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时，吕布已经撑着膝盖缓缓地站起，百余亲随则是搬着木箱在头前开道，至于张辽则是紧随吕布之后。一行人就这么徐徐地穿行在营房的废墟当中。在吕布虎目的监督下，亲随们心有不甘地将木箱中的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地抛洒进每一处废墟。
“文远，我等麾下的凉、并健儿，若能驾驭上骏马，驰骋在平原之上。完全能够正面撕咬击溃数倍之敌。我想这一点，你应该不会怀疑，对吗？”侧过脸回眸瞧眼张辽，见他是颔首默认，吕布由是轻轻点头继续说道：“但要是让他们下马，送他们去到城墙上，结果会是怎样？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就算凉、并健儿再是勇武，短兵相接的生死搏杀，双拳也总归是难敌四手，不是吗？”
“孙武有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文远又何必拘泥这雄关坚城的地利，却让我放弃骑兵于野战的锋芒？”停下脚步，吕布昂首环顾四周城墙，平淡地说：“何况，或许将此雄关拱手让给关东诸侯，还将是你我以及相国，致胜的关键。”
“哦？”一直只是听众的张辽发出一声疑问。
“不明白？”余光瞟眼张辽，吕布见其好似接受自己的理论，嘴角由是微微上翘道：“关东诸侯讨伐相国，非是因为公心，实则只是因利益而联盟。一旦虎牢关陷落，联军的兵锋能够直指雒阳时。更巨大的利益纠葛，就足以他们内部分化，互相拉扯后腿。自然而然我等就有分化瓦解，逐个击破的可能。”
“…”反复思忖吕布的言语，张辽觉得或许有些道理，只是念及仍旧在雒阳的家人，他还是不无担心地追问一句：“中郎将之言，或许有些道理。只是中郎将是否想过，相国将如何看待虎牢关的失陷？”
“文远，你看我像孤家寡人吗？”像是看穿张辽忧虑的心事般，转过身的吕布这般说道。稍稍停顿，他拍了拍迟疑的张辽，语气中带着些许欣赏地答道：“其实，文远以为相国就不清楚我的想法吗？你不如想想看，相国留给你我守城的是什么？”
“五千的骑兵。”张辽若有所思，讷讷地回答。
“是啊，五千的骑兵。文远试想，相国如果是要你我死守虎牢关，又怎么会有留下骑兵的道理呢？”一番话罢，吕布再是重重地拍了两下张辽的肩膀。
“中郎将你的意思是说，相国并不抵触我们舍弃虎牢关，转而采取在野战之中，通过骑兵擅长的游弋、奔袭、骚扰等方式，牵制联军的行动？”吕布的说辞，带给张辽诧异之余，却也替他合理地解释之前的一个疑惑——明明是守城之战，董卓何以留下的都是骑兵。
只是随着一个疑惑的解除，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疑惑的浮现。沉吟思虑的张辽眉头紧蹙着，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虎牢关者，雒阳之屏障也。失去虎牢关的庇护，雒阳城就将直接暴露在关东联军的兵锋之下。
就算我等率领骑兵，不断地袭扰、牵制，也至多是迁延联军推进的效率，全然无法阻挠他们兵临雒阳。”
“届时，袁绍大军若真包围雒阳，岂非是所有人都将在劫难逃？”张辽抬眼看着吕布，提出自己对其说法的疑问。
“所有人——当然，说的是凉人，以及我们并州人，或许都将在劫难逃。这样的想法，就是相国试图施加给我们这些人的。”吕布微妙地笑笑，他的手指划过周遭的废墟道：“文远是否愿意舍得这花花的世界？他们呢？”
“想想吧，如果虎牢关未曾失守，如果还留有余地。无数已经被雒阳温柔乡腐蚀之人，心中是否会心存侥幸，进而对相国的迁都命令阳奉阴违？又或者是置若罔闻？”
“但如果是虎牢关失守呢？如果是联军已经对雒阳虎视眈眈呢？情况是否就截然相反？”吕布发出一连串的提问，进而是自问自答道：“来自外敌的逼近，来自死亡的威胁。都能够促成这些已经富贵的人，自发地拥护相国的迁都计划。花花世界确实是好，但客死异乡总归比不上富贵还乡、落叶归根。不是吗？”
“如此这般，相国也就不用多花费些心思，浪费在这些不能轻易治罪以免动摇根基的旧友和旧部上，迁都的计划也能事半功倍。”
“现在，文远是否明白？”当吕布第三次拍完张辽的肩膀，便是重新转过身趋步而前，不再回头。而他最后留给张辽的，就是他脸上莫名的自信笑容。
基于事实而言，吕布的话语中，其实多数都是真实不虚，但他唯独有意遗漏一点。诚然，董卓是已经做好虎牢关失守的准备，进而藉由联军的威胁，加速推进雒阳迁都的效率。但这并不意味着，董卓会乐见虎牢关旦夕失守，乐见吕布将雒阳身前最后一道屏障，轻而易举地拱手让出。
但吕布知道，就算董卓不乐见，他也必须这么做。因为他不能去守城，他也不能将麾下将士宝贵的性命，平白无故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守城上，葬送在并不适合他们的虎牢关城墙上。
自古守城鏖战，从来都没有什么名局。守城之将，亦多是没有赫赫之功。吕布不愿意将自己宝贵且仅有的资本，过多地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虎牢关上。他不希望用自己的牺牲，去替董卓抹平从虎牢关回归雒阳所需要的路程和时间。
既不值得，同样也没有任何的必要。
吕布有着一个外号，飞将。它是吕布通过自己的勇武，在边塞闯下的敬称——虽然也只在边塞流传。吕布其实并不觉得，同样外号飞将的李广，是碌碌无能之辈。但他亦不希望自己成为孝武皇帝麾下，这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却始终未能封侯的李将军。
是以，吕布不想对任何人、事负责，也不需要对任何人、事负责。他需要负责的只有自己，他只对自己负责。
现在的吕布，心目当中只有一个小目标。就是要在世人们的面前，展露出独属于他的锋芒。
他要让世人都知晓一个名字，他的名字。他叫做吕布，来自五原郡九原县的飞将吕布。
至于虎牢关丢失之后，将要如何阻挠关东诸侯推进，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去发愁——比如即将到任的贾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