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转危为安
作者:江淮渔翁      更新:2019-11-14 04:14      字数:3594

李鹤推着轮椅,健步走出辕门,杨岱牵着马匹,紧跟身后。

离着辕门三四百米处的道边,方平带着几名侍卫,正焦急地等待着,见李鹤等人出来,蜂拥上前。方平一见到轮椅上的父亲,止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李鹤担心地看了一眼方圆,他早就听芸娘说过,自己的这位岳丈,平生最讨厌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女子似的,动辄梨花带雨,泪水涟涟,为此,从小到大,方平没少挨父亲的训斥。芸娘私下里不知多少次提醒过方平,但无奈的是,方平的泪腺似乎太过发达,动情的次数又总是太多。

只能说,虽然出身在帮会,长在江湖,方平却是个难得一见的至情至性之人。

让李鹤没想到的是,此刻的方圆,脸上不但没有一丝怒气,反而挂满了只有在面对爱女芸娘时,才特有的笑容和慈祥。

方圆笑呵呵地说道:“傻小子,哭什么哭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快扶我上车,咱们回家。”

方平抹了一把眼泪,弯腰抄起轮椅上的父亲,托在怀里,大踏步向马车走去。

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李鹤猛地想到,方圆在只身赶赴秦军大营谈判之时,可能已经把所有的凶险都想到了,甚至,做好了回不来的思想准备。所以刚才父子相见时,方圆才会有那么一番真情流露,出现了一幕在方圆身上极为罕见的舔犊之情。

想想也难怪,毕竟方圆他们不像自己,在秦境生活已久,周围都是秦国官员。天地舵众人,生活在楚国腹地,他们极少与秦人打交道,更不要说凶名在外的秦国军人了。

看来,自己对方圆身上所承受的压力,还是严重估计不足。

天地舵总舵,议事大厅内。

方圆的归来,让天地舵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六个堂口的堂主,齐聚议事厅,随着方圆的一道道指令发出,各堂口的堂主们,连总舵准备好的晚饭都顾不上吃,领命而去,又反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打发走一众堂主,方圆脸上,略显疲惫,但精神尚可,看着一左一右,分坐两旁的儿子女婿,笑呵呵地说道:“让厨子多准备几个菜,咱们爷仨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厨房里的菜肴是早就准备好的,丫鬟婆子们一阵穿梭,转眼安排停当,李鹤推着轮椅,三人来到后院书房坐定,仍然是方圆居中,李鹤和方平分列左右。

方圆端起面前的铜盏,语气感慨,对着李鹤说道:“说来好笑啊,如果不是秦军到来,如果不是方平莽撞,咱们翁婿两人,还不知哪一天,才有机会像这样能安稳地坐在一起喝酒呢。”

听着岳丈如此一说,李鹤心内惭愧,确实,这几年来,自己东奔西走,整日忙于琐事,岳丈这边,已经多年疏于问候了,身为人婿,确实失礼颇多。

李鹤整整衣袖,伏身在地,满怀着愧疚,轻声说道:“李鹤少不更事,思虑不周,失了礼数,祈请岳父大人恕罪。”

方圆摇摇头,说道:“我这样说,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年轻人千里行走,四方历练,本就是应有之意。如果只是局限于一域一地,能有什么出息?”

“今天老夫看到你,突然想起了芸娘,有些伤怀而已,你无需多虑。唉!我原本打算近期去黔中走一趟,一来天月堂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二来也可以顺道看看芸娘和嬿儿。可让秦国人这么一闹,今年又去不成了。”

“唉!不说这些了,来,咱们喝酒。”

李鹤连忙站起,双手托着酒盏,躬身说道:“岳父大人勿虑,等忙过这段,,我准备去黔中一趟,待我返回时,便将芸娘和嬿儿一同带过来,陪您多住一些时日,以慰相思之苦。”

方圆一听,笑着说道:“如此就最好了。”

说完,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李鹤和方平陪着,俱都满饮一盏。

方圆舀了一勺肉羹,慢慢地吃着,神情若有所思。半晌,轻轻问道:“李鹤啊,你跟着那白练当差,这么多年下来,感觉如何啊?”

方圆此问,虽然过于宽泛,但李鹤清楚方圆想知道什么。

“我跟白练相识,纯属机缘巧合,当初之所以答应入职,有两个原因,一来李氏新迁黔中,根基不稳,生意经营方面,也频遭各方掣肘,需要郡府这块牌子立足;二来也是为白练的诚意所动。白练其人,虽然出身秦国贵族,年纪轻轻便成为封疆大吏,但不骄不横,温文儒雅,在为人方面,堪称磊落君子,做朋友,更是上上之选。”

方圆点点头,又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在这条道上一直走下去了?”

李鹤知道,这才是方圆最为关心的问题。

李鹤摇摇头,说道:“非也,李鹤不过是暂时栖身而已。”

“哦?此话怎讲?”

方圆放下手里的酒盏,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鹤。

“天下未平,何来一直?哪里又有永远?”李鹤也看着方圆说道。

方圆笑了,说道:“你不是告诉我说,秦国即将一统六国吗?按此说法,天下很快不就再无纷争,可以永享太平了吗?”

李鹤微微一笑,说道:“强秦一统天下,是必然的结果,这点无需怀疑。但天下一统,并不代表就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离着您所说的永享太平,恐怕还有很长的距离。”

“在李鹤看来,天地大道,无外乎一破一立。秦灭六国,当为一破;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华夏国家,当为一立。但问题在于,秦国立世,能有多久?能为万世开太平吗?我看很难,确切地说,他们做不到!”

“当初诸侯分周,各国中,秦国最弱,又居于西北苦寒之地,这就造就了历代秦王,均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和进取意志。一百年来,特别是近几十年来,经过历次变革,秦国已经完全转化成了一个战争国家。这样的国家,对待每一场战争,都是举全国之力,上上下下,戮力同心,同仇敌忾。试问,六国之中,谁能做到?这样的战争狂魔,诸侯各国,谁能是它的对手?所以,我早就说过,秦灭六国,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战争造就了秦国的同时,也同样会毁掉它。多年征伐,使得这个国家上至王上,下至普通百姓,过度地迷信武功,进而忽视了文治,更加缺乏包容。所以我敢断言,一旦强秦灭掉了齐国,放眼宇内,再无可以征战的敌手之时,这个国家会陷入茫然,会手足无措。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疆域如此广大的国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统治,更加不懂如何治理。”

“而且,李鹤身在秦境多年,切身体会到了秦国律法的严苛,这在战争年代,是没有问题的,这种令行禁止,对征伐多有裨益。但承平年代,就会显露其弊端,甚至毁掉秦国,所谓成也于法,毁也于法。”

“我与白练大人曾经多次探讨过这个问题,秦人征战天下的脚步太快,而他们治理天下的思维却没有完全跟上,这就好比一个人走路,两条腿长短不一,终会摔跤的,大人也深以为然。只可惜,秦国国内,像白练大人这样有见识的官员,何其少也!”

李鹤的这一番话,方圆听得极其认真,除了偶尔端起面前的酒盏,抿上一口,几乎一动不动。

“照你这么说,这天下岂不是又将大乱?”方圆问道。

李鹤点点头,一双因为饮了酒而变得更加晶亮的眼睛,看着方圆说道:“所以我这次来,才会一力主张您放低身段,绝不能争一时之长短,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天地舵只要人还在,些许财物损失,不足道耳。”

“另外,还有一点,请岳父大人务必注意。这次运兵,按我保守估计,至少需要半月至二十天,在这期间,吴帅帮您训练的水师营一定要藏好,绝不能让秦人感觉到有这只队伍存在。李鹤有种预感,假如真有一天,天下烽烟又起,这样一只亦军亦民的队伍,在天地舵危难之时,当可一用,至少可以自保。”

方圆点点头说道:“这个自不必说,在秦军还没到来之前,我已经做了安排。吴帅是个高人呐,这种平时为民,战时聚而成兵的设计,最为适合我们这样的水上帮会。此举之妙还在于,不但可以加强天地舵各堂口之间的联系,减少彼此的猜忌;又能让总舵以极小的代价,大大提高我们自保的能力,虽然,水师营规模小了点,但应付一般的骚乱,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鹤点头称是。

“唉!”方圆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人老了就容易怀旧,近一两年,每每夜深人静,尤其想念这位老哥哥,我们两人,自年轻相识,转眼几十年了,我老了,老哥哥也奔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见一面少一面咯。”

“天月堂虽然新立,但对总舵贡献颇丰,我心里清楚,离不开老哥哥的日夜操劳啊,如果不是琐事缠身,真的想去看看他啊。”

李鹤一抱双拳,说道:“岳父大人放心,这次李鹤返家,回来时无论如何也要把吴帅拉来,住上一段时间,你们老哥俩好好叙叙。”

方圆点点头,说:“去年我曾经去信给他,希望他把天月堂的事务丢下,来我这里帮帮我,但他就是不同意,说什么一辈子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黔中住习惯了,死之前不打算再挪窝了。呵呵,这个怪老头子。”

李鹤听了,会心一笑,他了解吴白,随着老人年事渐高,除了回老家,对他还有那么一丝吸引力之外,任何地方,老人都不会再去了。

而吴越之地,目前战事正酣,老人即便想回,也回不去了。

李鹤眼风一扫,见方圆神色有些伤感,冲方平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站起身,举起酒盏。

李鹤躬身说道:“岳父大人,小婿以为,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不管碰到再大的困难,天地舵都能转危为安,这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为此,小婿敬您老人家一盏,恭祝天地舵否极泰来,永远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