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选择
作者:悠悠青荇      更新:2019-11-06 04:53      字数:3055

中山国,毋极县。

“启禀张夫人。”管事甄凡趋步走进,对着堂中一脸愁容的女人毕恭毕敬地说:“温县司马氏家的二公子司马懿,目前正在庄外求见。”

管事的禀告,让本还是神游物外,思虑着其他事情的女人回过神来。她是甄逸的妻子,在丈夫死去、女儿即将出嫁的现在,也是如今毋极甄氏的掌权者。

“温县司马氏…”略是斟酌,张夫人对甄凡吩咐道:“夫君在世时,我毋极甄氏与温县司马氏关系最是莫逆。今日司马氏二公子既然造访,岂有闭门谢客之理,还不速速请进来。”

当甄凡应诺离去,堂中重新恢复寂静之际,张夫人再度陷入沉思和悔恨。

自从中平三年丈夫去世之后,由于遗留下的子嗣均未成年,各个支脉便开始蠢蠢欲动。长女虽是心有余力,却也因凉州之行归来,体质较之往昔更是羸弱,是以时常病倒。

至于自己,张夫人也明白,她其实只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普通女子。若非因为她在女儿病重期间,屡屡是以退让求妥协,支脉们只怕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猖狂。

只是悔恨,也已经为时已晚。就在女儿昏迷的时间当中,她被支脉们鼓吹的远景说服,进而选择协助袁绍。她将往日商行天下的落脚之处以及多年积攒的人脉,全然交给这些人,进而转换成替袁绍收集消息的情报网络。

当时的张夫人,天真的认为舍弃一些利益,或许就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只是现实却是,这些支脉既得陇、复望蜀。他们用与袁绍长子联姻,成功说服族中的长老,进而顺利将苦苦支撑的长女,彻底踢出局外。

当然,其实对张夫人而言,这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当女儿成为袁绍的儿媳,这些支脉无论如何也都无法赶尽杀绝。只是当她每每看到病态的女儿无助和痛苦的表情时,她的心总是无比的疼痛。

“温县司马懿,字仲达。见过张夫人。”

仍旧有些稚嫩的声音,再度将张夫人唤醒。失去焦点的眼神渐渐恢复神采,当张夫人看来眼前是一个十多岁孩童一丝不苟地作揖而拜时,心中的愧疚也被颇是有趣的画面冲淡。

只道至少是十五岁上下的少年郎,却不料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童。张夫人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岔,并非是温县司马氏有事相商,单纯只是眼前的孩童游山玩水,恰巧路过罢。

想到这里,张夫人和颜悦色地对司马懿道:“仲达对吗?如今世道凶险,还是早些归家,以免汝父心中担忧,以伤孝道。”

“回禀张夫人。”挠挠后脖颈,一副童趣模样的司马懿笑着摇摇头说:“懿此来,正是奉家父之命,特意送一份薄礼至毋极,以贺甄氏与袁氏联姻之喜。”

讲罢,司马懿取出一份礼单,双份奉递。

前往毋极,还要带着人前往毋极,自然需要合理的理由。否则就算只是孩童,都会显得无比突兀。是以,司马懿毫不避讳对父亲直言相告。

而就像司马懿猜测般,司马防在听完他的讲述,并不像当日他说出要娶柏鸢般,当场断然拒绝。甚至事情的顺利程度,远超司马懿的预料——司马防不但当场应允他的北上之行,还将司马肃以及两百族中最精锐的部曲,全部交到司马懿的手中。

司马懿事后分析,父亲能够这般痛快答应,甚至是无惧事情闹大。只怕是除却司马氏虽是服膺儒教,却始终只能游离在核心圈外,因而与其锦上添花,莫不如雪中送炭之外。更多的是父亲不曾看好这位众望所归的盟主,成为天下真正的主宰。

从管事手中接过礼单,张夫人匆匆扫上两眼,也不由感叹一声温县司马氏的富庶。少焉,她道:“劳建公费心,还请仲达向建公转达毋极甄氏的谢意。另外,也请告知建公,就说因为太傅之死,琰儿与谭儿的婚事目前还要暂时延后。”

“嗯,懿记住了。”司马懿点点头,须臾作势环顾四周,有些俏皮地弱弱说:“请问张夫人,懿能见见琰姐姐吗?前些年她每每途径温县,经常会跟我玩。这些年来的少,懿很是想念。”

瞧着眼前司马懿可掬的模样,又想起女儿整日忧郁的近况。张夫人想着,或许司马懿的童趣,能冲淡女儿心中的阴霾,是以当下轻轻颔首,唤来侍女领着司马懿前去。

至于司马懿要见甄琰的目的,张夫人自然没有任何的怀疑。

……

当司马懿见到甄琰时,看到的是一张愁眉苦脸的憔悴面容,相较昔年所见,更显几分病态。

“是仲达啊。”听到侍女传话,说明司马懿来意,甄琰露出有些惨淡的笑容道:“乱世当中,男孩要赶快长大,这样才能保护你的柏鸢姐姐。”

其实司马懿对张夫人讲的话,也并非是虚言。昔日甄琰因为贾诩的关系,屡屡造访温县司马氏庄园打听消息,一来二去也与司马懿相熟。

也因为这样,甄琰不止一次听到司马懿说出,要保护柏鸢甚至娶柏鸢的话语。当时虽只当是童言无忌,只是现在再见面时,想起自己的处境以及另一个男孩的誓言的她,不由自主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懿谨记。”

司马懿的回答,毫无疑问让甄琰稍稍一愣,而当侍女离开之后,眼前男孩说出的话语,则彻底让她目光凝滞。

“文和先生,他要我带句话给琰姐姐。”

甄琰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司马懿,露出期待以及害怕。

半晌,司马懿犹疑着,还是将原话说出道:“先生让我告诉琰姐姐,他的心中已经另有其人,叫琰姐姐不必再等。”

“是吗…”听到司马懿转述的话语,本才恢复些许神采的眼眸再度黯淡下去,甄琰喃喃自语:“其实这样…也好。”

“可先生心中没有其他人。”司马懿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甄琰已经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绝望与认命:“可我等着他来,等着他来毋极带我离开。但他…又怯懦地放弃……”

“先生是因为替琰姐姐将来考虑…”

“可我不需要他考虑!我只要他…”甄琰不等司马懿说完,便已开口,不算大的声音因为情绪的牵引,引发连声的咳嗽。

更显病态的脸上,尽显甄琰的失落,她微张着苍白的嘴唇倾诉着:“无论将来怎样,就算再痛苦,只要他还在身边,就都有希望,就像那年一样。可他…却总是用为我好的理由,不断逃避……”

“果然,我和他都变了,都变成自私自利的人…”

“所以,琰姐姐是觉得疲惫,想要放弃。”听完甄琰的述说,司马懿平静地问:“是吗?”

甄琰只是点点头。

“但以后呢?”司马懿追问道:“琰姐姐当真愿意与甚至未曾见过面的袁隗在一起?当真不会觉得后悔?”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甄琰恢复平静的回答:“其实无论什么选择,最后都是殊途同归,都是后悔…”

“但至少当下!”余光看到甄琰手中紧握的玉带钩,与当日贾诩手中一模一样,相信一切都能挽救的司马懿做出最后的努力:“至少在当下,应当遵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不是吗?”

“为什么…”甄琰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哭腔,松开手掌的她默默凝视着玉带钩道:“总是我……”

“因为先生正如琰姐姐说,是个非常怯懦的人呀!”听到脚步声远远传来,司马懿不由是调低声音加快语速道:“此番随我而来的,尚且有家中的两百精锐部曲。只要琰姐姐下定决心,我们晚上偷偷离开。就算甄氏发现追出,也非我们的对手。”

“袁氏呢?”手掌重新合拢,甄琰抬起头问:“司马氏就不怕引火烧身?”

“琰姐姐逃婚,于袁绍而言,是天大的丑事。他们若敢声张,袁术就敢让天下人都知晓,进而让袁绍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司马懿笃定地说:“只要琰姐姐离开冀州,他们就不敢大张旗鼓追究。甚至会妥协宣布琰姐姐病故,进而重新选择联姻的对象。”

“让我…再想想。”甄琰也听到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是以同样将声音压低:“只是仲达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般关心我和文和的事情?”

“因为…受人之托呀。”司马懿说话时,眼神已经飘去窗外:“也因为我想相信,有情人是能够终成眷属,哪怕其中的波折与困难再多。”

说完,屋外响起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