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争分夺秒一边看大楼资料，一边上网了解招投标尤其是标书制作知识，临下班前还到每层楼走了一遍，最后抱着一堆文件回家。本来打算再去找舒舒姐聊聊天的，问她昨天上午在笑什么，又想，算了，改天吧。

吃完晚饭冲完凉正好八点，宋玉彻底恢复了，拉小林去屋里看电视，市台刚开始播两会报道，领导正在提新口号、新概念、新思路、新规划，在谈中心、核心、龙头、高地，在阐述集群、体系……

不管是排比还是同意反复，听起来总是有种韵律感、力量美和明显的层次性。小林听得不多，可每次听到，他都很纳闷，一句话就说得明明白白的，干吗还要硬堆几句呢，在自我感觉良好中狗尾续貂？毛邓讲话不这样啊。

宋玉都懒得去反感了。听说你昨天忙了一天，还临急不乱？

你又先不和我说声，降温了我还急出一身汗。幸亏我练了太极憋尿功和九阳定神法。

宋玉忍不住大笑起来，酒窝剧烈颤动后说，突然袭击试试也好。作人多务虚，做事要务实，但也不要想一两天就熟透。放在心上，慢慢来，有些很细的东西也没必要都记往，保存好有关清单表册就行了，所谓将军赶路，不追小兔。增加车位那事，你就别掺和了，倒是滨海新城那块建筑用地的投标问题，要马上跟进。

汪总说过了。有他领衔，应该不难。

他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他会放手让你历练。你呢，就要放手让他指导。如果哪天你真有心，也有能力来顶他这摊事，他不会不高兴的。至于制标投标竞标，多看点资料了解点情况，争取做到和他不要差得太远。要求不高吧。现在就流行搞这些东西，既然要招标，我们就好好做。邓姨来的时候说过，还是投一投试一试。她老人家都说了，我们就要把它做好。

具体有什么要求？小林仰躺在床上问。

程序上要规范，别给人家挑出毛病，这是最起码的。宋玉边说边看电视里主席台上的面孔。

那个车位工程，听说正方不但没支出反而还有净收入。

宋玉侧脸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你问了，我就说吧，记住出门管住自己的嘴巴就是了。当初人家租给我们，我们敲敲打打后又租给别人，学校有人就说干吗不直接租给电信啊，有人还吵着说是国有资产流失。赵院长想办法把他们安抚了。赵院长是邓叔提拔的人，又在这里占口头干股，不明白？就是有股份但不形成任何文字，只凭我们的口头承诺。当然对学校几个副的，我们也懂做的。

文件上说了些甩项啦续建啦，怎么这么复杂？

这个车位工程前，我们还通过甩项工程、漏项工程、增建工程、续建工程、需要返工工程、大楼结构不足工程等等理由，让学校和电信在合同外付了几笔款项。

电信怎么回事？

人家的钱也要洗一洗，还有点别的原因。所以说只要我们理由讲得让旁人感觉像那么回事，他们就会签字，有时他们比我们还积极。有个15KV配电房，我们已经建好了，有天两家却找到我们，说你们正方集团把那个配电房拉个预算出来，列入漏项工程吧。你看。

一张网，怪不得。小林瞟瞟电视说，市里两会没啥人事变动吧。

还没听说。有变动也在会前定。现而今，开会都成主要工作了，说得好、写得好、唱得好、吹得好，常说的老话多、正确的废话多、漂亮的空话多、严谨的套话多、违心的假话多。你看这些开会的人，挺有意思的。领导台上念报告的时候，台下没人认真听；代表委员审议讨论的时候呢，领导没人认真听；但大家都煞有介事的样子，其实他们自己也记不住。这都成了每年一出的独特风景。累的时候看他们，也是种休息。宋玉双手扬起，十指互叉，上身往后一仰。

大的会议还好，到处是镜头。听说地方上开会，经常有人打瞌睡。小林说，倒下来吧，我在后面，肉枕头给你接住。

是，华南虎事件真相出来的时候，陕西召开千人整风大会，就有干部在会上睡着了，而且睡相千姿百态，有的还打起了呼噜。整风会议变成了睡觉会议，当时引起网络和报纸一遍沸腾，斥责之声一片。其实呢，会上打瞌睡的可能是明白人，骂他们的可能反倒是糊涂虫，至少是不懂开会精髓的人。

你不说我还清楚，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小林把电视声音调小两格。

不明白？我当时觉得挺有意思，看得比较认真。记得陕西省领导在那会上说，“这个假老虎事件，不但损害了陕西的形象，政府甚至成了国人的笑料。”但多数打瞌睡的官员肯定明白一个道理，当领导被责令作教训总结或向他的领导作检讨时，最好不在场，万一在场就最好没听到，万一听到了就要让人觉得你没听到。他们当然不希望睡相被拍照，但就算拍到了，他们也不会真的担心：有哪个领导会真去处理这种下属？再直白点说，领导检讨又不是讲给你听的，你开会就开会，听那么认真干什么！

做新闻的，要有你这些思路就好了。小林把姐姐扶稳，坐起来给她捏肩。

咦。我也是和你才瞎扯起的。

新闻是喉舌啊。小林说着摸了摸姐姐的喉咙。

宋玉顺势把舌头轻轻一吐，缩回去后问，你说，我们的喉和舌，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意思？能想什么。

明白了吧，喉舌，就是用来尝味吞咽的，是没有思想的，是由脑子控制的……人家说，Newsyse，可你从海户日报一直往上看，哪份日报是yse的？……只是，汪超那帮媒体朋友，你和他们接触时，可别说这些，至少不熟悉时不说这些，虽然他们比你比我更清楚。

脑子叫干什么喉舌就干什么。对，服务型媒体……我们平时听得多的说法是服务型政府。

服务型政府？一个香港人有次问我服务型政府是什么意思，他很疑惑，说政府不是服务型的，还能是什么型的？

这样一想，好多权威提法都让人生疑了。

特例正在变成正常，正常的反倒越来越像特例。没有什么是不证自明的，除了我们这里。好多普适的东西，我们总是抽象肯定，具体否定，要不就重形式轻内容。

就是你上次说的，常人皆知的现实规约和心照不宣的言行谨慎？

有人说，必先掌握真理，才能获得自由。有人不服，说必须先获得自由，才能找到真理。求同存异，就怕同没有，异太多。

也有开明的。

有是有，可开明与开放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