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君心难测
作者:杜若夏茉      更新:2019-10-28 14:05      字数:3811

“且看锦觅日后是否有所进益罢。”润玉复又沿着长廊前行,“只是这水界诸王关系复杂,旭凤又无心天界朝政,若锦觅一人梳理起来,恐难以胜任。”

鲤儿回答:“我和二哥会尽力帮助锦觅姐姐。其实,今日之事太过突然,我与锦觅其实尚未真正相认。”

润玉对这对姐妹的尴尬关系略表示遗憾道:“你们其实已经互相知晓对方的存在将近一年了。如果对于我的伯乐先水神洛霖来说,我还是希望你们姐妹能和睦相处,我方不愧对先水神。”

他说道洛霖,鲤儿父亲名讳之时,一脸恭敬。当时洛霖并不喜欢先天帝太微种种弄权做法,却对准女婿夜神大殿下颇为赞赏。

夜风起,微微沁人的寒凉,鲤儿衣衫单薄。润玉便说先送鲤儿回寝殿。走到她新的寝殿门口,二人即将道别,鲤儿忍不住叫住他,这一天藏在心里的种种难受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哥哥,其实,我有些事实在不明白,憋心里堵得慌。今日在天训台,不知您是否知晓,我经历了怎样的抉择。当时,那上清使者的人影让我在你的仙寿和父母复生之中做抉择。其实那样子的选择让我感到很痛苦,这一天的喧闹过了,如今平静下来,我越觉得自己愧对生父母。”

润玉听见了站住脚步,他转过来倾听,但是脸色从镇定到变得有一丝丝慌乱,但是他的脸色掩盖不住难过:“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鲤儿。”

鲤儿伫立不动,平心静气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润玉忽然扶着门廊,缓缓地坐在那长廊之下的长凳上道:“其实你将在天训台所受之苦我已知晓,对于那个问题,其实是上清玄灵元君为你预备的问题。那个问题,其实无关对错,本身两者届是超出预期的,如果你不是去了天训台,你根本没有机会和能力去实现这两个愿望。别说是你,就连我,想要重聚仙寿或者帮你复活你的父母,都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要你凭着本心做个选择就都可以。对于上清天而言,你做何抉择,她便给你怎样的结果。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为了我而放弃父母复生的机会。而于我而言,无论你做哪个选择,只要你信任我,只要你从这高台之上跳下去,风神晋封仪式我都为你预备好了。”

他说要便细细查看鲤儿的神色,唯恐漏看鲤儿是否有一丝不悦神情。

鲤儿强忍着自己的不悦。上清玄灵的二选一抉择,已叫人很不好受了。当时,棠樾,那个孩子,顾着她的性命,提醒她不要跳下去,又有何错呢。而润玉,却偏偏循循善诱,让她跳下去,让她一个人孤独经历死的悲哀和生的希望。

她忍不住问道:“若我没有选择跳下去,又当如何?”

润玉很肯定地说:“你,还是我的义妹,大哥还是会照顾你一辈子。”

鲤儿见他坐在那门廊上,索性也跟着坐在他身旁。只是此时此刻鲤儿第一次觉得他好遥远。她的大哥,并非如她所想,一直是那么温暖善良,他也有揣测人心的时刻,他也有不能与她推心置腹的时刻。

“陛下,鲤儿在凡间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上神让自己的信徒将自己的孩儿献祭,以测试信徒对自己是否忠诚。这位信徒便到山上磨刀霍霍,预备献上自己的孩子。当然了,上神并非真的要孩子的姓名,只是想要测试这位信徒对上神的信心罢了。”

鲤儿直直地盯着他:“只是,陛下,鲤儿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只觉得上神不近人情。而故事里,从未讲过,这个信徒他在磨刀向着孩子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她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但是,我没想到,我自己竟也以自己的生死经受了上神的忠诚测试。那么您觉得,我的忠诚测试,是不是已经通过了。”

润玉的浓密睫毛扑闪了一下:“鲤儿......我......”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

润玉对我的这个故事有了他的解读:“鲤儿,这位信徒在磨刀霍霍的时候,他其实一直是相信,上神不可能伤害他的心爱之子的。”

鲤儿道:“所以,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

她叹了口气,润玉到底还是信不过她,润玉太希望有个人全然地相信他,相信他是有能力保护自己。这是怎样的一个上神,这个世界又给了他多少猜忌,以至于,他竟然如此地自卑又清高,一个也不信任。

这位一直冷冷的夜神大殿,据邝露说,几千年他的所有璇玑宫士兵,无一人能接受住当时天后荼姚的考验,最后均沦为天后的细作。就连邝露也曾经受过荼姚派来的穗禾公主的监视夜神的邀请。

因此夜神大殿几千年来一直是独来独往,他不信任也不需要任何亲兵,因为除了邝露外任何亲兵都在荼姚开出的诱人条件厚给予他背叛。而当他把所有的爱给了锦觅和旭凤,却遭遇背叛,当他以为找回了母亲的爱,却亲眼看见母亲灰飞烟灭。

所以润玉给予鲤儿的测试,不过是让鲤儿全身心地相信他,勇敢地跳下去,仅仅是如此而已。为了表示感激,润玉为她安排么感谢是如此盛大。

这就是长芳主所夸奖的,润玉其实做什么都会让人觉得自然而然,丝毫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鲤儿突然有些舍不得,润玉即使再怎么伤她,她都不忍心。因为润玉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他只是想看看有人在乎他,信任他。

“其实,你去了天训台,我才排布好了一切。我只是来不及告诉你。”润玉打破鲤儿的思考道:“在巨石阵上所有灵力都是封闭的,我无法对你传音入密。我只不过是不想错过那个绝好的机会。所以我真心是希望你勇敢地从巨石阵上跳下来,届时所有人都会看见你的风神属性。”

鲤儿不由得握紧拳头:“我便知道,我说我何德何能,我不可能守在那巨石之上一年,便能灵力大涨,甚至能令那高高在上的东海龙王等前来叩拜。所有的一切,都是天帝陛下您的安排吧。”

润玉缓了一口气道:“是的。润玉一直记得你曾经懊恼,未能于众仙面前认祖归宗。今日,无需探你的元灵,四海龙王便向你俯伏下拜。而我,不过是施了一点灵力,让你的出场,能为众人所认定。”

鲤儿靠近他,抓住他白皙的手腕,他手腕上的人鱼泪宝闪着光芒,如泣如诉,她心疼道:“为了这场盛大的演出,又耗费了你多少灵力。”

润玉腼腆又颇为自傲道:“为着向世人介绍本座唯一的义妹,难道不值得吗。”

鲤儿听了痴痴地笑着,他像个骄傲的小哥哥,不染尘俗。她忽然灵光一现,一下全部都明白了,润玉的浪漫,并非是单纯的盛大,还带着他平衡谋略的智慧。她说:“可以这么推测,锦觅长姐独占水神之位,四海龙王皆不满。天帝陛下您又不肯释权于他人,因此您干脆另择新君,今日虽晋我为风神,但是陛下巧施灵力,让我从天训台上以身殉道,又让我布云弄雨,众仙认定我为风神和水神之女,便以为我有世间最强大的司水之能,故老龙王们自愧不如,便不敢再另倡新主。”

润玉颇为欣赏道:“鲤儿,我没看错人,你还是有点聪明的。”

鲤儿并非锦觅,她不只是关注自身,也时时刻刻关注周围发生的一切。

当时爱着锦觅,润玉觉得很累。当了天帝以后把锦觅幽禁在天宫,又要防着她时时刻刻跑出去忘川,他总是怕她做啥事,锦觅好像是个不通心智的孩童,他政事之余可以说是心力交瘁。

但鲤儿云梦便是不同。她年纪比锦觅还小,虽和锦觅有一两分神似,但是眉眼更为灵动清亮,她看到的从来无关风月。

鲤儿复道:“这些老龙王们,虽避世不出,但对于四海之领土的一分一毫皆有所计较。又都想着让自己的子嗣领水神实权。而我,就是回绝他们的最好的推辞。您说是吗,天帝陛下。”

润玉一边听着,一边敛眉整理自己的衣襟,微风拂过,他时刻注意自己的衣冠齐整:“北海有冥,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北海龙王依仗着这罕见的鲲鹏,意图扩张领土。而本座,只不过想维持海届升平,不忍再看海届生灵涂炭。”

“那么,鲤儿,你知道了润玉的心思,此刻又是什么感受。”润玉的眼神在鲤儿的脸上逡巡,心里确实紧紧拧着,仿佛小孩抓了串糖葫芦,怕被人叫着松开。

鲤儿低下头皮笑肉不笑道:“能为陛下所用,哪怕只是个幌子,也是好的啊。”

她的心,如同那小小冬青和丁香,悄然吐蕊,不该存不该有的心思,不该觊觎自己的兄长。

鲤儿说罢,便起身径直回自己的屋内。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

润玉为她安排了那么大的仪式,她为何资格可以不悦。大概,她也只是想耍耍脾气,被人哄哄。她猜测她这位高贵温柔的哥哥还是会纡尊降贵哄哄她的。

润玉果然跟着她起身,走在她身后。只是他并未踏足她的寝殿,因为只要是鲤儿女装,两人的因为举止便没有原来那么亲昵。

鲤儿正准备赌气关门的时候,又想起他可怜的侄儿。她望着他:“陛下可否告之,您对棠樾是如何安排的。”

他皱起眉头道:“暂且等着吧。”

“棠樾在天训台的问题是什么?”鲤儿不再打太极,径直问道。

润玉故弄玄虚卖着关子:“我不能说。”

鲤儿赌气跺脚道:“哎,兄长近些年心思愈发神鬼难测,我也不想知道了。

润玉见她这样子评价自己,倒也是哭笑不得。

只见鲤儿正想推门,润玉的手却画了个半圆,那门便伫立不动,推也推不得。

“兄长这是做什么。我要睡觉了。”鲤儿很想给他摔枕头,像儿时那样子。她想要抓狂但是在这自在上神面前做啥都想个无理取闹的小傻子。

润玉捉住她胡乱挥舞的纤纤玉手,又用怀抱把这乱动的小丫头固定住。

淡淡梅香和龙涎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鲤儿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

润玉见这小丫头深呼吸好像东海瀛洲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精灵第一次喝到天泉一般欲罢不能,他止不住地脸上挂起微笑。

鲤儿被他盯着晃了神,又想起自己在天尊训台上历练这一年,餐风饮露,朝食花,夜枕草,难免肌肤粗糙。她不由得尝试后退避开她。

“兄长不会让鲤儿受苦了,再也不会了。”

耳畔传来男人的呼吸声,均匀,如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