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焦鹏(六)
作者:雨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33

皮相国猛一震胸臆间一股浊气直撞上来一时气血腾涌喉头泛苦耳朵里一阵阵嗡鸣一张老脸涨得洇出猪肝紫两只象要爆出眼眶的眼珠子布满血丝定定直瞪着尉缭一部白须乱颤呼吸忽轻忽重只是急骤地喘气两条腿几乎再撑不住十分劳累、衰疲的身体。明显失态的老头子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再无法克制住自己保持那一副从容平静的宰辅风仪。

已经有多少年了没有人敢这么放肆毫不留情地当面抢白德高望重的他。权倾朝野的赵穆如何也需以礼相待对他保持颜面上的敬重、尊崇。如今一介幸进不及半载的黄口孺子竟肆无忌惮地咄咄相逼进而在大庭广众下指斥、冒犯他的尊严、威仪是可忍孰不可忍。异常恼火的皮相国抛却了一贯的持重毫不掩饰地作出内心的愤概。

诚然他不娴军事但官阶、位次可是明摆在那儿的。若非邯郸几个重要将领非死即叛许历多病久不视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尉缭有资格来指手画脚了。纵然如今邯郸实际的“兵权”、“事权”都操控在尉缭手里可那也不过事急从权让你“权理”而已。不说重柄大权尚未交付便连官阶职衔也还没正式提升呢。此子安敢狂狷若是!

更有一层隐秘的深忧令老头不得不拖着孱弱的身子鼓起余勇挣扎着和尉缭较量。在赵穆叛逆一案中得利最多的尉缭居然隐隐开始表现出了桀骜难驭的专擅端倪。赵穆一垮到底谁也不清楚他被清洗的势力在乱中有几成被尉缭接收了过去就单是尉缭在军中迅建立起的权威便叫人思之凛然。从这个意义上看已插手把持了邯郸军务大权的尉缭比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多年的赵穆更可怕。赵穆是狼他就是一头虎。此次朝会若不能把他的气焰压下造成朝中各方势力达到一个相应的平衡养虎遗患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遗憾的是太后韩晶懵然听信尉缭已经走错了紧要的一着棋以一个毫无实益的空爵许与杨枫。此举固然平复了邯郸诸将心中的怨愤之气却定当会激起杨枫的不满怨怼。由此尉缭争功排挤杨枫的私人仇怨进而便演化为杨枫和太后、新君间的君臣冲突。眼见着尉缭费尽心机又进一步要将杨枫挤出邯郸远远打到精锐调离泰半的边郡而韩晶似乎也大为意动。心焦如焚的皮相国知道再没有犹豫的退路了若不能赶紧出面矫君之失韩晶一旦错上加错举措失宜尉杨的个人矛盾即被转嫁变成君臣仇恨。功高赏薄甚至是遭到排挤架空杨枫的一腔仇怨势必指向太后、新君!

国尉许历胸藏韬略腹隐机锋昔日在军中享有极高威望但他出身低微近年赵穆一手遮天他借着多病为由基本上放手权柄处于半致仕状态。李左师亦非当年胸襟眼界宽广公忠谋国的左师公触龙可比他见事极明却随份顺时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决不愿参与卷入朝堂党争。方才他居然肯阻止老头进言已属极端的异数了休指望着他还会挺身而出遏制尉缭嚣张的气焰。昏花的老眼很快地扫视朝堂一眼皮相国眼中灼闪出愤怒的光芒心底一阵恻然又勃出了一股悲壮之气。

“尉缭!”皮相国从哆嗦的嘴唇里吐出的声音也有些哆嗦“老朽固年迈衰颓老而无用但佐理朝政多年兼而亦襄赞军务。朝廷事务千头万绪唯持重处之。近年军务繁难灾荒不断民力不足朝廷度支短绌远不敷使用军俸粮饷支给艰难只在竭力撑持罢了。年来复有却燕、联姻、叛乱接踵几桩大事体府库几告枯竭。眼下秋粮未下新君嗣位在即破燕大军、平叛军将的封赏一应用度断难俭省。提调李牧将军代郡大军西进防御粮饷由何筹办?转运如何承担?一旦粮饷不继军需如何维持?军心若乱焉能奢谈什么西却强秦。李牧将军镇代士卒使费悉以幕府自仰猝而提调变更这项增出的军费可又从何处挪措?你新进之人知否国用财赋······”一口气说得急了老头的脸色憋得黑紫喉咙“咕噜噜”直响几乎透不过气身子也摇晃了起来。

尉缭阴阴一笑冷冷地道:“杨大人敢问李牧将军代郡士卒使费如何自仰于幕府呵?”

杨枫仿佛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随口道:“李将军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幕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说到一半皱了皱眉瞟了尉缭一眼哼了一声沉着脸煞住了话头。

尉缭的眉毛一耸斜眄着“呼哧呼哧”顺气的皮相国森冷的眼里爆出一道强光“皮相国!公今当知缭何以举杨大人为代郡守。举凡李牧将军守卫固边带军练兵操持后路诸法杨大人莫不了然于心。但需按部就班循李将军旧例成事代郡安有可虞之处?”

皮相国喉头“咯咯”两声直瞪着一对眼死挣着吐出一句话“断不宜劳师远调尚有廉老将军大军······”

“呵!”尉缭没有丁点笑意地笑了一声眼角朝上一挑面无表情地道“皮相国衰迈多病前些日子抱恙休养可知廉老将军急报入都。齐国一面遣使调停我与燕国大战一面旦楚八万大军屯驻于东阿陵迫我大赵边境。如今赵燕停战齐大军犹虎视不退老将军奏报朝廷为防万一伐燕大军不敢遽回乃沿武遂、观津、武城一路而下威压齐人。短期内大军将囿于东南边境何得西调?且夫大军苦战得胜饥疲困苦可知封赏未下即行西调驻防晋阳一线跋涉辛劳暴露边鄙久戍不归军心得无胥怨?若老相国言缭恐瓜代之祸复现于今日。”

皮相国心底一片冰凉枯瘦的手指控制不住抖颤老脸青了白白了青满嘴苦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血红了两眼以大臣的体面死死压抑着蹶然扑上的强烈念头。

瓜代之祸!这厮好生恶毒的用心——当年齐襄公令大夫连称、管至父为将戍守葵邱边境指以明岁瓜熟为代轮戍。至第二年齐襄公反悔不许连称二人乃挑唆愤恨思归的将士作乱直入都门弑杀齐襄公。

尉缭把话挑到了这份上廉颇大军绝难西调了。府库空虚绌于支度唯有削减将士封赏已恐军心浮动。此言如果传至军中却又将再是一桩激化矛盾由各人争权夺利私怨转为君臣矛盾的大事体。纵然廉颇弹压得下面对强敌士卒各怀怨恨前景可忧矣!最可恨的是这一切可能的后果承担者可是进谏的老头和做出决断的太后、新君和他尉缭根本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