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鬼 一
作者:梓云溪      更新:2019-11-05 03:24      字数:3457

绿光森然的岩洞里,吊着着白色纸花,岩洞的缝隙里飘出的风带着裹尸布的味道,微绿的光就从那缝隙中冒出,像是被风吹来似的,也一飘一飘的,这惊悚的岩洞里却坐着二十来个的人,他们对这些古怪场景习以为常,每个人都穿得十分华丽,阔气十足的坐在那,旁边堆着比人高的黄纸和白纸方包。

每一沓黄纸和方包皆有署名,而他们所负责的便是清点盘查,他们是地府乾鬼。

乾鬼是地府等级最低的一种鬼,虽然穿得华丽,但只能待在介于阴阳两间的岩洞里清点阴间钱财,年年月月。乾鬼是个苦差,且一入此行,除非找到替身,否然永司其职,因而这苦差多半由穷鬼恶鬼谋下,但犹是如此,此岗仍旧空缺许多,故除了每年七月份,乾鬼清点的手盘查的笔墨是停不下来的。

乾鬼林安入此行二十年,也算是个新手。

今日他司白包,身旁一堆人高的白包。

边盘点,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那是曾经的乾鬼仟胡教他时说的。

往生之财入黄泉旁边的典铺,囚鬼之财入恩怨簿,像你我乃差鬼之财,三分入鬼库,七分留自己。

其实乾鬼没有财,生前贫穷至此,怎会有人慷慨惦念为之焚纸?林安想到这,不由苦笑。其实也不是笑,在鬼地方呆久了,笑容就成了皮肉扯动而已。

沓在最高处的一包纸钱突然掉到林安手边,他随手拿起,打算入账。

宜昌九年腊月十四亥时。故祖妣邵婷之灵位。

笔尖蘸满的墨水凝成墨珠掉在了雪白的纸包上,世上同名的人果然有很多,二十年来他已经数过六个叫邵婷的了,但都不是他心中的邵婷。

“老松,这是哪个地界的?”他指了指身边的纸包问那个资历最深的乾鬼哪儿哪儿的帐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嘉州。”老松抬头,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金光,这些年每逢邵婷这个名字,林安总要问他此人来历,长久以来他便直接说出籍贯给他。“邵婷,嘉州丝绸庄的邵员外的小女儿,二十年前因为痨病走的阴。”

老松抿着干巴的嘴笑,“怎么样?这回是吗?”

“是。”林安眼神忽然空洞这是第七个邵婷,是他心中的邵婷。“但不可能是。”

“那到底是不是?”老松眯眼问。

“不是!”林安大声喊了出来,将其他乾鬼惊了一跳。他手将那纸包狠狠掐住,眼泪落在他华丽的衣襟上。

——

——穆沧华《无字店》

——

这天晚上店内晚饭格外丰盛,自然是衣泽到来的缘故。

衣泽嗜酒,搬出了压箱好酒,同饮一宵。

“娘,你……这次打算住多久?”酒酣饭饱之际,明乐壮着胆问。若不问,似乎总是悬着颗心,不知该受多久的压迫。

“你盼着我走?”衣泽沉着声音道。明乐虽是微醺,但这点眼力劲还有的,扯喉一笑,“怎会怎会,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娘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打算住到年后。”

除了谢晓尘以外的其他人不由眼神微顿。

嘴角抽了抽,明乐抹了一把脸,“娘,你不是挺忙的吗?现下才六月份。。。”

一旁的少嫌在听到衣泽要久待,也不住心下一揪,别的还好,只是他常逛醉花间的事若是传到他爹娘耳朵里,那....似乎有些不妙。这么想着,少嫌很懂事的把筷子放下,扇子慢慢挥开,“明乐姐,你当下可是不愿衣泽大人久待?你这般便真是枉费衣泽大人的教导了。”

被这小子凭空一顿说教,明乐皱眉不解,“我?你是不是.....”欠打两个字还没说出来,

少嫌就立即接话,“我?我平日虽不着边幅,但对于这个店我所费精力未必比你小。”偏头一甩,少嫌转向衣泽时立即变了张脸,“衣泽大人,对于明乐姐,晚辈知您一直是挂念殷切怒其不争,但所幸如今,遇到了我穆大哥,明乐姐的下半辈子也算是有个着落了。”

这话说的明乐极不好意思的望向旁边的穆春雪,那欲语还休含羞带臊的样子看得穆春雪一口酒润在喉头咽不下去。

衣泽不说话,少嫌眼尖的看她嘴角勾起,于是又继续说道,“至于这个店,有我曲少嫌在一日,就不会任它门庭冷落。”

如此大言不惭,明乐只觉莫名其妙,一个整日想着如何去烟花地厮混的花花太岁竟言论如此,怕是喝多了?看了看他筷旁的酒杯,无满仍存,分明未曾续过。

“我曲少嫌一定会恪尽职守臻于至善,将无字店发言广大,让衣泽大人无后顾之忧,处理他事,安心云游。”

话至此,明乐算是明白了,这小子红白脸唱得一下一下的,原来为的这一出?不过也是,娘亲若是久待,少嫌那些小动作估计很难逃过得过她老的法眼。

“你此番言行真是有你爹当年风范,虎父无犬子,贤侄,来!”说着衣泽抬起酒杯朝少嫌微扬,随后入喉。

一听贤侄都喊出来了,少嫌心想成了,遂起身把酒满上,恭恭敬敬朝衣泽回敬了一杯。

“贤侄如此宏愿,做前辈的定然要好好监督才是。”

噗.....还未咽下去的酒就这么直直的喷了出来,接过薄川的帕子,坐下来的那一刻少嫌有一种铩羽而归的感觉。明乐偷笑,这衣泽毕竟与她是血浓于水,虽则性格上有些分歧,但明乐也并非不孝道赶娘走的地步,久待便久待,凡事老实点便可。

少嫌这红白脸刚唱完,谢晓尘却给她传来一记眼神,明乐心里叫苦,就不能好好把饭吃完,何况成仙这事她的话又有多大分量。

“进来吧。”衣泽眼眸一扫门口,漫不经心的道。

“什么?”明乐惑然抬眼,黑压压的门口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虽穿得如暴发户般,可却没什么存在感,眼神怯怯,站在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他慢慢走进亮堂的室内,众人才看得见他的脸,和他的衣服不同,他生着一张贫穷的脸。是的,贫穷也是会长在脸上的,那种小心翼翼,卑微的模样,便像一个家奴。

走路时他始终微低着头,背似乎有些坨,天青灰的锦袍套在身上就像穿错了衣服。他走到桌旁,抬头那张脸也是其貌不扬,他眼底很沉,就像一座幽谷那样空洞。

“你是什么鬼?老兄。”

这并非少嫌的调侃之言,而是来者毫无气息,影子淡成灰色。

在一众的注视中,林安微微开口,“我是乾鬼。”

“乾鬼?”少嫌对于阴间的鬼类可谓陋闻,故此刻不由疑惑。明乐倒是见识广一些,好心解释,“就是管钱的。”

“噢,难怪叫钱鬼。”少嫌恍然大悟道,明乐却忍不住鄙视且无奈的笑出生声来,一副没文化真可怕的样子。

“乾坤之乾。”坐在他身旁的薄川提醒。少嫌脸上顿觉挂不住,桃花眼往上翻了翻最后视线收在林安身上,“来此有何贵干?说!”

“打听人说你这有追魂香,我想买。”

“六十两。”少嫌说道。

“好。”

看他的穿着也不像个穷人,少嫌起身便去楼上取追魂香。

这边饭席已是尾声,谢晓尘似乎和衣泽说了些什么,两人便走去后院了。薄川起身收去空盘碗碟腾出空地,明乐就给林安领到旁边等,林安不肯坐,就站着,明乐也只好跟着站着,问他,“客官怎么称呼?”

“啊?”他垂着眼睛似乎没有听清。

“怎么称呼?”明乐又问,眼睛打量着他,只觉得这鬼比鬼还像鬼。

“林安。”他答,对于明乐的注视也毫不在乎。只是专心等待着少嫌拿追魂香来,明乐也不再多言,走到薄川那去帮忙。

没过一会少嫌就走下来,拿了追魂香给林安,后者拿出银票换了就走了。

却比每一个客人都要走得更仓促。

看来他真是要去找一个要紧之人,明乐心想。

衣泽这时从后院走来,却不见谢晓尘,明乐猜想是说差了,这才没过几刻两人便闹崩了,不过她娘这人,对于亲友间的不和,一向来的快去得更快。衣泽眼神一扫大堂,清丽的眸子深深一敛,“追魂香被拿走了?”

“成交了。”少嫌扬了扬手上还未来得及入帐柜的银票说道。衣泽的脸色却暗了,还添了些轻蔑,不过是望向明乐,“乾鬼虽则司管地府钱财,但其本身不过穷鬼一只,你不知道?”

“我...”明乐被她冷淡的眼神盯得的说不出话,她真的不知道啊!转而指了指少嫌,“那银票。。。”

“假的!”不等衣泽说什么,少嫌已率先将银票用真气一化,顿时一团黑雾,这下两人眼神相对皆是困窘之像,当着衣泽的面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明乐更是恨得牙痒痒,那乾鬼看着老实鬼一个,未想是个空手套白狼的家伙。

“还不快去追?”衣泽看不得明乐那呆愣瓜得样子,从旁边抓一盆花作势要朝她砸去。吓得明乐扯着穆春雪就往外走。一见明乐走了,少嫌可不能留在这受数落,也赶忙追上去。

留下薄川坐在那,想去,但又认为留衣泽一人十分不妥当,衣泽似乎瞧出来了,灰袍一扫她坐到薄川旁边,倒是令薄川有些受宠若惊的站起身。

“乾鬼可能会去地府,你该跟他们一起去。”她拢了拢衣襟,撑着下巴伸出指尖随意挑弄桌上一盏小油灯,模样美得像是一团柔亮的光。“薄川,或许你的过去,就在地府。”

这话就如灯芯般突然在薄川眼底燃起光亮和无限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