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烛月冷
作者:阿晏      更新:2019-10-26 04:45      字数:3328

红烛烧残,万念自然厌冷;黄梁梦破,一身亦似云浮。——《知天命》

然而这假设只刚冒出一个头来,便被暮行云压了下去。

他因自哂道:我怎么却以为那是谢青衣的血?他早入了鬼族,便是受伤,也应是鬼气冲撞的模样,又如何会流下血来呢?想是战场上谁受了伤,倒沾染上去了罢?

此事只在他心中如风一般掠了过去,竟也不曾激起什么浪来,反倒是谢青衣对他问题的避而不答更叫他心中不定。他一时在想是否是谢青衣有什么顾虑,抑或是竟又有如当日韩怒还在一般,给他下了一个阵法,叫他用不得鬼力?但他遍思不得究竟,又想到这终究是谢青衣的私事,他却犯不着为他操心,因也就罢了,当下将此事丢开了手去,只专心想着眼前的战局。

因有了姜孟平、暮行云、沈欢带来的兵力支撑,长安又在兵部尚书谢云飞的支持下拨了粮草来,朔方之围竟迎刃而解。丢了先手,又没了粮草的猃狁兵马再不是他们的对手,当下被打回了北境,战事竟是一毕。

消息传回长安,众人心中终于安稳,萧茂因向宋昭宁请道:“如今战事安稳,论功行赏却是少不得了,陛下预备如何封赏?“

因近日天气潮湿起来,萧茂的痹症(风湿)却又犯了起来,因宋昭宁也不曾叫他一并走走,只在房中坐着,听闻此话,不免朝萧茂望了一眼。

萧茂乃道:“如今关中兵马大半在谢青衣手中,如若再要因战事而再行封赏,只怕也赏不出个什么名头来了,老臣因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宋昭宁笑道:“萧老,还记得朕在沈欢、暮行云走时的吩咐么?”

萧茂如何不记得?便是别的话都忘了,他也不会忘了这话。因沉思道:“只此番到底是谢青衣领兵胜了,要夺他的兵权,想是不易。”

宋昭宁笑道:“哪里说得上这个。闪舞小说网www只沈欢、暮行云二人自长安远道而去,又是在此战中出力甚多,若不加封赏,却说不过去了。”因道,“沈欢原来便是校尉军衔,如今得了军功,且又是这样的硬仗,若是不予奖赏,却也说不过去,因朕想着,将其擢为安北将军,想是合适的。至于暮行云么……”

她略思了思,“他亦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如今正值长安城中禁军群龙无首,总叫鬼王统领,却也并不妥当,索性将禁军首领的位置交予他,萧老觉得如何?”

萧茂闻言,抚了抚自己长长的胡子。

他知道这正是宋昭宁对兵权的部署,沈欢封为安北将军,自然要领一支自己的兵马,而这兵马,又有哪一支比从前的凉州军更合适呢?而暮行云接手禁军,就是逐渐隔绝谢青衣在禁军中安插的人马。而这,自然只是第一步。

萧茂沉吟片刻,点头道:“陛下英明。”

嘉奖擢升的折子很快便递了出去,不过几日,便到了谢青衣手中。他展开折子看去,看见此回参展的将士俱得了赏,尤以沈欢、暮行云二人为重,一人被擢了安北将军,一人被擢了禁军统领,而此番年迈却仍前往了战场的姜老将军亦被封了侯爵,可袭三世。谢青衣的目光自那封赏的诏书上一一看过,果见上面全无鬼族任何一人的名字。

那前来宣旨的小黄门见他沉凝面色,不免有些发慌,因陪笑道:“鬼王……”

只他方开了口,还不曾说出什么,便见谢青衣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随后便见他将手中诏书向前一递,复又递到了那小黄门的手中。

“去宣旨罢。”

小黄门听见他这样说道。

他战战兢兢地将那诏书接稳了,再抬头一看,哪里还有谢青衣的人影?他再不敢多想,只连忙跑去了沈欢、暮行云所在的府邸,终将那道旨意念了。

凡有封赏旨意,将士实则当回长安谢恩的。只此回战事,近乎全员封赏,所以竟也不必所有人都回去,只小黄门请沈欢、暮行云二人尽快回去便是了。因他记得临走前,兵部尚书谢云飞倒交代他:“你此番去宣旨,定然也是会遇见鬼王的,如今战事既毕,鬼王也当回京了,你便可问问他的归期。”

小黄门自然应了。

只他到底有些惶恐,因先时碰见谢青衣时竟也不敢问,如今眼见沈欢、暮行云即将回京,因才敢小心翼翼地行至谢青衣所在的太守府前,将来意同守在外间的鬼族说明白,请他们进去相问。他心中怕得很,说了这件请求,还唯恐他们不应,因还连忙躬了两躬。

却不想他这举动反倒逗笑了那两鬼族,只听他们笑道:“你竟也不必问了,你已来晚了,王上早已回京了。”

那小黄门一愣,忙问道:“却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两鬼族答道:“便是你来了没几日,王上便道如今朔方城中已然安稳,因留了长老在此镇守朔方,他自己却单人独马,早已回去了。”

那小黄门浑浑噩噩,只最后又朝两个鬼族躬身行了行礼,方才走了。连走时都还似不清醒的样子。

他心中不免想道:怎么竟无人告诉我们这样的事呢?鬼族这样悄无声息地回去,莫不是存了什么坏心罢?他心中于是张皇起来,连忙将此事告诉沈、暮二人,二人听闻,亦觉不妥,连忙辞别姜老将军,一路向长安而来。

谢青衣却原不是像他们所想的这样坏心。

于战场上的那一击,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深重的痕迹,而那鲜红的血水竟止不住,一至夜间便血流不止,而这是从前从不曾出现过的事情。便是人族,那伤口也总有长好的时候,唯独他的这伤口,无论如何也好不了。

他知道这必然是天道的警示,也预示着他的命令怕必不久矣,就是不知他到底更苟延残喘到几时。

他一路不曾怎么停歇,很快便回了长安。

他勒马立于长安城墙之下,仰望城墙,百感交集,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昭宁得了军报,便觉心事去了大半,待松闲下来,竟觉身子竟是十分不爽利。月笙见她面颊上燃着红色,额头亦是触手烫的吓人,因连忙请了位太医来,为宋昭宁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为其把了脉,乃道:“陛下,虽则政事要紧,但也应保重身子才是。”

原来宋昭宁先前战时,将十分的心力都放在了战事之上,且又休息的十分不妥当,因底子就先亏损了,只她一直强压着才不曾表现出来。如今心力一旦略有松弛,便病来如山倒,立即便倒了下去。

宋昭宁听见那太医的话,只问:“严重么?”

太医回道:“倒也算不得严重,调理几日也便恰当了。只陛下的身子原算不得顶好的,平素还当注意一些,莫要再亏损了身子。”

宋昭宁听见,只是笑着颔首,见那太医写了方子,便叫月笙送她下去。又吩咐道:“月笙,我那案上左面有一摞折子,乃是今日定要批完的,你且拿来给我。”

月笙送了太医出去,回来时两手空空,劝道:“陛下,您已病了,好歹多休息些,那折子若果然紧急,叫丞相批了也好,您快睡下罢。”

宋昭宁烧得身子发软,竟也不能强势吩咐她,因先吃了一副药,便觉困意渐渐上来,往枕头上一歪,竟便睡着了。

月笙见她睡了,为了抬了抬被子,望其睡颜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待宋昭宁醒来,夜却已经深了。

四周不曾点灯,那些宫娥们也退了出去,唯有一点月色洒下,照进屋子里,映出她床前坐着的一个影子。

“谁——”

她睡了不知多久,开口时声音已哑。那影子听见,去一旁的案上为她倒了一杯茶,却不曾说话,只静默地将茶水递到了她面前来。

这样近的距离,便是在晚间,她竟也影影绰绰地见了个大概,却因太熟稔,已想到了他的名字。

——封胥。

宋昭宁不语,只接过了那杯茶水,慢慢地饮尽了。

茶水有些凉了,夹杂着苦味,自她的咽喉缓慢落下。她喝的慢极了,像是借着这缓慢的动作,将喉间的一点苦,慢慢地压下去。

茶水终尽。她将茶盏放于床侧小几上,抬眼问道:“鬼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封胥不答话,只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她。无声的沉默拉长了时间,宋昭宁在这样的静默中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砰砰”跳动的声音。不是见了心上人的欢快,而是缓慢的,像是老旧风箱迟缓拉过,呼呼地吹出风刀子。

她久等谢青衣不言,不免开口道:“鬼王来此,难道是为了那一旨诏书么?”她冷笑了一声,问道:“鬼王心中不服朕的封赏?若……”

她还不曾说出更恶的话来,脸颊却被人抚住了。

在深夜里,她看见封胥的眼睛缓缓靠近,像是从前一样,抚着她的脸,眼睛对上了她的眼睛。

他说:“昭宁,无关封赏,我来,只是想告诉你。”

“——好好照顾自己。”

宋昭宁眼中忽然一热,她伸出手去,意图抓住他的手,却见眼前鬼影忽暗,面前的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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