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过往
作者:米殊      更新:2019-10-25 03:34      字数:3780

迟玉霄蜷缩在榻上睡得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之间只听得好像有人在说话。

“行之,你快过来看看,这儿有只受了伤的白狐。”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而后窸窸窣窣,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这可不是狐狸,好像是只猫儿。”这个声音也还单薄,清脆如同环佩叮当。

在野林的一块荒石下正躺着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幼猫,纯白的毛发都粘结在一起,显得身躯瘦小,有点可怜兮兮。眼睛紧闭着,不知道是冷还是哪里受了伤,正在止不住的颤抖,发出微弱几不可闻的哀鸣。

睡梦中的迟玉霄皱了皱眉:怎么会梦到以前的事情?那是什么时候?四百年前了吧?

那时候自己刚刚学会幻化成人形,便混入了附近的集市凑热闹。奈何出师不利,甫一露面就被镇上的一个和尚给盯上了。迟玉霄还没好好体会当个人的滋味就被打回原形,还险些丧了性命。

幸得一场雷霆大雨,迟玉霄才侥幸趁乱逃脱,最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一片野林里,遇到了两个随着家人一道外出春游踏青的稚童。

当时尚是无名无姓的小妖在吵闹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眉目清俊,就如观音娘娘坐下的金童一般,身后的霞光衬得他有点不真实了。

几步远还有一个孩童,同样大小,但相比之下相貌稍有不及。

“行之,快走吧。大人们估计都等急了。”他喊道。

“等等,这只猫儿可怜,如果我们不把她就回去估摸着就活不成了。”唤作行之的蹲下身子来,软软绵绵的小手顺着小猫的头部漫过脖颈一路抚摸下去。

另一个叫秦城的童子嘟起嘴来不情愿了:“你娘亲肯定不会同意你养的,你还是别给自己惹麻烦了。”说着便先自己跑开了。

沈行之见同伴跑了,心头也摇摆不定,起了身刚追上几步又折了回来,把奄奄一息的猫儿揣进了怀里。

“行之,你跑哪儿去了。”

窝在小孩怀里的小猫妖模糊听到了一把女子的声音,估计是沈行之的娘亲,沈行之回了什么她没听清,只觉得贴在耳边的这人的心跳声如同春雨急雷,震得她鼓膜发疼,但小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却又让她甘之如饴,最终放下了戒备缓缓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舒适的摇篮里,全身被柔软的锦缎簇拥着。透过摇篮的间隙,看见旁边还烧了个火盆,火正旺,甚至烘得猫儿有些热了。

她狞叫一声,从锦被中挣扎了出来。

“哎哟,太好了。”沈行之雀跃着跳了过来:“可醒过来了。”他在屋里也不知呆了多久,脸被烧得通红,额头上沁着密密的细汗,眼睛亮得像是两颗从夜间坠落的星辰。

“李妈,把羊乳端进来。”

一个嬷嬷进了来,手中的银盘中装着还散发着微微膻味的纯白羊乳。

沈行之小心翼翼地猫儿抓了出来,放在桌上,又将小银盘送到跟前:“快尝尝,喝了就会好的了。”

这只刚学会化形的猫妖还未曾尝过人类的食物,受好奇心驱使也好,因为受伤体虚也罢,她蹒跚着踏出一步,整张脸似乎都要埋进去一样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沈行之见这势头,连忙又叫李妈端来一盘。这一喝不得了,小猫妖连着便是喝了三大盘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发出娇滴滴的喵叫。

“没想到体型小小还挺能喝。”沈行之把猫儿抓到自己的腿上,胡乱撸着她的绒毛。

“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沈行之将她举了起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瞧了个遍,先前因毛发混了些泥水的缘故还没发现,现在洗净吹干了才看出这只猫儿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通体一色,白如棉絮,两颗眸子如同两粒琉璃珠子嵌在了白云之上,鼻子小巧湿润,唇瓣如花,端得俏丽动人。

“虽然瞳色不是蓝色,差了点意思,但是通体雪白也算得上是尺玉霄飞练,那就叫你玉霄吧。”沈行之把猫儿捧到面前,呼噜噜地用自己的鼻子去碰玉霄的鼻子,然后自己倒咯咯地笑了起来了。

“行之,你怎么还把这玩意儿带进房内了!”雍容华贵的沈夫人进了屋,瞧见沈行之手中的猫儿便连忙用手绢掩住了口鼻,离得远远地说道:“这东西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沾惹什么脏晦,别惹了病去,赶紧把它放生野外,莫在家中久留了。”

沈行之一听,连忙放下玉霄扑倒沈夫人怀里撒娇:“娘亲!”声音像是化不开的绵糖:“娘亲,你最好人了,你怎么忍心看这么小的猫咪在外面餐风露宿呢。她才刚有好转,还不能在外面生存。”

沈行之圆滚滚的头在女人怀里转了转:“娘亲,行之一人孤单,难得有喜爱的物件,你就让她给我做个伴吧,算是行之求求你了。”

“就知道撒娇。”沈夫人轻轻地提溜了一下沈行之的耳朵娇嗔道:“留下可以,但只可以养一段时日,带她痊愈了可要放归山林。听懂了吗?”

沈行之得到了应允,即使只是暂时养在家中,但也让他欢呼雀跃,高呼“娘亲圣恩”了。

玉霄猫妖便留在了沈家,白日里被沈行之好吃好喝地供着,夜晚便从睡着了的沈行之的怀里挣脱出来,悄悄爬到屋顶汲取日月精华,恢复妖力。

春去秋来冬雪开,一年的光景过去了。

玉霄猫妖虽然早已痊愈,恢复了妖力,但在沈家也活的逍遥,每天无忧无虑,花间扑蝶,池边逗鱼。“玉霄玉霄”,每当沈行之唤她的时候,她便放下掌中的蝶或嘴中的鱼,迅速却又乖巧地跳入沈行之的怀里,窝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等待怀中之人销魂的按摩。

沈行之也用各式各样的借口将爱不释手的猫儿一留再留,始终没有送走。

然而该来的始终要来,因为迁家的缘故,沈夫人下了最终通牒,务必要将玉霄放归山林,“新宅子可容不下野东西”。

沈行之哭了一路,还是将养了一年多的猫儿带回了初次相遇的山林里。

“玉霄玉霄”,他这样叫道:“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呀。”

“那是自然,我可厉害着呢。”玉霄心里暗道,她用身子蹭了蹭沈行之的脸,泪水濡湿了她的一小撮毛发。

沈行之把猫儿放在草丛上,呲溜一下鼻涕说道:“玉霄玉霄,你走吧。”

猫儿矫健如一道白色闪电,窜上一处高高岩石上回头望着身子抽条成一个小大人模样的沈行之,而后没入山林里,再也看不见了。

迟玉霄翻了个身,在睡梦中犹在嘀咕,怎么就梦到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后来有没有再见到沈行之?有的,在他的婚宴之上。

幻化成人形的玉霄在满堂艳红中见到了喝得脸通红的新郎官——眉眼都张开了,俊俏得不像话。

“恭喜啊。”玉霄将手中的贺礼递了过去。

沈行之接了过来正欲放置一旁,玉霄却又说了:“怎么不打开来看看?”

沈行之觉得面前女子好生奇怪,但也不忍破坏气氛,打开方盒一看,一条纯白如雪的兽毛领子,触手生温,且散发异香,是难得的珍品。

“你曾救我一命,我也知恩图报。这条领子由我身上的锦毛织成,他日你如若有难,烧了这领子即可。我自当前来搭救。”

“姑娘你说什么?”醉酒的沈行之迷迷糊糊,压根没听清玉霄说什么。

“罢了罢了,你好生珍藏便是了。”

这时他倒听清了,傻笑着说道:“那是一定,如……如此大礼。”

玉霄转身就走,沈行之却又叫住了她:“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呢?可是与哪位大人一同前来的?”

“姓迟,名玉霄。”

“玉霄?”沈行之觉得酒醒了不少:“玉霄?”

“这可真巧了,我以前啊,”可话还没说完,迟玉霄却轻飘飘地走远了。

“真是个怪人。”沈行之打了个酒嗝。

最后两人再见便是生死相隔,迟玉霄望着隆起的坟丘,默默地为他点了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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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又和你二娘过不去了?”

叶家的佛堂里,檀香袅袅。一个素衣布裙的女人正跪拜在供桌前,右手持着珠串转动着。她的身后站了个男子,正是叶澜清。

“那是因为她没资格谈及娘亲您。”

付衔芝叹了口气,身子动了动。叶澜清见状,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

付衔芝转过身子来,因为久居佛堂不见日光的缘故,她的脸上难见皱纹,依旧白皙如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清儿,为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要与你二娘过不去。现在家中就连你爹爹都要看她几分脸色,你得罪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难不成就要这样被她欺辱了去?”

“强权之下岂能不低头。娘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便好。”付衔芝坐了下来说道。

“娘!瞧你这话说的。有娘替我祈福我自会平平安安。”叶澜清难得撒娇。

付衔芝听了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咳了起来,叶澜清连忙帮她抚背顺气。

“今日的药吃了吗?”

付衔芝摇了摇头,叶澜清连忙唤丫鬟去把药给煎上。

咳了一阵子也缓了下来了。

“娘亲你本就体虚,终日长跪念佛耗神极大,况且这佛堂阴暗湿冷,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还是早日搬出佛堂为好。”

“这可不行,”付衔芝正色道:“我在佛前起了誓的,怎能违背。”

而后语气又稍缓:“我这不碍事,你不用担心。”

叶澜清蹲下身子,握住付衔芝的双手道:“娘亲您放心,只要我拜入高人门下学得真本事,到时候自然不怕妖魔鬼怪,您也不必再为我如此祈福了。”

付衔芝只当是他的孩子话:“好好好,等你拜入高人门下我就搬出佛堂。”

叶澜清见付衔芝脸色转好,便放下心来,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把药服下了才离去。

付衔芝喝了药昏昏沉沉的,竟是不知不觉便依在椅子上睡着了。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得有细小但刺耳的声响,经久不断。

付衔芝强撑起力气睁开眼睛四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昏暗,灯也灭了,但是佛堂门前却闪着幽幽绿色荧光,宛如幽冥。

她手持佛珠凑前去瞧个仔细,绿光中突然伸出数双枯骨嶙峋的手在门上扒拉着,细长的指甲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付衔芝不争气地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