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又过了两天的一个中午，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到了病床上，一切显得温暖而又有生机。建国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小雨此时正在炉子上熬药，一边看着药壶，一边和兰香在说话：“娘，我们还有四十二块五，还得想办法再去赚些钱，再过几个星期，又要给爹买药了。”

兰香手里的活儿不停，她最近又缝制出来几个玩偶，月梅的同学们以前买了不少，现在需求量也不多了。兰香和小雨每个月到集市上去把这些玩偶和枕套卖掉。小雨把后来带来的一些野物又烧成菜卖掉一些。

这些收入虽然不算很多，但是也是一个赚钱的营生。娘两个再节省点用，除了吃饭，还能省出来一些给建国买药。家里的钱都被掏光了，村上的人该借的也借了，村外的亲戚能拿出钱的也都借给他们了，以后再需要钱也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这个时代，市场极度封闭，唯一能够自由买卖的地方就是每个月一次的集市。平时要卖些东西都得偷偷摸摸地躲开人群，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能被管市场的人抓到。不然小则批评教育，大则扣个资本主义尾巴的帽子，关起来学习一阵子是少不了的。

不过小雨这段时间在黑市上买药，在市场上卖些小玩意儿，她越来越能感觉到，大家的思想已经活跃起来，不再像前几年那么死板。这已经是七四年了，离市场自由交换的时期越来越靠近了。

建国定定地望着背对着他忙碌的兰香和在炉边熬药的小雨，两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好像感受到了视线的压力，小雨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建国的眼光正在看着她。她惊讶的捂住了嘴巴，随后又放开，高兴地大喊起来：“娘，娘，爹醒了！”

兰香也猛地转过身来，扑到床边，看到建国睁开了眼睛。她一把抱住建国的身体，趴在他的胸口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建国的嘴唇嚅动着，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理顺了一个多月没说话，已经有些僵硬了的舌头，含糊地发出了声音：“我生病了？”

小雨听了这话，含着眼泪，扑哧一声笑了：“爹，你被大石头砸伤了头，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又在王干事的宿舍躺了快两个星期。”

建国又是含糊地说到：“别哭，我这不是好了吗？”

兰香盯着建国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伸手轻轻地抚摸上他的脸颊：“你都瘦多了，总算醒了，我都被吓死了。”

建国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们了。”

小雨把中药从药壶里倒到碗里，等到药凉了，笑盈盈地递给兰香：“娘，这回好了，不用鼻饲管了，可以直接给爹喂药了。”

建国虽然醒来了，身体却还是不怎么听使唤。只能转转头，他试着抬了抬手，费了好大力气，只把手抬起了一小点。手指头也只能慢慢地轻轻地动了两下。

兰香急忙拦住他：“你别着急，刚刚醒来，还要慢慢习惯才行。等一会儿齐大夫来给你看病的时候，问问他该怎么办。再针灸一阵子，应该就可以下地了。”

兰香和小雨在建国身后垫上了枕头，使他的头能够抬起来一些。兰香慢慢地用勺子把药喂进他的嘴里。小雨拿着手绢把建国嘴里流出来的一些药擦掉。

齐坡进门的时候，正是这样的一副画面。他嘿嘿一笑：“醒了？看来这些药还是对症。”

三个人齐齐地看向门口，兰香对建国说：“这就是给你治病的齐大夫，要不是他，你还不知道哪天才能醒过来。医院都说不能治好了，齐大夫把你救过来了。”

齐坡又是嘿嘿一笑：“我是被小雨做的好吃的给诱来的，吃人家嘴短，没办法啊。”

建国又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齐大夫，真是谢谢你了。”他说话虽然慢，也有点含糊，三个人都听懂了。

齐坡摆摆手，说：“这也是时也命也运也，天不绝你。”

小雨问他：“我爹什么时候能下床？现在他的身体还不能动。”

“哪有那么快啊，脑子里的血块慢慢地在被吸收掉。他刚刚醒过来，还得过几天才能活动起来。你们每天给他按摩按摩四肢，帮他尽快恢复。”齐坡说着，掏出随身带着的针灸包，拿出几根银针，继续给建国针灸起来。

因为建国的清醒，几个人都觉得非常高兴，有说有笑起来。

兰香说：“齐大夫，你这个医术真是神了。说实在的，当时找到你的时候，我虽然高兴，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你这个医术，不当医生可惜了。多少人等着你救命啊。”

齐坡说：“当医生也不容易啊，我行医这么多年，也治好了不少人。也有很多人，我没有把他们治好，有时候心里想起来也不好受。特别是遇到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弄得我心灰意冷不想当大夫了。但是，看到建国醒过来，我又有些想继续行医了。”

“就是，这可是积德的大好事儿，你可得做下去呀。”兰香说到。

“再说吧，我现在也忙，扫厕所，打扫卫生。没时间做医生，再说政府现在也不让我当医生了，我还得改造思想，思想改造好了，才能继续为人民服务。”

小雨插嘴道：“齐大夫，为你平反的日子很快就会到的。”

齐坡摇摇头：“右~派的帽子戴上了，哪那么容易摘下来啊，时也命也运也，等着吧。”

建国嘟囔了两声：“好人有好报。”

针灸结束后，齐坡又给开了一张新的药方。让她把原来的药吃完后，就可以换新的药吃了。小雨估摸了一下，原来的药还可以吃三天。三天之内，还是要想办法赚到一些钱，才能去买新的药。好在随着建国的好转，药材的价格也逐渐降低，特别是不用再吃人参了。即使这样，他们还剩下的四十块钱也不够买一次药的。

齐坡走后，建国睡着了。小雨和兰香又皱起了眉头，都在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再赚些钱来买药。两个人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有想到什么能够在三天之内赚到几十块钱的好办法。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只听到有人推开门，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小雨，我又带来好消息了。”是月梅来了。

小雨把一根手指放在嘴旁，做出噤声的手势。

月梅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为什么让她噤声，疑惑地看着小雨。

小雨笑嘻嘻地轻声说：“我爹醒过来了，这会儿累了，正在睡觉。”

月梅眼睛忽地亮了，似乎不敢置信，几步就冲到床边，看着她大哥。然后又转向小雨，轻声说：“我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上次你交给纺织厂的那批图样，做出来的床单，被罩都很新奇。看到样品的外商非常满意，让厂里再给设计一些。卫红她爹又来找我了，这回先付了定金。”

月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兰香。

刚才还在发愁的小雨和兰香闻言都是一喜，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有几张崭新的人民币，数了数，有五十块。这回买药的钱差不多就解决了。

月梅嘻嘻一笑，说：“卫红她爹还问这是我家哪个亲戚设计的，还想招她进厂子工作呢。”

小雨问：“真的？”

月梅说：“当然是真的，不过他是不知道你是这么小的小娃，这么小的娃，工厂可不要。要是他们能要我去工作就好了，纺织厂是铁饭碗，没准还能把我的户口迁到城里去。只不过我不会设计这些动画图案。小雨，你教教我呗，这些动画图案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呀？”

“他们就在我脑袋里呀，我也没怎么想，他们就自然出来了，我就是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画出来而已。”

“要不我怎么就说小雨你是个天才呢，你总是能想些你这么大孩子想不出来的东西。”

小雨认真地跟月梅说：“小姑，你不要想着这么早工作，以后你可以考大学，到大城市去上大学。”

月梅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一个小娃知道啥，现在没有大学了，没法考大学。我还有两年就高中毕业了，要是毕业了，能去纺织厂工作，那已经是顶好的了。”

“等你毕业的时候，就快要可以考大学了。小姑你好好学习，一定有机会上大学的。以后你可以学医学药，到时候我们谁生病了都不怕，你就可以给我们治了。”

“小雨你净逗我开心，以后的事你怎么知道？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准备毕业了去接爸妈的班呢。我只能回村了，想留在城里也难呢。”

“小姑，你放心吧，你不是说我是天才么？我说的一定会实现的。”

“希望你说的准吧，要是能上大学，那可美死了。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以后要当个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