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作者:奶油炸仙鹤      更新:2019-10-23 10:21      字数:3193

这女子也是察觉到霍棣眼中的欣赏之色,所以拖上她当裁判。

沈冉白在一旁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依旧是万年面瘫表情,但眼睛被炉火一映照,亮亮的有一丝暖意出来。他在笑?

霍棣说:“沈御史如何裁决?”

沈冉白说:

“臣不敢妄下裁决。依着白姑娘的意思,伯玉转头就要说霍棣不顾兄弟情义;若依着伯玉的意思,伤了白姑娘的心,伯玉要替白姑娘罚霍棣。臣是没有法子了,只能寄托公平于皇上了。”伯玉是许成璧的字。

这皮球踢了一轮,又轮到霍棣这里。霍棣想着沈冉白刚才那番话,倒格外的活泼伶俐,头一回听他和朝堂上一样话多,霍棣不觉莞尔:

“沈御史今日倒是善辩,能看出来一点朝堂上廷辩的影子来。”

又转向白芳蘋:“你们赌了什么?”

白芳蘋颔首:“无非是些书画罢了,许大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要拿我取乐,还不肯给我买书。”

成璧听她骂自己,还受用得很,满面堆笑去揉白芳蘋的脸:

“哪里知道你看书这样快?上月给你送了《韩非子》,今日就要新书。姑奶奶,半部论语治天下,你读这样多的书,是要当宰相不成?”

霍棣心想,许家的大公子弄来两本书又有何难的,许成璧忒抠门了,遂责难他:

“侍中府上还没有藏两本书吗?给她便是了。”

成璧委屈兮兮地说:“自从给白姑娘带书,每每见她,都如夫子考学生似的,要受她种种读书疑问,论个不停。倒像我是她的陪读似的。”

原来是吃这几本书的醋。难得看纨绔子弟许成璧也有自己求而不得之物,霍棣内心幸灾乐祸,真是一物降一物,油滑至斯,却也要领受一个花魁的冷落。白芳蘋好大的魅力。

霍棣于是再打量白芳蘋两眼。此人眉眼中带着经历风尘的精明,但又并不市侩。

摘月楼是萧京有名的风月场所,接待的均是朝中显贵,吟风弄月,诗情画意,却极有格调。诸女子虽拥金戴翠,却不同平常显贵家,为能与平日间埋头案牍的大臣们交谈时不丢分寸,看些经略书志,也不可疑了。

沈冉白从旁打趣道:“我倒觉得伯玉乐在其中。”

敢情许成璧是个口不对心的别扭人。霍棣心里觉得好笑,她这表哥真有趣。向来以为许家人都是锦绣堆里摸爬滚打,高傲跋扈习惯了的,如今看他被一个花魁耍的团团转,殷勤如此,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一面腹诽着,一面成全白芳蘋这小小心愿:

“白姑娘要何书,列个单子叫许成璧过两日送来。朕方才说要赏你夫家,如今知道原委,就多借你几本宫廷藏书罢。”

白芳蘋高兴不迭地跪下谢恩。霍棣看她得书高兴如此,心里不由敬佩。

当年在雁鸣山读书,谢徵那满书房的经纶韬略,霍棣读着还厌倦,一心想着到上树抓蟋蟀,非得程柔师娘威逼利诱,才能专心。

如今这样一个委堕风尘之地的女子,出入名利富贵场,能得一两本书,却高兴成这样。霍棣心里幽幽然地发出感慨。

这一桩公案了结,霍棣心里喜欢他们几个打闹笑骂的活泼,遂留他们再饮几杯。

此处虽不华贵,但几人端起酒杯来,高低尊卑,便不那样明晰。许成璧嘴皮子向来利索。白芳蘋是京城第一交际花,口才敏捷得很。沈冉白虽然持重,并不如他们一样打情骂俏,但偶或说上几句,言辞里既有朝堂上与霍棣针锋相对的犀利,又有几分调侃意味,倒不那么锋芒毕露,气势温润许多。

众人谈起近日的各种趣闻,朝中的、家中的、坊间的,又渐渐说至古人故事。炉火烹煮着美酒在室中氤氲,木柴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动,夹杂着煮酒小吏的谈笑吆喝。在此有一种别样的安稳,像把那冰冷压抑的宫廷隔绝在外。

忽然朱砂上前来,提醒霍棣如约回太后宫中。

头疼的事情终究躲不过,霍棣思忖一会儿,料想一会儿回去,定要给诸位峨冠博带的公子论个高低。

如果显露出喜恶来,又势必得罪其背后势力,实在难为。要是选了哪位公子为头筹,岂不是暗示众人霍棣属意于他,又要受一阵无妄的议论。

还需寻一个挡刀的来替霍棣对付这群人,霍棣心头浮起这个念头,又想起沈冉白堂而皇之地缺席了谨身殿的议事会,遂转向沈冉白道:

“沈御史,太后宫中在办诗会,正缺一个裁决的人。你是探花郎,文才瞩目萧京。朕看你今日闲得很,可愿意当一回裁判?”

沈冉白听出来霍棣话里在埋怨他缺席了议事会,她今日倒有些小气,不似平常。

他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说不么。

沈冉白随霍棣步入宫苑。暮色渐渐下沉,宫人们挑着灯笼穿梭过树影,头上悬着并不明亮的月。因着满城的冬雪,暮色下的宫殿依然清晰,在雪色中映照出清亮的轮廓。沈冉白清素的打扮像能隐没在雪色与惨淡的月色中,与周遭的华丽霓裳格格不入。三三两两的宫人们成群地路过,看见皇上身后的人,禁不住回望了一两眼,不知今日皇上突然领一个外人入宫是何意思。

宁寿宫近了。许多女眷守在门前恭迎,想来是临近约定时辰就被派出来等候的,在雪中站了许久。霍棣心里怜惜她们吹这样久的冷风,便令她们无事的去喝一喝热茶暖身。余下几个随霍棣们进暖阁,太后等诸人依然候着。那一排公子端坐着,眼前放着各自作的诗。

见霍棣进来,众人行礼。看着霍棣后头跟着个衣着清素的男子,有几个侍女张望着,望见是沈冉白,都有些惊讶。霍棣向太后行了个礼,便行至诸公子前,淡淡笑道:

“各位的诗可作好,朕便拭目以待。”

一转身向太后道:

“方才儿臣去赐御酒处慰问百姓。可巧遇见沈御史。儿臣想着,术业有专攻,朕虽能诗,究竟不是专心于此。诸公子都是世家贵胄,学问是一等一的,要让专人评判,才不显得偏颇。沈御史是探花,文才是满萧京城都知道的,令其评判,想来诸人都心服口服。所以将他请来。”

霍棣偷偷地打量太后神色,她面上并无不满意的颜色,反而含笑道:

“皇上既然请御史来,自然无甚不妥。各位还可以趁此机会,与沈御史这位行家共论格律,倒是皇上想得周到。”

诗会评判开始了。

沈冉白临时被霍棣托付这样一个任务,霍棣隐隐担心他面对这些贵公子们,会有所忌惮。不过他面上只是淡淡的,看似聚精会神地默读着诸公子的诗作。见他当真在认真品评,只一副一言不发的样子,想来又要得罪不少人。霍棣心里愈发不忍。

这些公子们,家中的家长均是朝中的显要官员,也有不少已经因着祖上荫蔽,有个一官半职。沈冉白将他们的高下一分,又是在太后面前,同侪之间,难说没有怨言。方才还为自己寻找了脱身的方法,津津自得,此时霍棣又感觉自己这一计实在有些阴损。

但既然做了,就没法反悔。

沈冉白评判完了,遂一一说了诸诗的优劣,客观公允。最后评诸诗的魁首时,霍棣显然地望见几位竞赛者脸上的失落之情。

他们本想霍棣亲自评判,讨霍棣喜欢,并未料到霍棣会这样碰巧遇上沈冉白,来这么一出,等回去,大抵要向家里人诉些埋怨。

霍棣只恍若不知,笑道:“沈御史与诸位公子辛苦了。”

沈冉白伏倒叩拜,道:

“得蒙陛下托与此任,是臣荣幸。诸君的诗作都是上上之作,沈某拙眼,唐突大作。除魁首外,其余各首,各有特色,沈某见识短浅,令诸君见笑了。”

诸公子的应制之辞其实并无甚出众之处。只怕是在此情境下,并不敢太发挥,觉得要再三歌颂霍棣,才能讨霍棣喜欢,也不至于令太后等贵人觉得不妥。

霍棣偷觑一眼太后,她端坐在上,仍是一副慈祥笑容。这一关总算是过了,霍棣既然没有流露出对谁的特殊喜恶,只笑呵呵要给诸人赏赐,诗魁增赏,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众人谢了恩,这一场就算散了。

沈冉白正由宫人领出去。霍棣却追上他,喊了一句:“沈御史留步。”

他转过身来。霍棣望着他没有温度的冷冰冰的眸子,觉得他大概已经猜到霍棣此番邀他入宫所为何事,但他面上依然尊敬地向霍棣行礼。

霍棣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御史今日替朕评判诗会,若是众人有不服的,来难为你,就是质疑朕,让他们来与朕理论。”

沈冉白谢了霍棣的好意:

“公子们都是明理的人。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冷冷清清的回应。

霍棣仿佛从沈冉白没有喜怒的脸上望见了生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