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父丧
作者:梦东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092

行宫唯一一座三层亭台上,目送着如意那骑在战马上一点一点消失在远方,相聚不过数日,我又一次亲手送走了他。虽然目的地只是驻扎在阳远郊的骑兵营,但毕竟也是一次离开。

他还是个孩子啊。想着如意临行前紧闭着嘴唇,又脆弱又坚强的神情,就觉得一阵心疼。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野地里撒着欢呢,而他的肩上却已经压上了太多的负担和责任。

就因为他是汉王的嫡子,大汉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所以他就必须向成为一个极其优秀的领袖去努力,必须不断的学习再学习,锤炼再锤炼,所以他自然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享受父母的溺爱和童年的自由。

因为他的人生并不只是他自己的。

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在山坡上放羊的孩子,那个少年熊心,那一双纯净的眼睛。

投胎成为我的儿子,成为大汉的太子,究竟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我轻叹一声,不过至少萧尚是会尽心竭力照料如意的,因为他的身上同样肩负着萧氏一族的未来,为了整个萧家,就算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他也会把如意保护得周周全全,也让我能稍稍放心一些。

亭台风寒,我站了一会儿,在琼莹的陪伴下慢慢儿走下楼去。侍立在楼下的吕默走进几步,低声道:“回娘娘,几位夫人已经在等着见您了。”

我皱了皱眉。道:“下次和她们说,没事不用天天过来了。”叹了口气道:“如意虽然走了,我这里却还有一大堆的事,哪里有心情天天应付她们。”

吕默轻声问道:“那今天要不要让她们先回去?”

“算了。”我想了想,道:“终究不好让她们白跑一趟,我去见一见吧。”

回阳后地这些日子,戚懿因为病弱,所以天天只在屋里养着,赵姬刚刚生产。不便见风,而薄青临盆在即也不敢稍动,剩下的几个人倒还天天照规矩每天早晨到我这偏殿来。聚在一处也没多少话说,再加上彼此间总归还有几分戒心。所以每每拉聒几句冷暖、首饰之类也就相对无言了。

自刘邦少到我这里来之后,我是越发的由着自己性子的散漫,有时一个人看书直到半夜才睡,早上自然便想睡个懒觉。结果因为她们每天早上这么准时准点的一闹,不得不按时爬起来梳妆更衣严阵以待,真是累得慌。

回到偏殿,见小赵夫人、管夫人几个果然在。都不是正当红的人,扯了几句闲篇不知怎么就说到赵姬刚产下的那个儿子身上,明面上大家自然都说好。但言来语去。总还还着几分酸意。也难怪。赵姬算是修成正果了,她们却还有得熬呢。

徐夫人突然笑着说:“听说薄妹妹也就在这一两日了。也不知生下个公子还是个小姐。”

“就算是个小姐也不错,大王如今就只有秀公主一个女儿呢。”小赵夫人看了看我。

管夫人有些出神,突然轻叹了一声,道:“原来她才是有福的。”

几个人突然都沉默了下去。

“我看你们也都是有福之相啊。”我含笑道。

小赵夫人眨了眨眼,掩住唇笑道:“说到有福,咱们自然都比不上王后您,前些日子妾身看到了太子殿下,好聪明俊俏的一个人儿,大王欢喜得跟心尖似地,一提起来,开心得嘴都合不拢呢。”

我淡淡一笑,正欲说话,忽见立在廊下的吕言有些脸色异样的向屋内探了探头,问道:“什么事?”

吕言忙小步入内禀道:“回王后,吕泽大人有急事求见。”

四位夫人忙站起身,道:“吕大人有事回奏,妾身等就回避了。”都是识趣的人,我心里疑虑吕泽究竟有什么急事寻我,也不想多留,让吕言将几人送出了偏殿。

这边几人刚刚转出角门,那边便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之声,吕泽几步跨了进来,脸色青青白白的,见了面,叫了一声“妹子”,竟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哥,你莫急,慢慢说。”我心里扑嗵一跳,吕泽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大场面看了不知多少,若不是大事,怎么是现在这副模样。

“妹子,爹,爹他……去

来。

“什么?”那一瞬间,我有些茫然,但很快就省觉吕泽说的究意是什么意思。

我地父亲,吕公,去世了。

像是口鼻间被人突然捂住,又像是筋骨被人突然抽了个干净,我身子一软,坐倒在席上。然后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滚落了下来,越是忍着,越是落得厉害。

作为一个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间的人,与这一世地父母之间总有一种隐约的隔阖。他们是爱着我的,这毫无疑问,而我却不能以同样地爱去回报,于是这隔阖之中便又有了三分地愧疚和负罪,而因着这愧疚和负罪,我与他们总是不很亲近。但此刻父亲地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那些愧疚和负罪不过是些无谓地心理障碍罢了。在内心深处,我对他们的爱其实并不比吕泽、吕释之和吕媭少一分一毫。

回想到嫁给刘邦之前,父亲那夜在书房里那么小心谨慎地对我说:“一来,你嫁与他也算结发之妻,二来,他家境不如你,年岁大于你,成亲后肯定是要对你好的,三来,你个性要强,而他的性格随和,以后过日子,总是他让着你,由着你做主,不致于让你受多大委屈。”

那时我以为自己嫁给刘邦是一种牺牲,却没体会到父亲的一片苦心,他之所以挑选刘邦,不过是不想让我委屈而已。以我当时的独行特立,除了这个年纪老大,性子散漫的刘季,又有哪个男人肯容得下如此有个性的老婆。

直到自己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父母的爱才是天义下最无私的。可是,还没有等到我有能力回报他们,父亲就悄悄的走了。

这世上,真正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我捂住嘴,呜咽的哭声还是从指间透了出来。

“妹子,你要哭就哭吧,别忍着了。”吕泽抱住了我的肩,声音里也带着哭腔。

我靠在大哥吕泽的怀里,低低的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情绪,抬起头哽咽着问道:“大哥,爹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四天前。”吕泽道:“家里派人快马送来的消息,说爹他,他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早上就发现人……走了。娘当时就哭晕过去了。”

“那娘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我一惊,忙问道。

“救回来了,请大夫看过,说暂时应该无恙。释之送信来说,打算在蜀中停灵四十九日,然后再迁回老家安葬。到时他和娘、秀儿一起扶枢回单县。”

“大哥,那我带着如意也回单县。”我道。

吕泽却皱起了眉:“如意现在是太子,身份已经不同了,你带他回去只怕不太妥当。”

我怔了一下,咬牙道:“太子又如何,难道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爹就没有我,没有我哪有他,去替自己的外公披麻戴孝有什么不应当的?”

吕泽看了看我,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似乎有些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停下,道:“妹子,不是我不孝顺,可父亲现在这一去,实在有些不是时候。你也知道,汉王如今在筹建新朝,论功行赏封候拜将的事儿在这段时间都要定下来,大哥不是想要争什么,可咱们吕家也不能吃亏不是。”

“大哥的意思是?”我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你也看到汉王对付齐王的手段了,简简单单就把他的几万兵马弄了过去。这要是在咱们身上也用一回,那是轻松之极的事。如今他不动手,一则是有你在,不好马上撕破脸,二来是大哥我平日韬光隐晦,诸事不太出头,他也抓不到我的什么岔子。可若在这当口我回乡守孝,少则三月,多则三年,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我瞅着他,心里突然冷冰冰地,半晌才道:“那大哥是不打算回单县了?”

“不回怎么可以,父丧不奔,岂不被天下人骂死。”吕泽皱眉,心事重重地说道:“可军里这头我也放不下啊,几年功夫打死打活才给咱们吕家挣得一点家底,只怕这一走,就全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