵身一跃,身坠青峰涧。

——————————————

“娘,不要啊!”少年一声大叫,然后便从梦中醒来。

他浑身发抖,出了一背的冷汗。他痛苦地捂着额头,脑中嗡嗡作响,刚才那个噩梦仍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

夜半无人,万物皆睡,一切都安静如常,又静得使他害怕。

他近来总是噩梦缠身,梦见熊熊大火,梦见血流漂橹,梦见刀剑相戈,然后全是倒地不起的人们。

可是,这梦使他又熟悉又陌生,这一幕幕都那么似曾相识。可他生来十八载,都在这何家庄当一个家仆,每日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哪里见过什么战乱狼烟?

恍然间,云影散去,天边月透过窗户,把光投在他脸上。他心里烦闷的很,便起身推门,想在外面走走。

现在大概已是三更,何家庄的后山更是空无一人。他正要在此漫步,却突然一个声音闯入耳畔。

“哟,不错啊,你终究还是找过来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戏谑道。

这不是晓晔的声音吗?阿云想道。这晓晔是这何家庄的执事,何家庄大小家仆都由他管教,平日里也对阿云照顾有加,阿云对他更是亲如兄长。

不过……这三更半夜,他又为何在此处?而他的对面,还站了另一个人。那人身影挺拔高大,持一把巨弓,虽有一段距离,那种胁迫感却令阿云喘息不平。

只见那人开口:“你果然没死,在这里卧薪尝胆数载,还真是有些能耐。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便拿起弓箭,而箭头正直指晓晔!

“我劝你最好把谢家那小子交出来,否则我这夺命弯弓,可是不长眼睛的!”那人道。

谁知晓晔依旧泰然自若,像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说道:“你尽管冲我来啊,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我眼中那个何家小鬼罢了!”

阿云听这话,瞠目结舌,这哪里他平日里认识的那个散漫悠哉的晓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晓晔早已步好暗器,只要那人一箭将发,四处暗器就会闻声朝那人刺来,他便可全身而退。

谁知那人箭还未发,突然一处响声惊动了正在对峙的二人。

那人道:“谁在那?还不快出来!”

原来是阿云偷看入神,稍有不慎,一脚绊在一块顽石上。

阿云见来者不善,自身早已暴露,直冲向晓晔,拉着他就跑。

“阿云,怎么是你?”晓晔被少年抓着手,一脸诧异。本来他备好的计划,却全被出现这人完全打乱。他若一人还可与那人一较高下,可如今有带上阿云,这可如何是好?

“晓晔兄,别管那么多了,逃命要紧!”阿云握着晓晔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敢回头,只拉着晓晔往前跑。

“想走?”那人冷哼一声,随机在后追赶。晓晔见事况不妙,立即停下脚步。

“阿云,不用管我,你快走!让我来会会这人!”晓晔道。

“可是,你……”阿云左右为难,“晓晔兄,抛下你,不是君子作为!”

晓晔见与他争执不下,后面那人又快追了上来。他便一把将阿云抓起,直直扔到了一颗高树上!

见阿云落在树上平稳无事,他才转身站定,双手拿着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两把大刀,说道:“何楚,我今个就让你瞧瞧,到底是你的夺命飞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那人二话不说,便拉弓放箭,谁知晓晔更是轻巧敏捷,箭箭都给他躲了过去。

那人见晓晔躲闪飞快,便把弓拉到最满,直直射过去。只见晓晔一抬手,竟把那箭抓在了手中!如果他没有极高的修为,又怎能办到?蓦然他反手将那箭朝那人掷去,对手躲闪不及,被那扔来的箭狠狠扎在了左臂上!那人一时间慌乱了神,痛叫一声,再回过神来,晓晔却已不知所踪。

那人正欲寻找,身后突然一把利刀架上了他的脖颈,而晓晔正站在他身后,仰天大笑:“我早就说过,你如今依旧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就算我今日是虎落平阳,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想把我怎么样?”那人高声问道。

晓晔邪邪一笑:“留你小命,尚有用处,今天先饶你不死!”说完,便一掌上去,将那人打昏在地。

满地全是乱箭,只剩下晓晔一人站在中间。

阿云在树上,看得惊心动魄,半天也未敢说一句话,见晓晔半晌未动,便小心翼翼道:“晓晔兄……我还在树上……”

晓晔好像这才想起,轻功而上,几步便将其救下。

“晓晔兄……你究竟是何人?那刚才袭击你的人……他……又是何人?”阿云问。

晓晔不答,只是和他并排而行,向何家庄返回。阿云怕他心有余悸,便说:“晓晔兄,今晚的事,我定不会向旁人说的。”

晓晔看着他,挑了挑眉。然后又肃然说道:“阿云,你不能留在何家庄了,你必须走!”

“啊?这是为何?”阿云问。

“那人是来找我,更是来找你的。我藏你藏了这么久,终于是藏不住了。今日有他发觉,我猜何氏追察到这也不远了!”晓晔凝了凝眉。

“晓晔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追察不追察,与我有何关系?”阿云疑惑不解。

晓烨叹了口气,说道:“阿云,这些事日后再跟你解释。如今性命攸关,此地不宜久留。”

“你只需知道,你本姓谢名观,字云舒。你世族受人迫害,我为了保你,才将你安置在此。如今那些人要追来了,你赶快离开,越早动身越好!”晓晔拉着阿云,就往何家庄里去。

晓晔还怕有何差池,又继续说:“不过你叫谢观此事,可万不可告诉旁人。否则,就是惹祸上身。”

阿云点点头,谢观……原来他叫谢观……生来十八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晓晔,难道知道他以前的事?

他回忆起梦里的火光,号角,刀光剑影……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晓晔知道,为何不告诉他?

他的记忆,在八岁之前是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八岁那年,他满身是伤,被庄主抱了回来,他的血沾满了庄主那绣满金花的黄袍。庄主请了长安城内最好的大夫,医治了用了整整三天三夜,才使他脱离了险境。

后来庄主慈悲,便收留了他在为何家庄的家仆。而他来不久之后,晓晔便也来到这何家庄当差。如今十年过去了,却依旧没有人知道他那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连这名字“阿云”都是晓晔给他取的。

晓晔说他叫谢云舒……云舒……阿云……怪不得他晓晔要叫他阿云!他满是好奇地看了看晓晔,却发现晓晔面色凝重,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而他刚经历了一战,看来现在也是无意回答。

须臾,阿云道:“就算你是为我好,恐怕我这次也不能听你这话。何庄主于我有恩,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我岂能就这样离开?”

晓晔先是一愣,却随机展开愁容,放声大笑:“不愧为谢家子弟,有情有义!”

说完他又将笑容收敛:“可现在紧要关头,迫在眉睫,若到时候你命都没了,还报哪门子恩呀!”

阿云闻此,沉默不语。

晓晔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报恩,十年亦不晚。若你真有报恩之心,便更要有一番作为。区区家仆,只是螳臂当车罢了。”

少年闻言,亦觉得有理。便又问:“可我未出过何家庄,外面世界如何,我可一无所知。这可如何?”

“小弟毋要担心,外出学门武功,小可保自身性命,大可闯荡江湖,就算身处难处,也能化险为夷。”晓晔笑道。

阿云心想,今日之事,他竟是一点忙都为帮上,最后还成了晓晔的累赘,便觉羞愧万分。于是拱手向晓晔谢过:“兄长所言极是。不学武术,定会拖累了你,说不定还会拖累何家庄。只是……我此次远行,怎与庄主交代?”

“庄主那边我自有办法。明日平旦之时,我便为你备车远行,再有来人追察,我先应付便是。”晓晔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却突然问道:“晓晔兄,你可是认识我父母双亲?”

晓晔不答,冷风吹过他的脸,乱发在风中飘扬,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良久他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到了那时你自然会知道。”

说着说着,已来到庄内,晓晔推门叫他进屋,阿云也只得应声。

门外的冷风依旧刺骨,南雁将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