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茂冷笑一声，嘲讽道：“正所谓财不外露，树大招风，既然阁下并非士族，何以要将友人之物这般佩带在身上，反叫别人误会，不敢接近！

吉武闻言，并未多言，只是面色清冷。

周衍见这番话着实不客气，忙打圆场，“吉兄见谅，李兄爽直，并无针对之意。”

吉武面无表情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人之言，我又何需在意。”

道完，便独自一人进了帐营。

新军依山扎营，山林近在眼前。

姬玥终于摆脱了二人，未走多远便入了林子，听闻前方有水声，此时月色正好，心里少不得烦忧，便信步朝那深林走去。

月色清冷，落入清溪，波光细碎，林深静好。

姬玥见溪边有一石，月色照石，水光潋滟，端的是好景色。

然而，却见一道人影落在浅滩，遮了月色，甫一抬头，便看到那抹华丽无比的锦袍。

姬玥惊住，盯住来人，一时无声。

他怎会在此处？

齐国离此处千里，她不是不知道他有要事在身，那些时日在翟国，他便神龙见首不见尾，何以来了此处？

且此处毕竟是军营，他如入无人之境也倒罢了，怎能恰好在林中寻到她？

管夷吾噙着笑意走来，眉宇间落一片雍容，指间一抹雪色寒光，正是姬玥方才掷出的那把薄刀。

姬玥笑道：“管相一手寻人的好本事，在下之心甚服。”

“呵。”管夷吾懒懒一笑，人已走来她面前。

她已然起身直面走到他面前，而他在她身前，看得见她，够得着她，这令他莫名心安。

他还是喜欢这等能掌控的感觉。

他笑着看向她，眸中却只有寒凉，“在下不远千里来寻，阁下可有惊喜？”

姬玥望着那人，笑道，“管相此番来此处为何？”

“为何？”管夷吾眼中依然是缱绻笑意，语气却渐冷，“你难道真的不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以为，阁下已经知道我要如此做。”姬玥直望向他，目光坦荡，毫不躲闪，“阁下与我那日临行之言，难道不知我离开翟国有所动作？”

管夷吾似乎震了震，气了半晌终于开口：“我知道你是有自己的目的离开的翟国，是以即便有人怀疑你也暗中派人抹去了暗线，可是我未曾想你要在这军营中徐徐图之？卫国姬玥，你何以要如此做？”

何以要如此？

姬玥寻思着管夷吾的这番话，却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

白袍看着姬玥的神情，心底却溢出一丝莫名的疼痛。

她外袍已褪，只穿着件中衣。

那中衣尚是琅羽门昨夜换上的，丝薄浅透，细碎波光映上那衣，隐见女子胸前束着紧带，玉般身体月色里纤弱柔美，容颜却偏清冷刺人。

管夷吾望着，一时神情竟生了恍惚。

姬玥怔怔看着他，眼神内难得用处矛盾的复杂情绪。

那抹复杂情绪烧了他的心，灼了他的神智，他忽然手一松，往上一送，捏了她的下颌，俯下头去！

月色忽然变得柔暖，风也浅柔，那是一道他从未开启过的风景，仿佛见竹林幽幽，清溪潺潺，有鱼儿在溪中游窜，那般柔软。他恣意追逐，恣意翻搅，似要将那忽然离去，那不知归期，那摧刀相向，那一腔痛了他乱了他的不知名的情绪都还给她。

姬玥惊住，鼻息唇齿皆是淡淡的松香气，那香淡雅，却似狂风暴雨卷入林，她在那狂风里单薄难立，只得随风飘摇，体会着吹打零落的肆虐。

月色很柔，林中似也多了香甜的气息，他与她的交锋却在这柔和之外，似细碎波光，凌乱。

那凌乱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只知山林深远，清风送来，他拥她入怀，不见容颜，只闻痛声，“为何如此？”

姬玥猛地一醒，她将他推开，眸中窜起怒火，灼灼烧人。

男子气息尚浮，怔怔望她，那眸中痛意与眷恋交织，如此真切，令她一震。

他……

姬玥有些怔，心忽觉有些乱，不知是怪自己一直未觉，还是有别的情绪，她只转开脸，那本欲出口的怒斥竟换了番言语，“你……快走吧，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管夷吾静立无言，华袍翻飞如锦，明波欲染，却被那红裳映红，随波一去千万里，痛意无边。

许久，他终问，“你就这般想对付翟国？”

“想。”她道。

这般干脆，让他憋闷难言。

“你可知道，即便到最后你成功了，那结果也未必是你想要的？”

“我知道。”

“那为何？”

“为何？”姬玥望着管夷吾。

如果有人曾经历过自己曾经经历的，如果有人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挚爱之人的剑下，如果有人知道自己的母亲死于非命，如果有人知道…你曾经倾心相付的人给你刺上了那最终的一刀，那么，你还会问为何吗？”

即便是赔上自己的命，她也要亲手为她娘，为她同赴战场的兄弟，以及曾经的那个她报仇！即便千万人阻我，她亦绝不回头！她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血债…血偿。”

山林幽深，女子换一副陌生神色，极为冷静地望着眼前的人。

他未看清姬玥的神情转变，只是那忽然离去，那不知归期，那摧刀相向，却痛了他，告诉他情未觉已深。

管夷吾闭了闭眼，月色清冷，照见那容颜不似人间色，却落了人间苦，“你可知道，世道人心易变，即便你弄清了所有真相，受伤的人，依然是你？”

姬玥的眸清亮如星辰，一望见底，只一句话，“便是如此，那又何妨？”

男子一震，霎时无言，许久又闭了闭眼，长叹，“你……果真如此骄傲。”

管夷吾忽然转身，如同来时那般沿着溪边远去，亦如同她今晨离去时那般一路未曾回头，但他终是输了心，他以为他可以看着她去寻那仇，去报那怨，但终归，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的，仍然是他而已。

姬玥望着前方，见那男子如一团模糊的烟影般渐逝在林深处，她久久未曾收回目光，不知静立多久，轻喃一声，“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姬玥垂眸，出营帐的时辰太久，她不能再久留了，压下心中诸般情绪，未再望那林深处，她终朝军营而去

而那林深处，却见一袭白袍一直立在那里，直到见那华衣锦袍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才道：“穆臻。”

林中，一道黑影落下，无声无息，站在了他的身后……

姬玥回到帐中时，帐中四人果然齐刷刷看向她。

公衍松了口气，“季兄回来就好，新入军营，军中帐子甚多，咱们还以为你找不回来了，正打算去寻卒长。”

各侯国基本上都是三军建制，三军中每军为一万人，共三万人，每军置一军将，二千五百人为师，有师帅；五百人为旅，有旅帅；百人为卒，有卒长；二十五人为两，有两司马；五人为伍，有伍长，军将为卿爵，师帅为中大夫，旅帅为下大夫，卒长为上士，两司马为中士。

中军主帅为司马或元帅，统帅、指挥三军，中军为主力，其他两军协同中军作战。

石大海和刘黑子都挠了挠头，褚茂看了公衍一眼，眸中有些歉意。

姬玥什么话也没说，闷头便跑上了校场。

如公衍所料，待五人操练完了，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开饭那边连稀粥和菜汤底子都没剩了。中午饿了肚子，下午继续操练，到了傍晚，五人都眼冒金花了。

晚饭时分，石大海和刘黑子卯足了气力往开饭的地方奔，公衍和褚茂也结伴去了，姬玥走在最后，故意慢了脚步，渐渐便被后头来的人隔开，看不见那四人了。她这才低着头，悄悄退出了人群，摸回了营帐。

回到营帐，她拿了套干爽的军服便偷偷入了昨夜那林子。

正是开饭的时辰，各营帐里都没人，姬玥很容易便入了林子。

直到进了林深处，她才抬起头来，深呼吸。

这一日，有些险。

操练强度颇重，出汗也厉害，她脸上的易容有些撑不住。

她这肤色是拿药草染的，虽不至于出汗便化，但若每日都出汗这般厉害，怕是撑不住几日。还有这眉，出汗尚能撑住，若哪日雨天操练，非现了原形不可。

姬玥皱着眉头，她的易容术是自然是昔日鱼医教授的，但军中操练强度太高，她担心维持不了几日。

立功升将，徐徐图之，她才能做她在这军中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