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作者:一只予隐      更新:2019-10-26 16:09      字数:3459

“嗯。有何不妥吗?”甄琰轻声问道。

岂止是有何,简直是非常不妥!

话至嘴边,瑽瑢还是转了几个弯才敢说出口:“去山阴的话,太远了吧?得过夜吧?”

甄琰瞥了她一眼,瑽瑢立刻噤声。

“嗯。”他又淡淡应道。

嗯。

嗯?

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自己暗示的不够明显吗?

瑽瑢只好再接再厉:“先生,我不能在外面过夜的。”

谁知甄琰反问道:“我说过要带丞相府的瑽瑢小姐出门了吗?”

“???”瑽瑢现在是彻底懵了。

“我带我的弟子出门参加诗会,瑽瑢小姐好好的待在家里,与我何干?”

“.…..”

“我让人送了几套衣服过来,你明天换上。丞相和夫人那里我都替你说好了,不必担心。”

“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瑽瑢的小院子门口,甄琰却停住了脚步。

“先生不进去吃点点心吗?”瑽瑢道。

“不了。”甄琰摸了摸瑽瑢的发顶:“你的房间我还不方便进去,我先走了,明日辰时会有马车在府外等你的。”

“先生慢走。”瑽瑢朝着他福了福身。

绿萼扶着她走进去,路过花圃时,瑽瑢停下来沉思了半晌,终于还是心痛的吩咐绿萼:“明日安排个人来把杂草修剪一下吧,太不成样子了。”

绿萼装傻:“为什么呀小姐,您瞧这满院子郁郁葱葱的,多好看呐。再说这些草明明长得好好的,我们怎么好断了他们的生路呢?”

瑽瑢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身侧疏竹立刻接上了话茬:“小姐吩咐的我们一定会去做的,小姐就放心出门吧。”

闻言瑽瑢侧目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径直往屋内走去。

“对了。”瑽瑢一只脚才跨进去,又突然喊道:“疏竹。”

疏竹福身:“奴婢在。”

“天气热了,我也没什么食欲,唯独想喝一碗酸梅汤,要冰镇的,你去帮我做一碗来吧。”瑽瑢浅笑着吩咐道。

“是。”疏竹行过礼便退下了。

绿萼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廊后,才跟进来,掩上房门,低声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沈玦瑢这种大小姐从来不记得下人名字的。”瑽瑢捻着手指:“她今天似乎是在提醒我什么。”

绿萼还没有回答,瑽瑢又摇了摇头:“算了,她这种人,怎么会来提醒我呢。”

“我会亲自盯着她的,小姐不必担心。”绿萼省得她的心思。

“好。”担心疏竹提早回来,瑽瑢也点到为止。

“还有。”瑽瑢又想起了什么:“有人唤过我瑽瑢小姐吗?我总觉得这称呼耳熟,可也记不起来究竟是谁了。”

“是南平王。”绿萼低头恭敬地回答道。

“没有别人了吗?”瑽瑢尚不死心。

“没有了,别人都是唤您二小姐的。”

“知道了。”

南平王总不至于闲到来教自己读书学琴,甄琰就是甄琰,是她想多了。

不过也不是她多心,这山阴好像就是南平王的封地吧?

这时恰好疏竹端来了冰镇酸梅汤,青白釉剔月梅纹小碗碗壁与冰块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几朵金黄的桂花漂浮在上面,瑽瑢才端过来,就懒得再想下去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甚是心宽的安慰自己。

第二天的瑽瑢站在水边一脸迷茫。

甄琰率先上了船,朝着她伸出手,绿萼和疏竹一边一个小心的掺着她的手臂。

瑽瑢颤颤巍巍地伸出脚尖,轻轻点了一下船梆,船身随着水波上下晃动,瑽瑢飞快的缩回了脚。

“先生,一定要坐船吗?”她绝望地挣扎道。

“水路更快一些。”甄琰把手往前递了点。

瑽瑢一狠心搭上他的手,船家笑道:“这位小公子生的白白净净的,怎地胆子这般小。”

瑽瑢觉得她要真是个男孩子肯定已经一拳打上去了。

可惜她不是。

她只能闭上眼睛凭着感觉用力往前一跃,然后整个人飞扑到甄琰身上。

甄琰被她压得连连后退两步,船身更加剧烈的摇晃起来。

瑽瑢吓得把头埋进甄琰的颈窝,甄琰堪堪定住脚步,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好了,我们已经到船上了。”

“先生。”无论怎么样瑽瑢都不肯抬头,绵软的气息打到他的脖子上,好像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

“我让绿萼多给你点钱,我们包一艘大一点的船行不行?”怀里的人动了动,把他抓的更紧了。

“你是觉得我没钱所以才找了这一艘小舟?”他好笑的问道。

“不然呢?”

“因为这里的风景更好看。”他把手绕到身后去,反手握住瑽瑢的手腕:“走水路也至多不过两三个时辰,忍耐一下,嗯?”

瑽瑢勉强抬起头来看,看到绿萼他们已经陆续上了后面的船,船家撑起船蒿,大笑一声:“小公子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

他的笑声还未散尽,船已启航。

瑽瑢慌忙攥紧了甄琰的手。

其实真不是她胆小,只是她从未坐过这么小的舴艋舟。当初她与辛袂泛舟西湖上,那时候坐的船也比现在宽敞多了。

船顺流而下,速度很快,船旁激起一朵朵雪白的水花,越过船梆打个卷儿复又归入河底。

偶有一两滴顺着风溅到她身上,带着河水的清甜气息,甄琰护着她坐在船头,看着弱不禁风的小舟顽强的越过一个一个浪。

因着着了男装,头发束了起来,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戴发冠的年纪,所以绿萼也就潦草的给她寻了枚花式简单的银簪戴上。

瑽瑢下意识的去抓头发玩时,扑了个空,才记起来问甄琰:“先生,你为什么要我穿男装啊?”

怕她跌下去,甄琰一直紧紧的贴着她。

瑽瑢一抬头,对上的就是他的下颌,声音轻而易举地灌入他的耳朵,他有点不自然地往外挪了挪,被瑽瑢一把抓回来。

“先生别往旁边去了,我会害怕的。”瑽瑢一本正经的说。

甄琰只好坐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忍受瑽瑢的呼吸扑在下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撩动他的心:“这衣服好丑啊,不想穿。”

“穿裙子不方便。”他简单的解释道。

“不会啊。”瑽瑢无知无觉的继续仰着头讲话:“我穿着裙子照样能跑能跳能爬墙,很方便的。”

“咦?“怀中小小的人突然抬手摸上他的耳垂:”先生?您怎么又害羞了呀?”

心底有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他下意识就把瑽瑢推开,握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折,摁着脑袋贴近水面。

瑽瑢:“???”

她刚刚张开嘴来不及说话,迎面扑来一朵巨大的水花,丝毫不漏的全部照着她的嘴里灌了进去。

瑽瑢:“.…..”

等甄琰清醒过来把她拉上来时,瑽瑢已经饱了。

“对不起。”甄琰的目光里有愧疚也有担心,语气里包含了深深的自责:“我不习惯别人碰我的耳朵,所以我才……”

瑽瑢冷静的回了他一个清甜的嗝。

甄琰:“……”

“我真的很抱歉。”甄琰诚心诚意的道歉:“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伤是没有伤到。”瑽瑢活动了一下刚刚被按住的肩膀,回忆道:“就是水喝的有点多。”

甄琰:“.…..”

“无事。”瑽瑢摆手道:“作为弥补,先生您就许我不穿男装好不好?”

甄琰想也不想的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带弟子去参加诗会的,不是带女眷,或者丫鬟。”

瑽瑢低下头没有说话,甄琰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凑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换个要求好不好?”

瑽瑢往后退了一点,他出于歉意,往她眼前凑了凑,瑽瑢连连朝他摇手,他索性把她的手一并锁住,鼻尖快要贴上瑽瑢的脸:“嗯?”

瑽瑢无比镇定的回了他第二个响亮的嗝。

甄琰:“.…..”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片刻,甄琰收回了前倾的身子,淡然道:“算了,我收回我的补偿。”

瑽瑢:“嗝。”

午膳是在船上用的,伴着欢快急切的流水声和若隐若现的鸟鸣声,船家从河里捞起来一条鱼,舀了河水,在船上用火石生了火煮了锅鱼汤,加了点粗盐就递给了甄琰。

甄琰道了谢,接过摆在瑽瑢面前,分了她一个粗陶碗和一双木筷,就吃了起来。

瑽瑢仗着如今自己是个男孩子,一时也无所顾忌,大大咧咧地举着筷子和甄琰争抢锅里的鱼。

“哇!好好吃!”第一口下去,瑽瑢欣喜的大叫。

要不是甄琰手快拉住了她,她可能都要跳起来了。

船家又爽朗的笑着说:“小公子可还吃的习惯?”

“习惯习惯!”瑽瑢捧着碗连连点头,眼底的欢喜快要溢出来,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太好吃啦!”

“小心点。”甄琰假装板起脸来教训她:“你们家的厨子是五百年没给你开火烧过鱼了吗?”

“那不一样!”瑽瑢也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了,咬着细腻滑嫩的鱼肉含糊不清的说:“这个太好吃了!好鲜啊!太美味啦!”

锅里白色的热气腾腾升上来,盖住了眼前女孩子的半张脸,只有她亮亮的眼睛还在闪着光,和鳞鳞水波相互辉映。

“嗯。”甄琰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的游离在身体之外:“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