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三娶亲 下
作者:南柯一凉      更新:2019-10-31 17:55      字数:5102

“冲喜?为啥要给妈冲喜啊!”

离三脑子转地极快,乍眼就醒悟些什么,猛地从地上站起,八尺的身高将射入窗内的阳光几近遮住,而这般在古代战场起码是虎将级别的人物,竟急得两眼通红,激动道:“干妈,这又是唱哪出,不是前些时候,医生诊断还说妈的病有好转吗!”

“燕姐,还是让我自己说吧。”李婶左右看了老村长跟李燕几眼,苦笑道,“能不能麻烦大跟燕姐先回去,让我们娘俩单独说会话。”

“这……”

李燕颇有疑虑,抬头迎见自家的老爹点了点头示意,便代老村长应下来:“那你跟干儿单独聊,额跟额大先回去瞅瞅。记得有什么事都照应一声,额就在那屋,出来方便。”

“三儿,去送送你干爷跟干妈。”李婶本打算起身相送,却被李燕强按下来,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便接过离三搀的老村长,三人一前一后踏出门。

等把门带上关紧,老村长才让一旁忍不住落泪的李燕扶回自个窑洞,边走边低声自言:“老伙计,你给你孙儿取名叫离三,说什么‘黄离,元吉,遇黄积吉’,可额怎么觉着三儿一天都没有过过好日子。”

说着,抬头望半空火辣的红日,呢喃自语:“文武双全的苗子就这么荒在这里,这样的苦日子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哦!”

………………………

离三将玻璃窗打开条缝,使外头的空气跟里头的浊气对流。

顷刻间,屋里头略微沉重的氛围稍缓几丝。他酝酿会感情,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俨然一家之主的姿态,坐到李婶身边,毅然决然地肯定道:“妈,我们把那女的连同这俩窑洞卖了,我带你去省城、去沪市、去燕京看病。”

望了一眼家徒四壁的窑洞,屋内剩下灶台的锅碗瓢盆、两大箱子、一座四脚衣柜、几床被单,还有些不值当的日用东西。其实,门口原是有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斜倚着,炕的对面,那台要踩踏板的缝纫机发出的咚咚声,恍若昨夜还在。

穷病,有时候不因穷,而因为病硬生生被拖穷。对于一个稍显富余的家庭来说,亲人的重病就足以让它一贫如洗,何况本就贫穷的人家。离三依然在贫穷中活着,就像县城图书馆那本《活着》里的徐福贵那样,渺小如石子,但有石头的坚强——

这位在高中排名一直没下过第一的农村娃,有着一股子深夜在臭气熏天的男厕里窝着复习的坚韧劲,使他倔强地支撑着李婶她早已风中残烛的病体。

望向虚弱的李婶,离三这对同关公一般长着的卧蚕眉一横,暗自在心头给自己打了一会儿气,接连劝道:“妈,到时候你留在医院治病,我就去外面打工挣钱,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李婶的眼里充满着歉意,强忍住在眼眶里流转的泪水,不使它从眼角落下。她带着自责,哽咽地阻止说:“算了,三儿,还是算了。这就是你娘的命,和你外公算好的那样——前半生遇人不淑,所托非人,便落得伊人徐憔悴,花谢青丝冢。”

离三知道李婶此刻说的是给他y染色体的男人,是老村长口里动荡年代下村的知青,是外公在世时谩骂的混球,是母亲爱恨矛盾的、在离三眼里是活该如《铡美案》被铡的陈世美。离三一直猜测生父始乱终弃,但李婶从没说他的过往种种。

离三将李婶拉进怀里,让李婶有个肩膀依靠,拿手轻轻上下揉搓她的臂膀一下,转移话题道:“妈,我们不提他。还是说说治病吧,反正那女的我是不会娶的,与其花六千买张嘴,不如带您再去市县看病。”

“妈这病啊,它……”

李婶支支吾吾,犹豫半会才打算相告,却不料隔壁那孔属于离三的窑洞传来动静,李婶拍了离三的大腿,催道:“你那屋子里的女孩子醒了,我们快去看看。”

李婶把拐子给的钥匙从兜里拿出来,在离三慢慢地搀扶下走出屋外。两人刚到门前,里面又传来微弱零星的砸摔响动,忙将铁链打开,推门而入。

“吱呀!”

被拐卖的少女嘴里被塞了布,趴在炕上,双手被手铐锁着反剪在背后,两只满是泥巴血渍的脚上也绑有铁链连接的镣铐,一有蹬腿乱动,便会发出沉闷的当啷当啷声。

妇女的脖颈上绽出清晰可见的青筋,使劲扬起头,嘴里呜呜地发出声。李婶想伸手取出堵住妇女口的布,但被离三制止。这一举动,让少女心生绝望,眼神里多了几分怨恨和狠厉,更拼命地摇动,把身子一翻,竟贞烈到想一头撞向墙壁。

离三眼疾手快,巨手按住少女的头,又一手将她翻个身,让她侧卧在床上,两只清澈透亮的眸子对视少女那双闪烁着怨念的眼睛,死死地将少女按在床上不能动弹。

“不拿出布,不是一直不拿,只是有几句话事先跟你说清楚。”

离三原本语气生硬,但看见少女左脸颊有些浮肿淤青,想必是这女的逃跑未果遭到的惩罚,不免心生同情,稍带几分怜惜道:“像你这种被拐卖到这里的,我不是没见过。但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你想大呼小叫把人招来是不可能的,所以省些力气,在我取下布以后,不要乱嚷嚷,也不要乱咬人,懂吗?懂的话,眨眨眼睛。”

离三感受到少女的抵抗渐渐减弱,同样察觉到她颤抖得更厉害。这样的脆弱可怜,哪怕一把钢刀也柔成卷刃的可能,可他的心肠就是硬得很。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下通红的双眼便流下泪,李婶李婶看着心疼,出声安慰:“孩子,你别哭,我们不是坏人。”说着,柔声向离三叮嘱道:“三儿,快把布条取下来,我去给她打盆水。”

取出女孩嘴里的布条,她咳嗽了几声,就急不可耐地冲李婶叫道:“你们是好人的话,就把我放了吧。”

说完,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姿态,配上微肿的两颊,以及含泪的眼睛,的确能使很多人同情怜悯,但心肠硬的离三不在其中,他就凝视着她,没有回话。

这时,李婶打好了热水,端着浸有毛巾的木盆进屋。

“来,孩子,婶给你擦擦。”

李婶将少女额前的乱发理到两边,拿热毛巾温柔地擦拭少女的脸,又浸入水里再拧干,把她的手擦了一遍。

少女默然,对视着这个有棱有角,英气十足却看上去土里土气的乡下汉,见他接下来没有什么动作,警惕半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担心他在见了自己干净的模样,会像以前那群围在她周围大献殷勤的纨绔公子哥,会像在那个如噩梦般的山洞里被一群歹徒恶棍一样,因她的美貌垂涎自己。

一念及此,她变得紧张,因为他现在既然困住了她的自由,那便连她的贞洁也都能占有。为此,她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长得这般红颜,倒祸害了自己。

“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家?”

“会放你走的。”离三刚伸出手臂,手没碰到少女衣服的一角,就见她扭身躲闪,满脸怀疑小心。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别误会,我只是要把你的手铐解了。”

少女闻言,顺从地背贴着墙依靠,看着他将自己的手铐解开,内心随之松了口气,又忙要求他:“能不能把我的脚铐也解开?”

“三儿,快把脚铐也打开。”娇弱的李婶说的话也带几分病柔,对少女格外亲切地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曼。”

“是哪里人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被这帮天杀的拐到这哩!”

“咔”的一声,沈清曼感觉到双脚不如之前那么沉重,同时也感觉到心口不再似被拐卖时的那般沉重。此刻的她激动不已,涕泗横流,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扑进李婶的怀里,双手搂住李婶的脖子寻找温暖,向李婶哭诉她的遭遇:“阿姨,我是沪市人,一个月前……”

离三静静地在旁边倾听,原来沈清曼是只身到川省旅游,不曾想被这个拐卖团伙盯上,跟踪尾随了两天,终于在宾馆里被冒充服务员的那个戴墨镜的头迷晕掳走。一路上,不甘心的她趁机逃跑了三四回,但每次都在半道不幸又被抓回来,遭一顿毒打,饿上两三天。

“这次本以为能逃出来,想不到在县里还是被他们找到了。”沈清曼接过离三递来的毛巾,把鼻涕、眼泪充斥的脸擦干净。“可能他们嫌弃我太闹腾了,懒得再费劲把我带回去,所以挑了这么个地方,打算把我就地卖了。”

沈清曼抽噎道:“你们能帮我回家吗?”

李婶点点头,给了沈清曼莫大的希望。然而离三摇了摇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拒绝:“现在不可能放你走。”

“为什么,阿姨都答应放我走了,你为什么!”

蓬头垢发、满身污泥的少女如遭雷击,她怔怔地望着离三,忽地慌了神看向李婶,焦急道:“阿姨,我相信你们都是好人,是不会为难我的,你们会帮我的,会放我走的,对不对?”

沈清曼从李婶的脸上看出她是真地心疼自己,心头涌现出喜悦希望,觉得自己有一线转机,或许不会像登在报上的那些被拐卖的妇女一样,过着“生殖工具”般猪狗的悲惨命运,她不希望自己成了88年那个研究生,因而恳求道:“阿姨,您就帮帮我吧,送我回家。您放心,您对我的恩情,我绝对不会忘,我发誓回去以后一定会回来加倍报答的,您赎我的钱我会十倍百倍地还你。”

“孩子,你不用报答,本来救下你就没打算图你啥,那个‘结婚’其实是做给外人看的。”李婶莞尔一笑,轻拍沈清曼的手背,柔声道:“刚才之所以要拿我家三儿结婚的名头,就是因为我们家太穷,还欠了外债,所以得有个好由头才能从别人家凑到钱,把你救下。”

“妈,你把她买下来,是为了救她?”离三一时对自个老娘的目的无法理解,目瞪口呆。

李婶不顾离三有什么想法,坦荡地跟沈清曼接着说:“但是孩子,现在你还不能离开村子。”

“您不是说让我回去吗?”

沈清曼一听,身体一僵,惨然一笑,什么借结婚由头,看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她低下头不再看村妇打扮的李婶,也把李婶和风细雨的安慰全当作虚情假意,心生厌恶,咬牙切齿。

“孩子,你不要误会,听婶跟你说。”

李婶瞧见,会心一笑,解释道:“是这样子,赎你这钱是三儿的干爷原先是他的棺材钱,是婶以三儿结婚为由向他干爷拿的,虽然骗大我有点过瘾不去,但这是老人家的心意。现在你让婶放你走,这怎么合适?总不至于前脚刚花了钱,后脚就让她干孙媳妇跑了吧。这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而且就算现在放你走,怕等你出村口没走多远,就可能被村里人给……给抓回来。”

沈清曼转动着眼睛,思考李婶话里的真伪。

离三说道:“没错。前些日子,李虎家的拐子媳妇趁他去县城,偷偷从家里逃出去,凑巧被路上的乡亲发现不对劲,结果报了信让李虎给抓了回来,现在,她人已经被锁在家里,天天有条狗盯着,恐怕这辈子都出不了门了。”

沈清曼经历了拐卖的过程,极度同情和她命运相似的被拐卖者,不禁义愤填膺道:“你们为什么不管,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犯法,是犯罪!”

“送走她吗?”离三握紧了拳头,转瞬间无力地松开,用一种无奈的口气道,“她是回去可以继续做人,可你让帮的人,他的家人又怎么在村里做人?”

沈清曼震惊了,她感到天旋地转,她感觉世界颠倒,在这片偏僻的地方,正经变成了不正经,不正经变成了正经,她感到一丝凄凉。但沈清曼又很快恢复正常,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望着离三,她始终觉得离三讲这个故事是在断了自己回家的念头。

“唉!”

离三看得出沈清曼对他的不信任,继续说:“我们村离县城太远,除非你能不被村里人发现,不然准有人会帮着我把你绑回来,而且你也别以为跑县城告到派出所有用。跟你说句实话,这几个村的光棍娶媳妇,基本都从拐子手里买,管这几片的干警都知道,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就算你真地去报警,也许不但不受理,反倒会把你给送回来。”

“而且正如妈说的,你是我干爷和干妈掏钱给我配的婚姻,又基本上村里乡亲在场都见证过,”离三思路清晰,分析道。“就算我今天假装把你放了,可你信不信,你刚走出村就会被我干妈动员全村的人翻山越岭找,你觉得你逃得了吗?”

沈清曼眉头拧成一团,不安道:“那该怎么办?”

李婶心有定计,和盘托出:“所以啊,孩子,我想认你当个干闺女,让三儿认你作干姐,你们俩在明面上假结婚做夫妻,敷衍村里人。然后过段时间,等三儿给你攒足了路费,而且村里人也没了警惕,我们就送你回沪市去。孩子,你看怎么样?”

沈清曼显然不信,心想先稳住这对母子,然后等他们放松警惕再找个机会溜到县城,寻个电话跟家里联系,到时候家里自会派人接她回去,那时看谁敢拦。想通关节,沈清曼定了定心,平静道:“阿姨,这样也好。毕竟,不能我刚进家门,就突然失踪了,只是既然是假结婚,那同居……”

李婶的手贴着沈清曼的手背,表示理解,细声说道:“放心,离三不跟你一块睡,就做个样子。等到那天结婚洞房完了,人都散光了,你就到我屋里,跟阿姨睡。以后也这样,你看怎么样?”

瞧沈清曼颔首点头,李婶一脚轻踹在离三的腿根,佯作发怒道:“三儿,以后她就是你姐。你要是敢欺负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愿意,我还不……”离三在李婶的怒视下,呼之欲出的“不愿意”又憋回肚中,嘟囔道:“反正我不会把她……”

还没说完,李婶又踹了离三一脚,数落教训离三一番,逼离三叫沈清曼姐。而离三实在拗不过,也心疼自家生病的老娘,只得硬着头皮,在沈清曼戏谑的目光下,宛如蚊蝇般微弱地低语了一声。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