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帮着处理好几个人的伤口，头上原本戴的簪子都用来清理伤口的秽物了，她原本的锦衣早已残破不堪，血迹斑斑了。

所有紧急的伤口已处理好了，冷清帮不上忙，她坐在木棚前面，清风拂来，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又浓郁了几分。

苏玄枫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场景，冷清长发披散下来，已不是人妇的装扮，衣服上沾染了血迹，稍显狼狈，她支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在想什么。

苏玄枫将装着药材的背篓给了无梦，上前半蹲在她身前，看着她手臂上的抓痕，问道，“怎么回事？”

冷清回头便看到了苏玄枫关切的神色，她这才发现手臂上的红色抓痕，应该是刚才给小男孩止血时他留下的，她拉下衣袖掩住了伤痕，道，“我没事。”

苏玄枫没再说话，起身去了木棚中，替伤员疗伤。

冷清的目光从他奔忙的身影上离开，回头间想起遥州时和大婶说的话，沐风他是一个好人。

天色暗沉下来，无极宫的人在木棚外围搭了草席，遮挡入侵的寒气。

山中物资有限，房舍不足，连无梦也是睡在其中一张木板床上，冷清不欲添乱，折身坐到了马车上，她抱着膝盖，望着满天繁星一明一灭。

苏玄枫走过去的时候，便看到她抱着膝盖，头枕着车框睡着了，她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黛，看来是累了。苏玄枫想要抱她到车厢里睡觉，不料刚接近她，她便醒了。

苏玄枫站在那里，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的很长，清灰的衣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周身散发的气息却不容人靠近。

冷清喊道，“沐风。”

见她醒了，苏玄枫没再上前，他双手负背，默了一刻，才问道，“所以，你做那么多事情，是为了帮我夺得天下？”

冷清点点头，将自己最后的秘密和盘托出，“其实，我就是冷清。”

苏玄枫惊了一瞬，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富可敌国的冷家，竟然是眼前的柔弱女子所创立的，这件事不仅他想不到，池炎和苏玄恪，他们也没一人能想到。

沉默了一阵，冷清道，“对不起，沐风，从来没问过你，这些是不是你想要的，我、我，对不起——”，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

苏玄枫抬头，看着天上一轮明月，说道，“小时候看着月亮，便觉得帝王之路与其如出一辙”，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掌，接住了一片月光，接着道，“光辉撒给大地便足够了，至于阴晴圆缺，都不重要。”

冷清道，“可是苏玄恪夺了原本是你的皇位。”

苏玄枫道，“一人得失在天下苍生面前太微不足道了。这个天下，他管理地很好，这便够了。”

冷清不禁问道，“沐风，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苏玄枫点头。

冷清道，“那天山山脉和无极宫——”，冷清顿住了，苏玄枫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说道，“天山山脉和无极宫也是为了守护天下太平。”

冷清眉梢拧起，脸上带着深深的不解。

苏玄枫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做人是这样，治理天下亦然，天山山脉这股势力就如一把刀，日夜悬在苏玄恪的头顶，提醒他做一个好皇帝。”

原来是这样......

这两年来，她满心念的都是报仇，为苏玄枫夺回帝位，可他心里装的却从来都是天下苍生。

苏玄枫叹息一声，说道，“心兰，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冷家财力雄厚，何不做些有益天下苍生的事情呢？”

冷清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隐没在一片阴影之中，长发自然地垂下，在月光下闪动着光泽，她久久的沉默，将近三年发生的事情快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原来，这三年来，从始至终没变的人是沐风，太子殿下苏玄枫，心系天下，福泽苍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知过了多久，冷清抬头，一扫眉目间的阴霾，对他展颜笑道，“从今天起，冷家和你一起守护天下太平。”

苏玄枫看着眼前女子，明明是清丽的一张脸，此刻脸上眸中都带着笑意，这模样胜过世间万千风华，他抿唇缓缓移开了目光，过了一会儿才道，“郑玉对你好吗？”

咯噔一下，冷清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挺好的。”

苏玄枫道，“那就好。”

冷清在马车里歇了一夜，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的身上搭着男人的外衣，这件青灰色的袍子，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沐风的，稍稍凑近便闻到了衣服上的檀香味儿。

木棚边，沐风正在整理药材，俊逸的脸很平静，他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墨发散落在背上，画面是那么地和谐，苏玄枫，无论身份为何，无论何时何地，气势永远超乎常人。

只是这一身在这初秋，还是略显单薄了，会冷的吧。

冷清走过去，把青灰外袍替他披在了身上，语气不自主地关心道，“天气凉，你这个大夫可不能病了。”

苏玄枫回身看着她，“醒了？”

冷清点点头，道，“我来帮你吧。”

临近午间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木棚前，一位清贵公子从马车上下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护卫。

冷清原本替沐风捣药材，见到来人，药杵从手中落了下去。

郑玉上前，在冷清的面前站定，看着她披散的头发和脏乱的衣裳，眸子沉了下去，他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白玉簪，插在了冷清的发间，道，“我来接你了。”

苏玄枫上前，郑玉把冷清拉到身后，这才凝着他道，“大锦前太子殿下果然风采照人。”

苏玄枫的眸子从冷清身上移开，看着郑玉只道，“照顾好她。”

郑玉道，“我夫人就不劳你操心了，这次的事情，我可以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从此后，她再也不欠你，希望阁下好自为之。”

“郑玉——”，他怎么能和沐风这么说话。

“清儿——”，郑玉回身看着她，眸子中带着淡淡的警告，“这里的事情既然已了，我们该回悦城了。”

郑玉挡在她的面前，她再也看不到沐风的身影了，“告辞！”，郑玉冷声道，拥着她便离去了。

无梦站在苏玄枫身后，不禁说道，“宫主既然在意冷姑娘，为何不主动争取呢？”

过了很久，苏玄枫的声音似从遥远之处飘来一般，“她这一生过得并不容易，郑玉待她好，这便够了。”

苏玄恪手心躺着一支梨花簪，这是从黑森林出来时，他原本拿东陵白玉簪换衣物，不料她用她的梨花簪换了东陵白玉簪，后来他以随身佩剑换了她的梨花簪，他看了簪子半晌，眉间的清冷尽褪，周身似沾染了一丝暖意，片刻，他将簪子收到怀中，转身进了木棚。

马车里，冷清凝着郑玉，“你怎么来了？”

郑玉道，“你好像不希望我来，是吗？我的夫人”，他重重咬了‘夫人’两字。

冷清知道郑玉为什么生气，这不怪他，她没在意他不好的语气，带着些疑惑问道，“我从悦城一路赶来，几乎日夜兼程走了三天，你只晚我一天到，我刚走不久你便出发了吧？”

郑玉神色缓了下去，叹息一声，轻轻拥住了她，说道，“因为我害怕了——”

“郑玉——”

“我害怕你会丢下冷家甚至不顾冷影，随他而去。”

冷清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郑玉道，“这两年你的隐忍皆是为了他，我、真的怕了。”

冷清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和他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