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作者:duoduo      更新:2019-10-27 01:38      字数:5743

第六十章

慈宁宫内灯火通明,外间几个御医正交头接耳,虽然声音被压的很低,情绪却颇为激烈,正争的面红耳赤时,见张成带着大和尚和云起进门,连忙禁声,起身行礼。

内间人也不少,潜帝、顾云卿、长公主都在,却还有一个出人意料的人顾瑶琴。

顾瑶琴今日打扮的异常出色,妆容和发式都极为精致,披着一件雪白狐裘,隐隐露出里面的粉色纱裙,正脸色苍白的站在一旁,眼中隐隐露出几分惶然之色。

见大和尚和云起进来,潜帝刚要起身,却见大和尚做了一个安坐的手势,缓步上前。

长公主忙起身,让开太后床沿的位置,大和尚却并不过去,而是在太后床前三尺外停下,低头宣了一声佛号,双指并其,缓缓凌空点去。

云起退到一侧,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床前画符的大和尚。

他现在初涉符道,即使有朱砂作为载体,也时灵时不灵,更别提凌空画符了,但提前见识一下总是好的。

在旁人看来,大和尚双手变幻不休,似是随意比划、故弄玄虚,但在云起眼中,却见太后一身散乱灰败的气息,正在大和尚无形的拨弄下,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变得清净平顺。

潜帝几人看不懂和尚的“装神弄鬼”,却能看懂云起的神情,于是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觉得太后的气色也变得越来越好。

潜帝的目光从大和尚身上收回,重新落在云起脸上。

安静下来的云起,身上仿佛有一种静谧而神秘的力量,能让人浮动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而当他每每敛去笑容、微微眯起双眼的时候,整个人就如同抽离了尘世一般,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瞳,便仿佛正映照着一个凡人看不见的神秘世界“国师”二字,放在这个时候的云起身上,竟是出奇的相配。

大和尚忽然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口结印,而后睁开双眼。

潜帝起身道“大师”

大和尚伸手一引道“外间叙话。”

潜帝点头,领着一行人转过屏风,到外间入座。

顾瑶琴如同隐形人一般,低头跟着出来,悄悄站在顾云卿身后。

大和尚不等潜帝再次动问,开口道“贫僧诊脉开方的本事,远不及各位御医,便不献丑了,只是从面相和气色来看,太后此次只是小厄,并无大碍,不日即可痊愈,陛下只管放心就是。”

潜帝松了口气,又皱眉道“太医他们也说太后的脉象并不凶险,只是为何他们数度施针用药,母后都不见醒转”

“太后不醒,或许是因为不愿醒,”大和尚道“贫僧能做的,只是为太后调理气息,其余非贫僧所能。”

潜帝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来,长公主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鄙夷一问三不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就那么手舞足蹈一番,就号称调理好气息了真是可笑

大和尚对几人的反应视而不见,对潜帝微一颔首,道“剩下的事,贫僧也无能为力,这就告退了。”

云起跟着大和尚起身。

潜帝也站起身来,沉声道“朕送送大师。”

既然潜帝都起来送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坐着,跟着一起送到门外,大和尚和云起转身告辞。

云起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开口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身边就有灵药,何须外求让她再唱一曲,或许太后娘娘就醒了。”

几人脸上露出惊疑之色,云起又道“不过我不建议陛下此刻就将太后娘娘唤醒,单纯因情绪激动而引起的昏迷,实际上是人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强行唤醒并非是什么好事,反倒伤了本源。”

又问道“方才太医可曾说起,若不用旁的手段,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能醒”

潜帝道“大约个时辰。”

云头,道“三个时辰内,太后娘娘必醒。”

长公主终于忍不住开口,冷冷道“连度海大师都看不出来的事,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若是母后三个时辰不醒又如何”

云起看了她一眼,道“师傅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世间万事万物的发展,总是充满不确定性,可能左边是福,右边就是祸。

“譬如一个小小的伤口,可能数日就好,也可能感染化脓,最终致残致死。

“我玄门符咒,并不能直接治病疗伤,却能引导着事情朝好的一方面,甚至最好的一方面发展,尤其是师傅的符”

他笑笑道“若太后三个时辰内不醒,陛下尽可拿我问罪。”

微微弯腰一礼,转身同大和尚一起,跟着內侍离去。

他们的背影一消失,张成立刻“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陛下明鉴,关于太后娘娘的病情,小的真的一句话没说,实在不知道云国师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潜帝微微摇头,道“起来,此事以后再说。”

又转身看向顾云卿,道“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将将母后唤醒”

顾瑶琴眼睛一亮,抬头看向顾云卿。

顾云卿淡淡道“若他说的准,那么就该按他说的,让姑母好生休息几个时辰,以免伤了身子,若他说的不准,就算试了又有什么用”

又道“夜深了,臣不便在此久留,等天亮再来探望姑母告退。”

退后两步,转身就走。

顾瑶琴急声唤道“三叔”

声音哀婉。

顾云卿回身,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潜帝,道“陛下八百里加急,命我火速回京,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场接一场的闹剧”

潜帝神色有些难看,道“你先安心在京城住几天,后面的事再说。”

顾云卿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顾瑶琴站在原地,神色忐忑,不知道该走该留。

潜帝侧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将顾小姐暂时安置在侧殿,等太后醒了再说。”

又道“安平你也回去,这里有朕守着就行了。”

长公主摇头道“母后昏迷不醒,我怎么能安心回去何况明日皇兄还有祭典,今晚不休息一下怎么行这里还是我来”

“也罢。”

皇宫那么大,一来一去又是半个多时辰,等秦毅持令叫开城门,送云起师徒到苦渡寺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四更天了。

生活规律的和尚们早就已经入睡,云起也困的连眼皮都睁不开,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澡也不洗,大衣服一脱就钻进大和尚的炕头,头刚挨着枕头,就开始打起小呼了。

大和尚不由摇头失笑,也就是他家的小徒弟,心才这么大。要换了其他人,一连发生这么多事,还忽然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哪能这么全然不放在心上,回家倒头就睡

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一年。

云起日上三竿才起,洗漱好坐在炕桌边,帮着青一一起摆早饭,嘟囔道“我师傅他人呢还有莫急莫徐那些小和尚呢怎么大年初一也不说来给我拜个年。”

青一将筷子放在云起手上,转身帮他盛粥,口中道“小师傅们一早就过来了,实在等不到您起床,只好又走了。”

又抱怨道“公子您怎么今天还睡懒觉啊,老人们都说,大年初一睡懒觉,一懒懒一年呢”

云起咬了一口窝头,含糊道“所以大年初一才更要睡懒觉啊一懒就可以懒一年呢”

青一顿时无语,学着他主子平日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云起道“你还没说师傅他去哪儿了呢,还有,怎么今天寺里这么安静”

平时那些小和尚多多少少总要闹出点动静,今天附近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青一道“谁说今天寺里安静这苦渡寺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只不过这里离的远,公子您听不见罢了。”

云起“啊”的一声,这才想起来,每年的大年初一,是苦度寺一年中唯一一天接待香客的日子,到了苦渡寺这儿,自然也沿袭了这个规矩。

青一继续道“小师傅们都在前面接待香客,连青二他们都被叫去帮忙了度海大师也在给香客们解签。”

云起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道“那你也赶紧去前面帮忙,虽然小东山山势平缓,但若是人太多,还是很容易出危险,如果发生踩踏就更可怕了你和青二几个去山势陡峭的地方各自守着,多上点心。

“还有,看见那些趁机掏人荷包的、占女孩儿便宜的,或者仗势欺人的,甭管是谁,一律丢出去。”

青一应了一声,又道“等您吃完了我就去。”

云起瞥了他一眼,道“你们几个才跟了我几天呢,好像之前没有你们我就不吃饭似的赶紧去,我吃完了自己会收拾的,一会我也去前面帮着解签和尚们忙不过来。”

青一这才去了。

每次在栖云居吃饭,必然林林总总摆一桌子,一顿吃完,能吃掉三分之一算不错了,若最后有哪个碟子空了,必然是厨师的失误做的少了。

可在苦渡寺,浪费粮食是坚决不许的,东西全部吃完,正好八1九分饱。

云起干掉最后一根咸菜,开始收拾碗碟,就听到门口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的活祖宗耶这个也是您做的”

云起回头看了眼,笑道“是张公公啊我可不是你家祖宗我儿子都还没生呢”

张成不理,呼喝着身后两个没眼色的小太监把活儿接过去,见张成态度坚定,云起也就不客气了,吩咐道“出了门从这个方向过去,穿过两个院子就是厨房,门口一颗大榕树,院子里有石磨,很好找的。

“厨房的炉子上坐的有热水,兑一点把碗洗洗干净,然后放在橱柜里。食盒就放在旁边的桌上。”

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去了,云起引张成就在炕上坐了,给他倒上一盏茶,道“看张公公这样子,太后娘娘已经醒了”

张成起身道了谢,才又坐下,道“国师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太后娘娘今儿一早就醒了,满打满算就过了两个多时辰。太医把过脉,说并无大碍,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云头,那些太医说话,总是留着点儿余地,再加上大和尚的符,不醒才怪。

又问道“那张公公此来,是还有什么事吗”

张成道“是这样的,太后娘娘虽然凤体无碍,但陛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请国师这几日再去帮太后娘娘看看。”

云起摇头道“不用了。太后娘娘的面相,昨日我和师傅都仔细看过,近日并无劫难。至于如昨晚那样的小厄,有师傅的符咒在,自己便消散了。”

张成问道“只是不知度海大师的符咒,能灵验多久”

云起道“凌空画符,符咒没有载体,起效快,消散的也快,但十天半个月应该没问题。若陛下不放心,回头再来寺里求上一张平安符就是。”

张成谢过,又道“奴才此来还有一件小事。

“国师大人的国师府现在还没修好,但这段日子,您总不能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是

“前不久陛下不是赐了您一座宅子吗,那宅子不久前才修缮过的,景致还过得去,家伙什也齐全,勉强能住人,陛下说,让您这两天有空的时候去转转,看看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或者还缺什么,奴才马上就派人去置办,最好是朝廷开印的时候,就能住进去。”

云起道“既然能住人,那就这么着,回头我让青一他们把铺盖什么的送几套过去就行了。”

他在吃穿住行上面,一向很能将就。

张成道“国师大人您可千万别客气,这些都”

云起摆手道“不是客气,我就是懒得跑。”

张成笑道“那这样,您要是懒得跑,等回头住进去,发现什么地方不满意,您再跟奴才说也是一样的,奴才立刻派人去改。”

张成一口一个奴才,听得云起有些难受,却也无心去改变他的习惯。

他记得前世的时候,顾瑶琴时常让身边的侍女不要自称“奴婢”,侍女们感动的涕泪横流,却没有一个敢改的。

何必没事给人找麻烦

只听张成又玩笑道“昨儿晚上,国师大人可是差点害死奴才了”

“嗯”云起讶然道“这话怎么说”

张成苦笑道“国师大人可知昨夜太后娘娘是如何晕倒的”

云起摇头。

张成叹了口气,道“国师大人有所不知,宫里以前曾有过一位贵妃娘娘,是定国公大人的胞妹,从小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太后娘娘最是疼她,可惜十多年前难产去世。

“昨儿晚上,前面的宴会散了之后,太后那里又举行了家宴,只请了陛下、长公主殿下以及定国公大人。

“长公主殿下本是一片孝心,带了顾家七小姐过去,让她跳了一曲清平乐。

“这位顾小姐和先前那位顾贵妃,原就有七八成相像,在灯光下这么一舞,倒像了个十成十。太后又是悲,又是叹,将顾小姐叫到了身边,手拉着手说话。

“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先贵妃,然后顾小姐就吟了一首词,谁知道还没念完呢,太后娘娘就晕倒了。

“奴才没念过多少书,可也觉得,这首词听着实在让人心里难过的很”

“奴才也就记得那么两句,”张成低声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云起默然良久才回过神来,道“的确是好词,可谓字字泣血,难怪太后听了会悲痛欲绝只是,这事儿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还差点害了张公公你”

张成拍腿道“还不都是因为国师大人您那句话说的太准了,就好像亲眼看见了似的

“国师大人您想啊,太后出事之后,所有人都守在太后跟前,只有奴才骑着快马追上国师大人您如果您真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话,那岂不是只能是从奴才嘴里传出来的

“将后宫里的事儿乱说,可不就是死罪”

云起道“那张公公现在说这些,就不怕死罪”

张成一噎,干笑一声,道“如今时过境迁,而且国师大人又不是旁人,说说也无妨嘛”

又道“国师大人您可真是神人。别人不知道,奴才自己可是心知肚明的,昨儿当真一句话没说,可国师大人您硬是给算出来了,实在是让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

云起摇头道“不是算的,猜的。”

他相术虽然不错,可也算不到这么细致的东西,昨天晚上还真是猜的,不过也不是瞎猜。

天寒地冻的天气,顾瑶琴的狐裘内却穿了一袭纱裙,若不是为了表演歌舞,难道是想当着太后的面勾1引什么人不成

其次是她今天的妆容。

云起对人的相貌极为敏感,一点点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在看见顾瑶琴的第一眼,云起就发现她今天的模样有些奇怪,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眼睛显得比平日里要圆了少许,嘴唇也丰满许多,尤其下唇,硬生生用唇线唇脂,涂抹的让它看起来比实际上厚了少许。

虽只是一点小小的改变,却让顾瑶琴那张娇柔妩媚的脸,忽然变得娇憨甜美起来,更重要的是,变得更像云起在手绢上看过的那个少女顾云曦。

然后便是太后。

今日大宴群臣,太后难免要修饰一下面容,躺在床上的太后,脸颊上的粉有很明显的被打湿又擦干的痕迹,显然流过不少眼泪。

再加上顾瑶琴神色惶恐,云起哪会不知道发生什么

当然他也只猜对了一半,那首“江城子”的出现他就没料到。

云起有些不耐烦,顾瑶琴要做什么,他懒得管,但有些人一个劲的想将他和顾云曦这个名字绑到一起,却让他烦透了。

就这么一点屁事儿,都要拐弯抹角的来讲给他听。

微一沉吟,道“张公公,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张成拱手道“帮忙不敢,国师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云起道“明天晚上我想请陛下和定国公大人一起吃顿饭,还请张公公替我转告陛下,并代我邀请定国公大人如果明天他们没空,改日也可。”

张成的表情呆滞了一瞬,才连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