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哎，马面怪早！大家早！免礼！免礼！继续念书！都继续念书啊，念好了本殿下赏点心吃！”四皇子派头十足地去学堂里坐下了。小内监给他拿出书摆上，也不知道他真念假念，反正是翻上了。

我站在书房外，和顾景新学士苦笑着对视了一眼，随即陷入了无言的尴尬。人家就想看看尤师父家的剑法，被我随口诬赖成了想偷看大姑娘，害得人家再没敢往那边去。我现在方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理亏，就匆匆告辞，跑到武师们的院子里去了。在等梅师父带其他人从后宫过来的时间里，我看见屋里桌上已经泡了一壶茶叶。摆开的杯子不少，可能是别的师父也过来了。四处无人，在屋里坐了一阵，闲得无聊，我便轻手轻脚去院子里转悠。

我们练剑的院子隔壁有习武的动静。我听见是张凤声师父的声音。“对，就是这样！下一节还是，什么花活儿都不要，就直接过来！”

如果是张凤声将军，看来是二皇子在那边。我摘下头盔，悄悄踮起脚尖，从墙壁上镶嵌的镂花窗洞里望过去，看见二皇子穿着一身海蓝短衣，把一双铜锤使得呼呼生风。张凤声师父我自然认识，但是远处还站了一个络腮胡子壮汉，只穿了一件黑布汗衫，浑身黝黑发亮的腱子肉都露着，张飞大概就是这个模样了。

看见这个“活张飞”，我这一大早的精神就蔫了一半，赶紧放下脚跟转过身。这位师父可能是教角力的厉彦修，怕是个厉害角色，光那块头看得我心惊胆战。我只盼那位袁落风或者是其他的逆贼不是这样的身板，否则我用尽全身力气不过打他一个“哎呦”，中他一招则够我疼个死去活来。

打得过都不想和这样的打！

我正准备溜回屋里，却迎面撞上了尤师父。他含着笑看了看墙那边的光景，又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尤师父早！”我匆匆问了个好，就想跑回屋里假装在忙着收拾什么东西。

尤师父呵呵笑着，突然高声吟诵了一句“安知宋玉在邻墙！”

听见这句话，我无端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我踮脚站在墙边看的事情被尤师父发现了！

墙那边练功的声响也突然乱了，二皇子的一只铜锤脱了手甩出来，重重地磕在了那道矮墙上。墙顶瓦檐上的尘土被这一下震得簌簌而落。张师父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忙乱地奔过来，蝎蝎螫螫地唠叨着：“二殿下可曾伤着？！本来好好的，突然出什么事了？！好险！好险呐！二殿下先来这边歇一歇！必是出汗出得手下滑了，赶紧歇一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尤师父在这边院子里倒背着手，抬头大笑起来。

“姓尤的！你不好好教你的剑，在那边左一嗓子右一嗓子，捣什么乱？！”张师父隔着墙怒骂过来。

“春和景明，念句诗而已！二殿下见笑！张师父见笑！”尤师父前仰后合地笑着，飘去那个院子向二皇子请罪了。

不大会儿，墙那面就谈笑风生，我在墙这面鬼鬼祟祟地把几个茶碗刷了三五遍，还是觉得天地无光。看来误解顾学士的那件事情罪过大得很，转天就遭了报应。好不容易才等到梅师父带着那十个垂头丧气的姑娘过来，我赶紧藏身其中。

梅师父不客气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端起了茶碗，拿眼瞪着我们。我们只好装模作样地拿起剑各自比划着。

尤师父在那边谈笑完了回来，一见我们立刻变了脸色，凑到梅师父旁边小声问：“梅师父，这，怎么一大早的就都像让霜打了一样？！”

“所谓脱胎换骨！不打紧！”梅师父洋洋得意地放下茶碗，抹抹嘴角，倒背着手踱到一边去了。

脱胎换骨的事情，头一天自然是还看不出哪儿变好了来。练剑练到下午，连尤师父都是一脸忧心忡忡，除了满脸不耐烦的乐师和木着脸等吩咐的下人，只剩了梅师父一个人有精神头，还在那里指点这个、教训那个。

直到门外响起了一声“康王驾到！”

二皇子？！

我们互相瞅了一眼，每个人都是热得黑红油亮，衣服贴在背上，一身的汗酸味。这个模样怎么面见二皇子？！

可是脚步声已经到了院门口，又没法关了院门不让进。所有人只好都停下手，前去迎接。

二皇子换了一身崭新笔挺的檀色圆领，一颗巨大的明珠在明晃晃的金冠上颤巍巍地抖着。他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带进了一股清刚明亮的气息，顿时把我们这一院子的萎靡低落挤到了墙角。

“本宫顺路过来看看！看看父皇的吩咐，你们弄得怎么样了！”

弄得不太好啊……

我们十一个人早就脑袋都练木了，只知道现在这德行不宜见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对答，就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事，接着刚才的练就好！不用拘束！”二皇子笑着，自己找到座位坐下，小内监赶紧上前摆点心倒茶。

梅师父和尤师父先回过神来，赶紧诚惶诚恐地板起脸来张罗：“还站着干什么？！快，接着练，接着练！”

若只是舞剑，也就罢了！

可我们这半天都不是在正经练剑。梅师父要把剑舞编得“刚柔相济”，加了许多刚才正在撵着我们捏着兰花指端着架子踩着碎步走小圆场，说直到出了“风骚妖气”的劲儿才能停。

“练呀！”二皇子毫不介意地端起粗糙的茶盏，期待地看着下面。

“赶紧走起来了！”梅师父柳眉一拧，让鼓师打起了拍子。我们硬着头皮走了起来。本来就没有那股劲儿，现在有二皇子一行人在，大家只顾得扭捏害臊不自在，走得还不如之前了。

梅师父咬着嘴唇，脸色铁青铁青。尤师父缩在后面，一双眼睛鬼鬼祟祟地低垂着，一会儿瞅这儿一会儿瞟那儿。

最鬼鬼祟祟的还是我。别人都不知道其中缘由，可我岂不知道二皇子是来找谁早上从墙头上偷看他。

尤师父更是知道。

不过，我这一天没有出太多错。等十一个一模一样地人同样别扭地在院子里转悠起来，尤师父也找不出谁是谁了。

－－－－－－题外话－－－－－－

黄庭坚《次韵咏梅》

安知宋玉在邻墙，笑立春晴照粉光。

淡薄似能知我意，幽闲元不为人芳。

微风拂掠生春思，小雨廉纤洗暗妆。

只恐浓葩委泥土，谁令解合返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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