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平安
作者:人海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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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见与李大人带来的,全是我皇兄身边的高手,但谁又有定天那样的功力,万丈悬崖一蹴而就,赶下来就用了不少的时间,再要带着我与贺南这两个累赘回去,那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带我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皇兄早已是一身龙袍,见我狼狈,嘴角又牵出笑出。

“怎么弄成这样,快去换过衣服,盟使就要到了。”

就像我只是顽皮,溜出去玩了一圈。

陆见与李大人早已退了出去。我立在他面前,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情不自禁地涩了声音。

“皇兄,母后真的是因为生我而死的吗?”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身坐下,拿起桌上备着的天青色茶盅喝了一口,再看我时就又有了微笑。

“定天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看着他,悲哀地,他不说,我也有些明白的。“皇兄,你在这宫里,真的就只有我了,是不是?”

他突地放下茶盅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对我伸手。

我本能地觉得是要扼住我的脖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但是经脉被定天制住过,轻功都施展不开,这一退也没能退出多远去,还是让皇兄的手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并没有扼住我,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对我做惯了的动作。

“也好,你知道皇兄只有你,或许就能明白我的苦心。平安,这世上也只有我们俩了,所以你一定要听话。”

他没有用“朕”这个字,用的是“我”。

我眼里噙满了泪水,两只手握在一起,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

“可父皇确实是我的父亲,他并没有对你不好,他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皇兄仰头笑起来,神情与定天如出一辙,“若是他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朕吗?”说着又走到窗边,对着朝阳下的群山张开双手,“还会有朕的大好江山吗?”

我静下来,泪水却止不住,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来,落在已经有些残破的凤袍上,溅起细微的轻响。

他看我一眼,眼里就有些软了,又走过来摸我的头,“别这样,就算是嫁人了,皇兄也会顾着你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过就明白。”

他说着就真的抓过我的手,将一件东西放在我手心里,又把我的手指拢上,让我握紧它。

手中冰凉的感觉让我茫然低下去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是金盒,盒中还有细微的震动,这是我最可怕的梦魇。他又回来了,回到了我手中。

皇兄见我神色大变,忍不住笑起来,“不怕不怕,这不是从你身体里出来的那一只,是另一只。”他说着还给我解释,“你不是问母后吗?母后入宫的时候就带着内伤,刚生你的时候已是到了极限,所以你才会从胎里带着病出来,她生下你之后便走了,那两对不离不弃全是她留下的,一对我让你与季风用了,还有一对,我留了一只,喏,就在这里。”他指指我手中的小盒,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还有一只,你猜猜在谁身上?”

我感到晕眩,却还是说出来了,“是阿布勒……”

皇兄大笑,“黄梅果然聪明,这样一来,墨国岂敢再进犯中原?所谓墨国,也不过使我们座下的一处藩属罢了。”

我在窒息前开口,“那么还有一只呢?还有一只百虫在哪里?”

他见我对他的雄伟版图并不感兴趣,脸上有些不悦,但眨眼又笑了,“在定天那里,还不是莫离自己交给他的?他对定天倒是一片忠心,把他当父亲呢,名都可以交给他。我原本也想把那对一起收回来,可现在莫离那颗心全靠黑虫在里面撑着,暂时就没能拿出来,季家兄弟很好啊,连一颗心都可以共用。”

我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瞪着他,“要是他死了,要是他死了……”我说到这里无以为继,喘了两口气才接下去,“我无论如何,都会跟他一起死。”

皇兄叹口气,“平安,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在这九五之尊面前垂下眼,再不开口。

门外有叩首声,“皇上,盟使已到。”

皇帝转身,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去换件衣服吧,今晚还有大宴。”

声音温柔,一个最好的兄长那样。

我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宫女鱼贯而入,捧着光彩夺目的凤冠霞披。

我被它们的光芒刺痛了眼睛,慢慢后退,最后跌坐在床上。

就连这些东西都被不远千里地带来了,皇兄,你还有什么事没有算到的?

宫女们围着我忙碌不休。我木然地坐着,任他们摆布。

宫装繁复,她们替我穿了许久,最好捧了长镜过来,要我看自己。

长裙拖曳委她,那样珍贵无比的红,稍一动便有如霞蔚翻滚,白色的长头仍旧没有被扎起,在红云中如同雪莲瀑布一般,这两种极端的颜色辉映在一起,妖冶得夺目。

捧着长镜的宫女俱都垂暮不敢看我,只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许久,最后忽的一笑。

也好,这样上路,或者就不会与他错失。

我转身往大门处去,急得那些宫女放下镜子追过去,“公主要去哪里,皇上吩咐,大宴之前公主须得在此静候。”

我毫不理睬,一手抓起裙摆,提起一纵,转眼消失在她们面前。

静候?是啊,妖精后被定天弹指制住的穴道解开,我已经静候的太久了。

门口自然是有人守着的,听到宫女的惊呼声立刻围了上来。我闪过数个人,再提气,眼看就能跃上屋脊。眼前忽有金光耀眼,我人在半空不及躲闪,眨眼就逼至地下。

屋檐上已经立着一个人,背对刺目阳光,让人几乎不能仰视。

是定天,负手立在高处看我,低声道:“公主要去哪里?”

我侧过头去,叫着呀不说话。

跪着叩首声与万岁声不绝于耳,许多人向这里渐近渐远,但最后走到我们近前却只有两个。皇兄一身明黄,牵着身边人的手,身后全是匍匐在地的铁甲银盔,目光扫过我,刹那间笑如春风。

“阿布勒,如何?我皇妹可是天姿国色?”

那魁梧如巨人的玄甲男人只把目光对着我,从我的白发看到我的凤袍,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眼中神色复杂。

他最终开口,只道:“阿布勒愿与公主永结同心,永固凉朝。”

皇兄大笑,说了声:“好。”

我猛地抬头,还未说出一个字,突然有冰冷的声音传来。

“不可以。”

所有人读吃了一惊,阳光明亮,屋脊上立着一个人,一身飞色斑驳一片,全是凝结的黑色的血。

“莫离。”我的身子晃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恐惧。

“莫离!”有声音与我同时响起,是仍立在屋脊上的定天,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血迹斑斑的那个人把脸转向他,慢慢道:“我说过,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她,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他说到这里,目光慢慢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字地道:“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的。”

他的脸色那样惨淡,声音里却充满了可怕的决绝之意,那样的可怕。一时上下安静,竟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他。

他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向我伸出手来,对我道:“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我早已泪流满面,听他说完这句话,飞身就向他扑了过去,耳后有风声,伴着凛冽的寒气,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躲闪或者回避的愿望。

他已经来了,我还要什么呢?

手指与他相触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炸裂开的感情足以开裂金石。

我爱他!这个戴着我曾爱过的少年的心的男人,这个为了我可以不要性命的男人,这个已经命在旦夕的男人,我爱他!我可以将这三个字重复一千一万遍,只要还能能够与他在一起,即使是让我在这一秒死了,我都心甘情愿。

他伸出一手将我接住,两条长鞭交缠在一起的同时,突然腾起的气浪让无数屋瓦飞起,地下惨叫声连绵不绝,而我也与他一起倒退着飞了出去。一同落在另一间屋子上,屋瓦承受补助这样巨大的冲力,转眼破碎陷落,又让我们一同滚落了下去,笔直落在屋内的地面上。

“莫离。”我去不上自己,翻身就去看他。他抱住我,仰面躺在地上,眼睛是睁着的,苍白脸上乌黑如墨的一双眼,待到看清我的脸,但我开口却声音轻柔,用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他说:“是,我在这里,以后也不会走开了,你不用再担心。”

他看着我,慢慢展开一个微笑来,在他苍白到生气全无的脸上,这微笑显得脆弱而美丽,“是吗?”

我感到自己的心正痛得一片片地碎开,但我尽全力的微笑回应他,又抓起他落在地上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很轻地吻了一下,就像是盖下一个永不悔改的印章。

“是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2

“是谁允许你们在一起的?”没有升息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灰色的衣摆,就在我们身边停下了。

我没有抬头,也不想抬头,我只是紧紧地抱住我心爱的男人,将自己的身体与他最大限度的贴合在一起。

我的声音从他的脸侧发出来,轻轻地。

我说:“你走开。”

定天并没有动,动的是莫离。他竟还有力气支起身来,又将我推到自己的身后。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却出奇的红,看这那个养育他的男人,眼睛里燃烧着光——燃烧着他剩下的生命。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定天低头看着他,眼里慢慢流露出伤痛之意,那是一种看着自己养育多年的亲人即将离去的眼神,是一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他低低开口,对着自己唯一的徒弟。

“你这样会死的。”

门被打开,无数人将这个残破的物资团团围住。阳光下一团刺目的明黄,我听到皇兄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春风。

“平安,出来吧,大宴就要开始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平静了下来,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我们俩全是披着发,一番滚落,纠缠在一起,黑白相交,分都分不开。

多好,我们就这样结发了。

我再扶着他立起身来,替他轻轻满是灰尘的衣襟拂了一拂,就像一个寻常的小妻子所做的那样,然后终究舍不得,又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他的嘴唇如同我记忆中的一样柔软,只是那上面全是血的味道。

他任我做这些事情,我俩谁都没有再看屋内外的旁人一眼。在被我吻住的时候他微震了一下,然后便低下头,温柔地回吻了我,那样纠缠与疼惜,没有声息的千言万语。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在屋外大吼:“你竟敢?还不快放开她!”

皇兄模糊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众人退去的脚步声,最后就连那洪钟一样的大吼都没有了,屋里又响起脚步声,竟是皇兄走了进来,身边只带着陆见,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定天一直立在我们身边,不言不动。皇兄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看一眼陆见,陆见立刻双手递上一件东西来,皇兄伸手拿了,又对他轻挥了一下手。

陆见迟疑,“皇上,臣恐怕……”

皇帝就笑了,“有定天先生在此,这世上还有谁能够伤得了我?你去吧,守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陆见默默地退了出去,最后双手关上了门,屋里没有人说话,顿时安静下来。

我与莫离紧紧依偎在一起,想好了不过是一死,心中便是一片空洞,半点不觉害怕。

皇兄看着定天说话:“先生是否不忍动手?”

定天轻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我曾把他当做是你。”

莫离默默地垂下眼,我对这两个人的时候不想说话,只握紧了他的手。

皇兄就是一笑,“既然如此,让他少受些痛苦也是应该的,他也是三年前便要去的人,何必留恋?”说完又将手中的东西送到定天面前,“这是墨国送来的贡品,先生看看可喜欢?”

皇兄说话是两眼直视定天,嘴角含笑。定天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慢慢就变得温和。

血缘天生,这到底是他的亲子。

定天接过那件东西,包裹在外的黄绫自他手中落下,那里面原来是一把墨绿色的短剑,剑柄嵌着古朴的绿玉,远望都觉得森森寒气。

“巨阙!”

墨国进贡的竟是上古名剑的巨阙!这是所有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利器,皇兄就这样转手给了他。这样的恩赐,若是缺了他人,早已匍匐在地高呼万岁了。

定天当然不会向我皇兄叩首,他看着手中的剑,许久,最后只是轻轻颔首,眼里流露出微笑来。

他的儿子是九五之尊,送上的东西,伸手向我身侧指了一下。

我血管里流淌的血变成了冰火,莫离的手指紧扣住我不让我有所动作,双眼却已抬起,静静地望着定天。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候了。”定天终是不忍,握着那把巨阙,声音低沉。

皇兄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他耽误的,是我们的江山社稷?”

他说的是“我们”!

这两个字让定天浑身一震,而后他仰头,仰天长啸。

“是,你说的好!是我糊涂。”说完长鞭飞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笔直往我们所立的方向而来。

我只来得及抬头看他一眼,他也正看着我。眼中有万千的寂寂流光,而后我便被鞭风席卷而去,身体如同一片落叶轻飘飘地飞到了半空中,而后重重落在地上,就在我皇兄脚前。

我被摔得眼前一阵炭黑,更大的变故随即发生,只听皇兄一声低叫,竟是莫离飞身扑过来,五指如爪,猛然将的他的咽喉扣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带到定天长鞭回到手上,皇兄已经被制住了。

皇兄居然还能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咽喉被制无法说话,脸上却清楚的道出他心中所想。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如此的心慈手软。

定天也愣住,他该觉得莫离已经没有出手的能力才挥鞭将我拉了过来的,没想到莫离强弩之末竟然还能瞬间出手,在他眼皮底下制住了皇帝。

“平安,你过来。”莫离低声开口。我爬起身来,而后眼睁睁看着他喷出一口血来,顿时惊恐地僵住了身体。

“不要硬撑了,你撑不住的。”定天叹息,缓缓向我们走来。

我转过身,张开双手挡住他,“你不要过来。”

他又怎会把我放在眼里,走到我面前微微抬手。

“教主,如果你敢伤她……”莫离的声音,已经哑的几近于无,但还是字字清晰入耳,随之而来的是皇兄的一声呻吟。

皇兄妖化得不彻底,身体到底还是凡人。

定天收回手,微抬着眼看他,“你是要我在这里等着你咽气?”

我刹那间几乎要不故一切地掴了一掌,幸好莫离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

“平安,你可以走了,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拦你,皇帝就是一具尸体。”

我回头向他走过去,又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长鞭,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突然拔出鞭柄中的那把短剑,狠狠地抵在皇兄的脖子上。

我开口道:“皇兄,你送我们出去吧,我要和他一起走。”

皇兄笑了,笑完又叹了口气,说:“真是女人不中留。”说话时喉结一动,短剑锋利,顿时让他的脖子上显出一道血痕来。

定天沉了眼色,脚下一动,又朝我们迈了一步。

莫离的手已经离开了我皇兄的脖子,他弯下腰,像是被什么力量压迫着,又吐出一口血来,那血红的发乌,就在我身侧的地面上溅开,像是一朵妖异的花。

他吐过这口血之后就在再也没能立起来,一手撑在地上,另一之手却伸过来,轻轻地推了我一下。

“走吧。”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像是要沉到一个无止境的寒潭里去,手上发抖,再也握不住那把短剑。

还要走到哪里去呢?没有他的世界,我还要去哪里呢?还不如就在这里与他一起死了,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我手上就没了力气。定天是如何的功夫,一个飘身到我面前,一手就将我的短剑打落,另一手将皇兄牵了回去。

我已经顾不上他们任何一个人,只知道双膝落地,跪在莫离身边,双手将他紧紧抱住,抱得那么紧,就像是松开一个手指头他就会消失不见那样。

我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我与你在一起。”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无限流连,嘴唇动了一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我渐觉手上沉重,再想看清他的脸,眼前却只有疯狂涌出的泪水,浸满了我的视线。

定天将皇兄救出,定睛要去检视他脖子上的伤口,皇兄却轻轻拨开他的手退了一步,又一步。

定天有些莫名,正要开口,突然双目暴突,而后无法置信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乌黑的线条,正沿着血脉往上走去,转眼已经到了脖颈之间。

他再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面具被扫落在地,随之落地的还有金色的长辫与那把墨绿色的巨阙,他放下手,死死地看着皇兄,声音嘶哑。

“你对我下毒!”

皇兄已经退到门边,脸上仍带着一个微笑,春风拂面那样,“是啊,先生武功如此高绝,不如此怎能上的了先生分毫?”

黑色已经蔓延到了定天的脸上。他开口说话:“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来,我是你父亲……”

皇兄摊开手,“是有怎么样呢?你可曾听说有人和父亲共享江山的?”

定天不再开口,稍微之后突然笑起来,因为面目已经发乌,嘴里有在溢血,那笑就变得诡异至极,“好,好,我的好儿子!”

说话间竟飞身扑了过来,十指如钩,抓向我皇兄的面门。

皇兄竟毫不在意,还带着笑看着他。定天身体飞起,就在这半空中变得僵硬,最后直坠下来,冰冷地倒在我皇兄的脚前。

死不瞑目。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手中紧抱着已经闭上眼的莫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惨剧在我眼前发生。皇兄看了我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平安,他身体里的那条黑虫已经没有用了吧,那为兄就拿走了,可好?”

我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怪物,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抱着莫离向后退。

他叹口气,略带些烦恼地道:“他还没有死吗?”

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慢慢弯下腰去,手指探向定天的胸前,像是要我什么东西。

一直乌黑的手突然拾起,我只听到一声轻轻地闷响,然后鲜血如泉,那只手已经如刀般穿过了我皇兄的身体,手指从他背后伸了出来。

皇兄发出一声低低地呃,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又回头望了一眼我。

随后他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就倒在他父亲的身上,手里还握着那只金色的盒子。

定天居然还是睁着眼的,目光落在我皇兄的脸上,嘴唇蠕动,也不知想说些什么,但只是数秒之后,他也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他们两人的血流到了一起,屋里只剩下惊骇欲绝的我,最终没能忍住,凄凉的尖叫了起来。

尾声

皇兄猝死,随驾的大臣紧急商议,最后决定秘不发丧,由我扶灵回家,立太子为帝之后再昭告天下。

阿布勒回大都登基,他任然能够娶到天朝的公主,只不过不是我。

我早已说过,皇家儿女众多,我会则一个想要嫁给他的送去墨国,实在没有,就在墨国选一个人认作我朝皇女也行,阿布勒有半条命在我手中的小金盒里,他想不娶也不行。

定天已死,圣火教暂时由闻素掌管。闻素赶来过一次,见了莫离一面,又走了。临走的时候双目通红,我突然对他就不觉得怨了。

虽然他无情地将我掳走过,但这个男人,倒真是全为了莫离。

师父他们并未走远,我派人追上他们,他们就又赶了回来,一路陪着我扶灵,怕路上会出什么岔子。

还能有什么岔子呢?皇兄都已经死了。朝中……朝中那些大臣全是在皇兄手下活过来的,谁又敢反?

一切都好,只是莫离一直都没醒,我现在贵为皇女,反正也没人敢说闲话,就让他睡在我鸾车里,一路守着他,贺南也与我们在一起,这位兄台情绪很不稳定,要他替莫离医治,他却常常奔出鸾车哭出来,呜呜的让人心烦。

逼得我将他拖到离开大部队老远的地方,听他哭。

他边哭还要边说话,“他可知我替他换一颗心有多难?那些千头万绪的心脉,要一根一根地接起来,一根一根地……他就这么又给我弄断了,又断了……他还答应了让我随便怎么治的呢,现在我还怎么治啊?”

我似乎想起些什么,问他:“他答应你什么?”

“答应让我随便治啊,他这个病倒是千载难逢,我有那么多的法子要在他身上一样一样的试过去,否则我跟着他干什么?谁知道他这么不爱惜,呜呜,这身子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我淡淡地道:“不要说了,等他醒过来,你自己说给他听,我不爱听这个。”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有情绪崩溃,扭头捂脸泪奔而去。

我很有些看不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爱哭实在不协调,回到鸾车里与莫离说了半天。

他静静地躺着,雪白的一张脸,眉目安静,乌发流云般散在枕上。我伸手绕过一缕轻轻的替他理顺,小心翼翼地仿佛他转眼就会醒来,用那双乌黑如玉的眼睛看着我。

待回到京城,天恒已经在十里长亭外等候。三年多不见,他长大长高了许多,再不是过去那个六岁孩童的模样,眉眼间多了许多沉稳。

我却只记得那个趴在我膝上抱着我发抖的小胖子,看到他出现在眼前,虽然心里念了许久要淡定装作若无其事来,但还是忍不住弯下腰抱了他一下。

他就在我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声:“父皇死了,是吗?”

我想起当年他在我耳边细如蚊鸣的那一声“皇爷爷死了”,心里就忍不住痛了一下。

天恒果然是个好孩子,很快便接受了我所说的事实。皇帝在御驾亲征归来之后因病暴毙的消息二日便传遍了天下,之后举国皆素,天恒守丧依照古礼守丧三月,然后便准备登基。

还是天恒乖。我想到当年皇兄在父皇尸骨未寒的时候就龙袍加身了,心下又是一阵欷歔。

皇帝登基那日,我一身凤袍立在白玉阶边,看着天恒一身明黄,一步步走向龙椅。天恒快十岁了,小时候的孩儿肥退了个干净,清清秀秀的一张脸,不太像皇兄,倒是有些像我。

我觉得很好。

之后文武百官匍匐在地,万人齐呼万岁,声如雷鸣,我却直想掩耳,心里忍不住叹息。我只不过活了短短十几年,却已经历经三朝皇帝,看过两次登基,上一次皇兄登基,我从皇女成了皇妹,这一次天恒登基,我又从皇妹成了皇姑姑,这样下去还了得?这地方是真不能待了。

晚上回到小院之后我便开始盘算着要与莫离去哪里,想了半夜都没个结束,最后烦恼得爬上床去抱着他抱怨。

“你就轻松了,什么都不用操心,贺南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每次都说找药找药,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上次我要他把白虫重新放回我身子里,他又哭个半天。你说这人生成男人是不是有点投错了胎?这有什么不好?那虫子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我心里来的让我放心,你说是不是?他们是黑白一体的,说不定我好好养着这条白的,那条黑虫就会争气一点,让你早点醒过来呢。”

我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莫离仍是安静的躺着,乌黑眉睫,白色的脸,嘴上去还是带着些红色,看得我一阵心悸,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他一下。

他已经昏睡数月,但贺南一直小心照顾着他的身子,宫里又最不缺滥补上品,是以这样漫长的沉睡也没有让他太过消瘦,脸上容颜依旧让我时常看着看着便起了色心,动不动就要抱他亲他。

再这样下去,我怕我自己会化身成一只狼。

我叹口气,索性翻身趴在他的身上,“我是不会怪你一直睡着的,反正最近我服侍你也服侍得很习惯了。可睡了这么久,你不觉得累吗?你还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天南地北到处去的,天南地北呢!”

我一直不停的说,就像是每天晚上我所做的那样,即使他也没有回应,也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讲,最后终于说得累了,就这样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晚上有梦。

瘦高的少年踏梦而来,立在我床头,对我微笑,叫我。

“平安。”

我仍想去抱他,但他退了一步,又道:“看到你这样,我是很高兴的。”

即使是在梦里,我都流泪了。

他又说:“一生那么短,不要不开心。”说完伸出手来,轻轻地拢了一下我的脸。

然后就消失了。

待到我醒来的时候,阳光都已经漫上了床头,我还未睁眼就伸手去抱身边的人。

一生这么短,我再也不会放开他,还有他身体里的那颗心,它会与他一起陪着我——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没想到这一下,竟然跑了个空。

我猛然惊醒,看到屋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我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我心魂巨零,只是不敢相信,赤着脚就奔了出去。

他竟然在,就立在我曾打过无数次五禽戏的那株大树下,夏日里树影婆娑,指头百花无数,风过时就像下了一场雪。

我猛然收住脚步,立在原地不敢动,怕这只是我的一场梦,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却是他动了,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慢慢地回转头来看我,目光对上我的,忽然一笑,阳光都暗了一暗,又向我伸出手来,叫我。

“平安。”

番外之我的娘

我离开皇宫那天,天恒很是伤心。

到底是不到十岁的小孩,父亲刚刚去世,姑姑又是个不负责任的,心里只想着她的爱人,还有他和她的天南地北。

我看他那样,心里也有点难过,将小金盒子交给他的时候忍不住弯下腰抱了抱他,又在他耳边说:“无论我在哪里,心里总是记挂着天恒的,你要好好做皇帝,姑姑会时常回来看你。”

天恒手里抓着那只金盒,就想抓住了天下太平,但脸上仍是不情愿的,另一只手还揪着我的衣袖,就是放不开。

皇帝这些日子少年老成的极快,没想到一个离别的场面就前功尽弃,着实让我又喜又忧。

天恒一点都不像他父亲和祖父,不过也幸好,他与他们一点都不像。

我被他揪着没办法,只好用杀手锏,低下头道:“你姑姑已经嫁了两次都不成功了,这次如果还抓不住这个男人,难道天恒想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家出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想让天下人都嘲笑我们家?”

天恒被我说的瞪大眼,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手指也情不自禁的松开了。我正有些窃喜,不妨身后忽有声音。

“是这个样啊……那你打算怎么抓住我?”

我猛回头,看到阳光下的那个人,然后满脸通红,掩面狂奔而去,用的还是纵云,眨眼就奔出了御花园。

待到我们真的离开了皇宫,我才想到要问莫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他刚刚恢复不久,贺南再三嘱咐我不能让他太过劳累太过激动太过兴奋太过……,总之一定要把他当做易碎品那样供着就对了,所以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是坐着马车,一路闲看山水那样走在路上的。马车是皇家特制的,太过舒服,弄得我有时连去客栈投宿都不愿意,到了晚上就跟他一同躺着,拉开车帘子看星星。

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正趴在他的身上,这个动作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做得习惯成自然了,他醒了都改不过来。

他就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头发道:“我不是说了,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没想到这个人住的这么遥远,让我们一路跋山涉水,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目的地。

原来是一座山,高耸入云,极目只能看到半山的白雾缭绕。

一路江山秀美,又能与他在一起,我自是心满意足,只是到底车马顿困,他又喜欢逞强,累了也不说,上山前那一夜睡了许久,害得我根本不敢合眼,屏住呼吸等他醒来,怕他又要上上次那样,一睡睡到天长地久去。等他醒来看到我惊魂未定的眼睛,嘴唇又抿起来了。

“你在怕什么?”

当然是怕你出事。我心里叫,又不敢说出来,只好用行动表示,伸出手去抱住他。我时常八爪鱼那样趴在他身上,这些日子他也习惯了,但这次我报得重了。他看我一眼,目色变得深沉,忽然就低头吻住了我。

我被吻得晕眩,眼前采光流离,渐觉他呼吸粗重滚烫,抓住我的手也失了准头,待到他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肤,连我都开始意识模糊,顿着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来。

贺南与我们分手的时候很是教导了我一番男女常识,最后又补充,让我等他大好了,不要过早的扑上去。

那样的口气,好像我真的是日日对着他垂涎欲滴的狼女。

只是这一路我们虽然日夜在一起,但他却很克制,我饿总惦记着贺南的再三嘱咐——不能让他太过劳累太过激动太过兴奋太过……

这样的事情,不兴奋是不可能的吧。

我残余的自制力终于挣扎着冒出头来,双手去搂他,抖着说话:“莫离,我们……”

他却没等我把话说完:先我一步将手收了回去,闭着眼睛说话,呼吸很重。

“不要急,我还想你见一个人。”

……我也想喊停的啊!

我郁闷,好歹也给我表示我不是狼女的机会……

莫离并没有陪我上山。我上山前问了他许久,不知他究竟要我去见什么人,他也不说,只微笑地推推我。

“见了你就知道了,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被他推得往前走了两步,让觉不妥,再回头看他,他仍立在原地,阳光下负着双手,见我回头,只是一笑,重复。

“放心,我等你。”

那样一个笑容,又让我可耻的失了魂,再清醒过来,已经按照他的吩咐上了半山腰了。

我扶着山石叹息,这样下去去还了得?我这辈子岂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呀!”有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我猛地抬头,看到一团粉红色。

刹那间,我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面镜子!那声惊叫之后,一道白影转眼出现在她身前。我再眨眼,忍不转叫:“丹桂!”

丹桂双目清明,白发用一根黑色发带带整齐地扎在脑后,看到我竟也不太惊讶,微笑间仍是眉目如画,握住身边人的手道:“是平安来了,乘风。”

乘风……

我退了一步,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粉红色朝我扑过来。

我娘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抱着我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

“我等你好久,平安,你的头发怎么是白的?不过白了也好看的,莫离那个好孩子呢?丹桂找到我,他找到丹桂,还说要让你来见我,我等好久哦,等好久……”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归神来,两只手已经非常自动的将扑到我身上的人抱住了。她实在太激动了,激动得……让我很想哭……

皇兄说母后生我之后,身子实在不行了,所以就离开了皇宫。午夜梦回,我也常偷偷希望,我娘其实没有死,其实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找她,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切竟来得这么快。

“我想你先见一个人。”莫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他又是怎么做到的?他又使用什么办法做到的?

我用力抱了抱我的娘,又叫了她一声。她眼泪流的更厉害,厉害地丹桂都看不下去了,将她揽过去,替她擦了擦脸。

丹桂永远都是这么温柔的,我看到他在她身边,不知为什么高兴得不得了。

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回身往来时路上跑,边跑边回头,“莫离在山下等我,我很快回来,你们也要等我。”

我娘拢着手掌对我喊:“叫他上来,我要给你们摆喜酒……”

我趔趄了一下,奔下去的**再如何强烈都忍不住回了回头。

我娘……真的是奇迹啊!

山花盛开,白云缭绕,我在一片烂漫中飞快地奔驰,远远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静静站在我离开的地方,就如他所说的,等着我。

我脸上泪痕还未干透,但嘴角已经笑起来,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就忍不住飞起了身子,一直飞进他张开的双臂里。

番外之文德的回忆

见到那个自称是季家人的来者时,我一时有些怀疑他是真的,不过那里面他手中的庆城金牌是错不了的。庆城不是什么广结善缘的门派,这样的金牌,全天下也不过只有三块,还都是我师父在世时发出去的,到我执掌庆城之后,一块都没有了。

我幼时曾随师父游历边关,当时中原与墨国仍在对峙之中,局势紧张。我们在边关小镇遇墨国游兵突袭,师父忙于救人,我在战乱中不慎受伤,又与师父失散,最后是被守卫边关的季家军所赦。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更何况是这样救命的大恩,师父赠予金牌的时候,还当着我的面前对季老将军说过,见此金牌,听凭差遣。

没想到这金牌,在十几年后,才回到我面前。

当年的事情,我当然是记得的。

我被赦之后,在季家军营里很是待了些日子。

季老将军极具威仪,有子嗣十人,竟是全部都待在战场上,有几个比我大不了多少。我性子偏冷,受了伤又与师父失散,更是整日一言不发,他们便常来逗我,有次竟拿来边关罕见的糖人。

我不爱别人拿我当孩子,但他们身后还跟着个比我略小的男孩,见我盯着那糖人瞧了半天都不伸手,就对我笑了一下。

他们说,这是季风,我们最小的弟弟。

我后来想想,或者那只糖人原是他的。

我就这样与季风认识了,他长得秀气,又是季家最小的,我不明白季家为何要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到战场上来经历这些生生死死,后来我才知道,季家的男人,只要是能够拿起枪来,那就得上战场了,无论他时年几何。

我很不以为然,忠君报国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报到这个份上,季老将军未免有些愚忠了。

而且我觉得,他对自己这最小的儿子,态度非常古怪。

我甚至很少看到季老将军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由此带兵回营,远远见季风独自在营前练枪法,他竟拔马绕开去,一直走到看不到他的地方。

因为那个糖人,我与季风几乎已是朋友了,心里就很有些为他抱不平,他自己大概也是清楚的,所以虽然年纪小,但总是静静的,很少开口说话。

不过这一点倒是与我投契,墨军突袭被击退,一时间倒也不敢再冒然进犯,很是安分了一阵子,所以那段时间我便常与季风在一起进出山里,他喜欢在僻静处练习枪法,我便在一旁打坐,顺便调理伤势,有时候两人一起爬上树去眺望远处,我还指着庆城的方向对他说。

“等我伤好了,就回庆城山区,你也可以回来。”

他就摇头,“不行,我们季家军是要镇守边关的,我父兄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说完肯能觉得有些对不住我难得的热情,又对我略带些腼腆的笑了一下。

我因着他这样的回答,便益发地看不惯他父亲对他的态度。

要说季老将军对十个儿子一视同仁倒也是罢了,偏偏他只对这一个儿子诸多回避,要是真的不喜欢到连看都不想看到他的地步,那又何必将他带在身边?

边关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比季风还大了几岁,又自小清修,都觉得此地枯燥乏味,时日一长,就连庆城山顶的清风明月都有些怀念起来。

我偷偷地想过,若是他能够同我一同回去,不如央求师父收他为徒,一起做对同门师兄弟也是不错的。

我没有料到的是,看起来这样秀气腼腆的季风,居然也救了我一命。

那日我仍是与他一同入的山,他在山涧边练枪法,我休养了一些日子,渐觉功力恢复,见到一只野兔纵过便一时心痒,提起就追了上去,眼看手指就要触到它的长耳,不曾想一阵腥风迎面而来,竟是一头斑斓大虎。

我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自小跟着师父在山上清修毫无对敌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战乱中不慎受伤,乍见猛兽,手中又没有武器,差些被它一掌拍在地下。

幸好我的轻身功夫仍在,仓促之间向后急退了数丈,但那虎翻爪腾身紧逼,我再退步,身后已是悬崖,脚跟半出,碎石坠落,差一步就要仰面坠下去。

正危急间,侧边风声忽起,长枪如虹扫过,雪亮枪头如碎银般浦泄,猛地扎入那头虎的左眼。

原来是季风及时赶到,不顾生死地扑过来阻止猛虎,救了我一命。

猛虎吃痛,一声咆哮,扭头往来袭者扑去,季风到底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收枪不及,被它拍得扑跌出去,我惊魂之下立刻扑将过去,运气一掌拍在那虎的软肋之上,而它虎尾猛扫,顿时将我抽飞了出去。

林中传来纷乱脚步声,那虎受伤颇重,见势不妙终于退走,我想爬起身来去看季风,但是双腿发软,一时竟爬不起来,却见一群人飞奔而来,泡在最前头的正是季老将军,老远伸出手,一把将他最小的儿子抱起来,脸上死白一片,待到他睁眼叫了一声父亲之后才缓过起来。

季风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虽然季家没人在对我提起过那日的事情,但我心里总是不好过,所以就整日的待在他房里,他倒也硬气,接骨换药的时候一声都不吭,倒是看我的脸色有些不习惯,还反过来安慰我。

“真的不痛,哥哥们身上哪个没有旧伤,这样的是小事。”

我过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会记得这件事的,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同我说一声。”

他就是一笑,“我想不出来你做什么。”

我想了一想,又说:“不着急,一辈子都有效。”

再过几日,师傅就找到了我。

临走的时候,师父交了庆城金牌在季老将军手里,季风立在父兄身后看着我们,我想过去同他再说几句话,但又觉得,我要说的,都已经对他说过了。

金牌不金牌的,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他只要记得我的承诺就好,即使他不记得,我也会记得。

季老将军亲自送了我们一程,我在最后一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他,“为什么你不愿多看季风?他做错什么吗?”

季老将军沉默一会,才道:“你们是朋友了。”

我点头,我是独子,父母早亡,其实在心里早已当季风是我的兄弟。

他移开目光,“我原有十一个儿子,只是风儿的孪生弟弟,出生时便在战事中丢失在边关,他们的母亲至今伤心欲绝,我也……不人多看他的脸。”

我要过得许久,才“哦”了一声,再过许久才说。“你就不怕他也在战场上遇到危险?”

将军脸上的线条变得强硬,“保家卫国,那是季家人该做的事情。”

我明白过来,这个人,是铁了心要与他与他所有的骨血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那日我与师父起初老远才又回头看了一眼,山地起伏,那军营早已看不到了,但我总记得季风安静的脸,还有偶尔一笑,很是温暖。

我再回想起那些季家人看彼此的眼神,全是很自然的在为彼此骄傲着。

但我觉得,生做一个季家人,实在也算不上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没想到这句话,在十多年之后,季家满门被打入天牢的消息传遍中原的时候,一语成谶。

我这是多年来,再没有到过边关,自然也没有再见到过常驻边关的季家人。

师父仙逝之后,我便开始执掌庆城,山上事务繁多,之后又被众人推做了三庄九派的盟主,更是没有一点闲暇。

江湖与朝廷,历来井水不犯河水,所谓国事,对我们这些江湖人来说是很无所谓的,况且这些年朝廷内乱,大有国将不国之势,朝堂之上,数年就能换一批新面孔,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

但是季家出事,那真是令天下无人不惊的。

要说举国震动,也不为过。

再无知的老百姓都要把心凉一凉,就算不敢出声,心里也要问一句,从此边疆谁来守?这就像是破落的大户人家,里面再怎么疮痍遍布,但门户敞开无一遮挡,总让人寝食难安。

但这些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季家人现下的处境,尤其是季风。

我极快地立定了心意,无论如何,先赶赴京城,救了人再说。

只是没想到还未动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那人赶路赶得一身的风尘仆仆,满脸忧急,见我沉默地对着金牌看了许久,就急了,声音都大起来。

“不是说庆城派是一见金牌有恩必报的吗?怎么忒地不守信,难不成你还怀疑我这金牌是假冒的?”

我抬眼看他,“季家满门,不该都在天牢之内吗?”

他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声音之大,几乎是对着我吼叫起来,“对,我不是季家人,我只是替将军牵马的马夫,将军被押之前,遣散了身边所有人,让我们各自找出路,可我不怕死,要不是为了要送这块金牌,我宁愿陪着将军一起进天牢去。这金牌是夫人给我的,她说自己与将军生死不求,只希望他的孩子至少能有一个活下来。你不记得我了是吗?我记得你,哪年在边关军营,我们将军就了你一命,季风小将军也救了你一命,为了你,小将军还差点被老虎吃了……”

我打断他,“季风现在也在天牢?”

他犹自气咻咻,再开口却红了眼睛,“不是,我们小将军,进宫做了皇帝女儿的命侍,只他一个不在天牢里。”

我在这一瞬间,脑中混乱不堪,无数零碎的片段带着光冲过来,又更快的隐没在黑暗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与当年一样,许久才“哦”了一声。

这些年来,我笃定的作者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心无旁骛,并不是完全没有在意过季家人的消息,但总以为那些该在的,无论何时都是在的,但是我错了。

至少我应该更多的关心朝廷对季家的动向,我还是高估了当今皇帝,以为他再如何荒唐,总还不至于自毁长城,自戳与强敌之前。

因为这样一个疏漏,我没能及时对他们伸出援手,对那个在我清修寂寞的是少年时光中,唯一的朋友与兄弟伸出援手。

庆城偏远,我发了盟贴嘱咐成平带人先赶往京城部署,而我也带人兼程而去,成平办事牢靠,一路上不断有飞鸽带来消息,我着人与季风联络,皇宫虽深,但对真正的高手来说,进出也不算什么难事。

是以很快我就得到了季风给我的长信。

这是我一次看到他的笔迹,季风写得一手好字,字字有风骨,季家多的是文武全才,可惜战事无情,大好的儿郎,这些年已有好些战死在沙场,上一次我得到的消息是,继大郎七郎之后,五郎也在一次与边疆蛮族的战役中,马陷流沙河,万箭穿心而死。

但就算是那样的死,也比被自己所忠孝的国君随意背叛来得好。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季风在心中向我提出的请求。

他原可以大喇喇地要求我做任何事,即使他父亲束手就擒时怀着的仍是一腔愚忠,明知即将不幸,也只是遣散了所有仆从,宁愿让自己的家人与他一起俯首赴死,但他至少可以为自己向我提出要求。

可是他没有,他在这封长长的信中,最后提出的只是一个请求,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说他的父亲说过,即便是死,也必不背叛当朝皇帝,我这样安排,即使能够穿过层层阻隔潜入天牢,他父亲也必定不会偷生离开,结果还可能是适得其反,若我真的想要救出季家满门,还需先让他父亲明白,皇帝是真的疯了,他甚至不想要自己的天下能够拥有短暂的太平与喘息,为这样的人效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维护这样一个皇帝,就是让普天下黎民百姓更多地经历折磨。

他还说,希望我能找到一个能够医治罕见寒症的人,因为所有的御医都判定平安公主身患绝症,甚至都活不过十六去。他希望江湖上会有能够治好平安公主的人,他请求我将她带出宫去延续她的生命,然后如果有可能的话,让她降地,只有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当然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如果这真是他的意愿,但我倒想知道,那个叫做平安的小公主,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魔力,短短时日,竟能让季风他如此牵肠挂肚,费尽心思地替她安排一切。

即使她的父亲就是那个将他全家打入天牢的男人,而他,在她身边原本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要将一个公主带出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不是绝无可能,成平对整个计划流露出极大的厌恶与不解,但他仍是去做了。

我知道他全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但是就连我的内心深处,都无法对那位还未谋面的公主生出一丝的同情。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投生在了这样的一个帝王家,而只要是与那个皇家还有一点关系的人与事,都是令人厌恶的。

季老将军果然如他儿子所料到的那样,即使在那样暗无天日地狱一般的地方,每日面对自己对亲近的人备受折磨,都不愿做一个从天牢中私逃的忠臣。

更何况,天牢戒备无比森严,虽然也不是无法潜入,但要无声无息没有死伤的带走两百多人,确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我也不愿这家人,再有任何损伤。

然后更麻烦的,还有那位养在深宫不知处的平安公主。

她的身体确实如季风所说的,随时都走在短命早夭的路上,并且好像是有所预知打定了主意要与我们作对那样,每一次我们决定了有所动作的时候,便会来一个全然崩溃,让人觉得不要说带她出宫,光是看她躺在床上也让人觉得命若游丝。

我后来才知道,如果她死了,那么天牢里的那二百多口人,人头会随之一同落地,除非除非季风为她而死,并且死在她的前头。

原来所谓命侍,是这个意思!

这皇帝家!若是在江湖上,依照江湖上的规矩,早该斩草又除根,一滴血脉都不要留,变态也是会遗传的,做得彻底一点,以免春分吹又生。

因着这些意想不到的节外生枝,原本简单周详的计划一拖再拖,江湖上又纷争四起,出了许多我不得不亲自处理的事情,我再如何不愿意,都必须离开京城一趟。

没想到我只是离开短短数日,局势就有大变。

成平得了宫里的内应,又有易家的易容高手相助,趁着皇家夜宴的机会,很容易的进入了皇宫,然后又顺利的将公主带了出来。

成平行事之前自然也与我通过消息,我当时刚到山西,正处理江湖中两个大派为了私怨几乎闹到要火拼的棘手事,接到成平的飞鸽传书,我的一反应便是那内应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但成平在信里说的仔细,说此人是镇山派长老代为引见的,虽在朝中为官,但与家中长辈与中原武林极有渊源,前朝也有做过试探,其出手为我盟所办之事无一不妥,很是牢靠。

镇山派近年来虽然式微,但也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大派,作风一向持重,此人能受其长老引见,无怪能得到成平的信任。

但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如此一个朝中大臣,竟会与江湖中人互通往来,皇帝虽年迈,但也不是吃素的,他就不顾虑头上的那顶乌纱,难道连自己的项上人头也没有一点顾虑?

我心有不妥,想好了要传信令成平等我到京之后再作计较,没想到信是传出去了,但等我日夜兼程往京城赶的时候,大乱已如暴雨般骤来,一夜之间,竟连这江山都已经易主了。

而我直到在半途见了成平派来的人,才知道我那封飞鸽传书到了成平的手里,早已成了另一封信。

信中瞩他挟持公主出宫,另着易家人假扮公主随军队进入皇城,再令盟内高手假意相助,让季风能够假死在队伍之前,借此让季家那两百余口人能够顺利的离开天牢。

我看着那封被铁横带来的书信,大怒。

这满纸荒唐言,居然还摹的我一手好笔迹,就连成平都被骗过了!

虽然信上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要他么能够离开天牢,无论发配到何处,要在路上救出他们,那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或许成平也曾那么想过,所以都不曾在与我确认一遍,便立即开始将这一切付诸实施。

但我从没想过,要让季风在整个军队面前涉险。

即使一切都有计划,我也不愿冒那种万一的风险。

他是我年少时唯一的朋友,他是我的兄弟!

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得,当然是奸细,说不定就是我身边的某个人。

我这个盟主,做的委实失败!

我急问铁横,“现在京城境况如何?”

铁横乃是我盟下海沙派的高手,靠铁砂掌成名,双手可裂巨石,内功也好,虽不及庆城纵云那样脚下轻捷但胜在耐力,长途跋涉更显得出内力绵长的好处,是以成平请他来报讯,已是最佳的人选。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高手,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也是狼狈不堪,身上焦痕处处,竟像是刚从火场里奔出来的。

我心知不好,果然听他哑着声音回答我。

“盟主,我们被人算计了,可怜留在京城的兄弟们死伤惨重,全被那戳夫逼宫的太子利用了一把。”

我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原来从未对江湖掉以轻心,而那所谓的宫中内应李大人也是他早已安插好的一颗棋子。

太子从眼线处得了我盟欲救季家满门以及将平安公主带走的消息,急着李大人假意内应,平安公主被劫,皇帝震怒,定蓄意谋反之罪,发下兵符准驻扎在京城外的军队彻底搜查京城内外,一时京畿大乱,太子的势力便是趁着这一机会,暗中调兵入城,一举改换了乾坤。

只是这太子实在令人费解,皇帝已然老迈,竟不惜牺牲亲妹,勾结外邦,如此无良丧尽,简直禽兽不如,无半点人性可言。

幸好成平机敏,趁着如此乱局,至少把天牢内的季家人救了出来。

但是季风竟仍不愿离开那位公主,而那位平安公主,居然被她新登基的兄长外嫁到墨国去了。

公主又如何,外嫁异国又如何,既然她是季风想要的,我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我带人跟上送嫁队伍,打算在边境处配合季风带走公主,从此天高海阔,只要他高兴,想带她去哪里都可以。

我希望我的兄弟快活。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最后得到的结局,是他的死亡。

墨国叛军的突袭是我没有想到的,异族蛇阵的出现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场天崩地裂的爆炸。

山石爆裂崩塌,那条天然的密道,最后一瞬间从那头飞扑出来的,不是季风,是公主平安。

她是满身的狼狈,满脸的泪痕,在那条密道崩毁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尖叫季风的名字,即使是在接受最可怕的刑罚的人脸上我都没有见过这样痛苦的表情。

从我意识到季风仍旧留在密道的那一头,支持我维持镇定的已经只剩下多年来作为一盟之主的惯性,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仍旧能够感觉到,这位小公主的心,碎了。

平安公主足足昏睡了半月,才在庆城山上的厢房内醒了过来。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刚刚从云山赶回,巨大的悲痛让我难保持即使是表面的平静,即使我不想对任何人倾诉,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但我身边的许多人,都已经能公开是本能的回避我沉默之下的阴霾。

看到季风尸体的那一刹那,我唯一的感觉是,我的心也被人戳了一个洞,冰冷地风毫无阻隔地透过血肉穿入,然后又从空荡荡的某处穿了出去。

他很安静地躺在山坳里,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奇迹般地,颜面如生,只是没有了一颗心。

有弟子上前与我说话,我猛地回头,吓得他倒退了数步。

我知道自己是失控了,杀气无法控制,我想要看到血,想要杀掉所有让这件事发生的人——即使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罪恶与残忍的事情。更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我竟没能来得及救他,最后的最后,就连他的尸体,都不是完整的。

胸口持续空洞,那种比疼痛更难忍耐的感觉,让我足足有三天的时间,都没能正常的呼吸过一次。

我开始痛恨平安公主,我知道这是一种迁怒,但是如果没有她,我的兄弟是不会死的。

他死了,但她却没有,好好地活了下来,说不定还可以活上许多年。

我回到庆城,去见鬼门关上醒转回来的她,她虽然年纪小,但确实是有姿容的,身体这样不好,又只吊着一口气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居然仍旧不难看。

只是单薄,薄薄皮肤下细小骨骼清晰可见,一口气就能呵走了那样,让人面对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要小心翼翼。

还有就是,笼罩在她身上的,乌沉沉的死气。

她不愿说话,了无生志,季风的离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我看得出来,她是,很爱他的。

我忽然就不那么恨她了,我也不能,我答应过季风,要好好的照顾她,让她可以降而自由的,选择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在她那沉沉的死气之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微妙的力量,支持着她,让她熬过了成卫并不算太有把握的动刀,熬过了手术后漫长的恢复期,最后竟好好地活下来了。

对于她的痊愈,我的感觉是复杂而微妙的,即有些定下心来,又有些及其晦暗与隐约的失望。

我甚至暗暗想过,她其实是应该去陪着季风的。

后来我才发现,她这样挣扎着活下来,原来是为了要去寻找他。

我在明白过来的那一瞬间,内心剧震。

我不知道她那里来的信念,竟一心一意地认定,季风没有死,只是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找他。

这绝望的执着,竟让我无法在她面前说出真相。

这种绝望的执着,或许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没有让她下山,两国都在疯狂地寻找失踪的公主,更何况我至今都没有追查出,究竟是谁在山道崩塌之后找到了季风的尸体,并将他的心……

或许那些人,原本要找的就是她。

以平安脆弱如鸡雏的现状来说,只要迈出庆城一步,或许就真的如同一片雪花那样无声无息地融化在空气里了。

我收她为徒,将她带到庆城山顶清修,日日建都她修习内功心法,要她静以养生,淡以养神,她很是惊恐,但仍是不肯说话,看我的目光几乎要将我切成碎片。

我冷冷地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世上真有魂魄这件事的话,看到她这样,季风必定不能安心离开。

但我转念又想,他要是仍在,看到她这样的执着,说不定也会略感欣慰。

他这样疼爱她,为他连生命都放弃了,如果知道她过得不好,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我决定好好地传授她武学,也好让季风放心。

只是我这个关门弟子的武学天赋实在是令人无言,三年下来,她学得最刻苦的纵云也不过是七七八八,更别提其他的内功心法,以及拳脚刀剑。

她根本就不愿在这山上多待一分一秒,如果不是因为没有轻身功夫她根本无法从山上下来,我看她连纵云都学不到一点皮毛。

可她真的下来了。

那天我立在山脚下,看着她从山上连滚带爬的翻跌下来,阳光那样的刺眼,金轮万道那样,掩盖了她的狼狈,让我错觉她是飞下来的。

我知道她要飞去哪里,我也知道,她是注定会失望的。

我只是希望,这一次的失望,不会演变成她最终的绝望,我希望时间能够冲淡她的执着,但是三年,不知够不够。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便是微微一凉。

我竟然会希望时间能够冲淡她对季风的执着,这样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终于带着平安下了庆城山。

金潮堂出事,我不能不亲自下山去一趟,留已经能够用纵云从山上下来的她在庆城山上,我又不放心。

没想到平安公主真是一个聚集麻烦的综合体,才到定海她便丢了。

金帮主惨死在漕运航道之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圣火教,此教百多年前曾经血洗中原武林,差一点就将整个武林翻了个个,后来终于被驱逐回边境之外,但各大门派也是伤亡惨重,十数年之后才恢复泰半。

如果是圣火教卷土重来,那此事当真非同猩。平安在这种时刻失踪,不能不让我有所分心。

幸好我很快得了她的消息,并且就在圣火教隐蔽在中原的分堂之中。

圣火教果然与整件事脱不了关系,这几乎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当即赶去,她在那里,躺在床上,盖着艳红色的薄薄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脸。

我几乎瞬间就有了开杀戒的念头,然后那个人来了。

那个带着狰狞面具,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一个恶鬼的男人,将她从我手中带走,将她牢牢地抓在手中,用一双冰冷的眼睛面对所有人。

这面具所代表的是圣火教内地位崇高的右使莫离,此人向来远在边疆,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也并不在意他究竟是何模样。

但是在交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平安的眼睛。

我内心狂震。

出了什么事?她的目光像是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一切,她的眼睛里,竟然只有他!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一段绝望而哀伤的故事已经走到了尽头,而那一天,才是有关于她与他的一切的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