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往迅劲矢，时来亮急弦”，陆机的《缓歌行》感慨过去像箭矢迅猛飞出，未来似弦声急切响起。进入一月，很快过了中旬，旧历年年底也到了，天气寒冷起来，郑尹衣服单薄，抵御不住寒气侵袭，嘴里喊冷。吴平说往年没有这么冷，徐茂兴说星期天没上班，一起去街上买衣服。星期天一早，郑尹到餐厅吃完早饭，朝新宿舍区走去，到了宿舍楼，见吴平、李成、陈皓在楼前站着，他过去会合，不一会儿，范云明、陈伟、刘启刚、徐茂兴也下来。郑尹见他们都在楼下站着，并没有就走的意思，便问：“还有人吗？”他刚说完，后面就传来唐宁的声音：“还有我们，嘿嘿。”回头一看，只见唐宁、徐兰、高丽青、李芹、吴娟正下楼梯，来到他们间。唐宁看着郑尹，笑道：“我们也去不欢迎吗？”郑尹慌道：“怎么会不欢迎？”吴平笑道：“女孩子会看衣服，会砍价，我们特地请她们去帮我们买衣服。”唐宁道：“快过年了，我们也要到街上买新衣服，还去买些礼物，带回去给家里人，就和你们男工一起去。”高丽青笑道：“嗯，我们和你们一起上街，去买些东西带回去给家里人，我爸说我奶奶每到岁末就会念叨我，想我买东西回去给她，我买的东西也不贵重，但是拿回去给奶奶，奶奶都会很开心，嘿嘿。”刘启刚笑道：“你们女孩子懂事孝顺，记得给家里人带东西，我们都是空手回去。”吴平笑道：“我们拿钱回去给家里人，其实也一样。”徐茂兴道：“你们女孩都买什么东西回去给家里人？”唐宁道：“买些家里少有的东西回去，买些家里人喜欢的东西。”徐兰笑道：“买给家里人的东西最好一年多过一年，所以刚开始要少买些，一年一年增加，让家里人以为我们每年都有进步，呵呵。”李成笑道：“对，像厂里加工资，每年只加一点点，做的好像每年都加工资，嘿嘿。”
谁说了一声人“都到齐了走吧”，大家说走就走，他们男工女工加起来有十三个人，凑成一队，从宿舍出发，先到路口的公交站点等车，乘公交车去市里的服装街。等车时，冷风吹过，刘启刚搓手道：“冷，今年天气比往常要冷，等下要买保暖的衣服。”范云明笑道：“我要买好看点的衣服，春节快到了，买新衣服穿回家过年。”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吴娟笑道：“呵呵，既要买保暖的衣服，也要买好看的新衣服过年穿。”高丽青笑道：“去年我们几个女孩一起上街去买衣服，今年又加上你们男生，更多人去。”徐兰笑道：“人多好，我喜欢人多热闹，看我们这一大队人马，够威风的。等会儿我们帮你们男的选，我们女孩买时你们男的也要帮我们看。”吴平笑道：“我们挑的你们会中意吗？你们不怕我们挑的不美吗？”李芹认真地说：“没关系，只要你们男孩觉得好看就可以，我们女孩买衣服还不是为了穿给你们男孩子看，嘿嘿。”公交车开到，十三个人一窝蜂地上去，等他们各自坐好后，汽车朝市里开去。
公交车在一条街旁停靠，到站了，唐宁叫大家下车，郑尹跟着大家挤下车，下车看，这是一条自己以前没来过的街道，街道没有栏杆阻隔，车辆和行人可以混杂着通行，街边两侧全是商店，什么店都有，新年快到了，店面都点缀得红火喜庆。范云明也是第一次来这儿，他下车就诧异地问：“到了，是这儿吗？”原来他看到街上的服装店装修都很高档，心里迟疑，怕太贵买不起。唐宁笑道：“还没到，快到了，在前面的路口一转就到了。”范云明听后放心地说：“原来在前面，我就觉得这店里的高档服装贵，怕买不起。”大家都笑了，唐宁笑道：“那就往前走吧，我们去买买得起的服装。”
在前面路口转弯，到了旁边一条街道，这条街道像巷子不宽，很少车辆经过，两旁店铺九有十家是卖服装的，各种服装都有，名副其实服装一条街，从内衣到外衣，男款女式，摆满整条街，看得人眼花。范云明在前面店看见一件就想买，被唐宁叫住，唐宁对他说：“你先别急着买，这一条街过去都是，随你挑，我们先逛看看有没有更好，没有再出来买，反正有时间。”里面卖服装老板叫道：“不用再进去看了，这件只有我店里有。”唐宁向店主点头一笑走了。郑尹看这条路直直的，望过去全是服装店，很多店门前都支起木桁架，占道挂服装，风刮过去，一件件衣服像风帆鼓胀。走到中路，来到一家卖羽绒服的店里，郑尹叫店主拿一件试穿，穿上去全身顿觉暖和，问了下价钱，觉得还可以，就征询唐宁的意见。陈皓、刘启刚也看中另外款式，试穿后也很满意，唐宁就向店主道：“老板，能不能便宜些？我看其它店要比你便宜多。”老板操着粤腔普通话道：“不会便宜，哪里会，有的式样不一样啦。”唐宁坚持道：“老板，你确实贵了，你便宜点，我们这么多人买，这么办，打五折吧。”老板看女孩执拗地坚持，便道：“好啦！好啦！看你外地人赚钱也不容易，便宜卖给你啦！”就叫售货员包装，郑尹、陈皓、刘启刚于是就付钱拿了袋子。一行人要走时，老板叫道：“你们其他人也看看呀，我店里还有很多衣服哩，你们要我再打折啦！”他店里还有风衣夹克皮鞋运动鞋等，可是大家都不喜欢。
走了半条街，走到一家店，高丽青看中一件女装大衣，试穿还合身，看价钱总觉得有点贵，就放下没要。一行人又往里走，几个女孩在前，唐宁带大家走进一家较大的店，几个女孩子就在里面挑选，高丽青买了件大衣和一双鞋，唐宁买了内衣和羊毛衫，徐兰也买了羊毛衫和羽绒服。走出店后，高丽青笑道：“这店的大衣比刚才那家便宜多了，在这儿买东西确实要多走多看多比较。”吴平走进一家比较大的店，唐宁、李芹、吴娟、徐兰、徐茂兴、陈伟、陈皓也跟进去，他们有的选衣服，有的买裤子，有的拿鞋，都买了很多，只有吴平在看挂在上面的羽绒服，这店老板是妇女，她做完了其他人的生意，过来问吴平道：“你是不是想要浅绿的羽绒服？这上面挂的这件浅绿。”说着拿下来，果然是吴平想要的，吴平穿上合身，就买下了，离开店的时候吴平对李成说：“这女老板真厉害，竟然知道我想要什么颜色的羽绒服，看来这买衣服要请女孩来买，卖衣服更要女的来卖，女人心细，能看透人的心思。”一条街走尽，每人都买了衣服和鞋子，大家提着袋子往回走。经过一家店，徐兰看到一件衣服，觉得配范云明不错，就对范云明说，范云明试穿合身，大家都说穿上精神，范云明就掏钱买了，他已经买了裤子和衣服。
从服装街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几个袋子，陈伟笑着对几个女孩说：“今天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买东西节省很多，这里都是乱叫价，要没有你们几位女孩子砍价，我们肯定被她们宰死了。”唐宁笑道：“嗯，节省吧，你们赶紧去找女友，女孩子精打细算，会替你们省很多钱。”徐茂兴笑道：“有女朋友陪着上街买东西是节省，不过付的钱更多了，你们女孩子见这便宜想买，那便宜也想买，我们男孩只能攥着钱包，嘿嘿。”徐兰听了笑道：“我们女孩子买东西又不花你们男孩子的钱。”
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一个菜市场，唐宁说到里面买些海产干货带回家过年，去年我买了紫菜回去，我爸妈吃后都说很鲜很好吃。李成说对，这些海鲜干货家里少有，买些回去给家里人，像紫菜、蛏干、蛤干，还有干贝，都很好吃，进去看贵不贵，便宜也买些回去。郑尹随他们走进市场，看这市场不算大，东西却很多，海鲜、肉类、蔬菜、禽蛋等应有尽有。唐宁在前面带大家来到干货区，她买了很多紫菜和一些蛤干蛏干，高丽青、徐兰、李芹、吴娟也跟着买些，吴平只买一些紫菜，陈皓、刘启刚、李成、徐茂兴、范云明等人也各自都买了干贝、紫菜、蛏干、墨鱼干。范云明买了墨鱼干，陈伟问他这怎么煮，范云明傻眼，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煮，陈伟笑道那你买这干嘛，范云明说自己看这么大头东西没人买，就买下了。高丽青说可以把墨鱼干切成条，放在锅里炖排骨吃。大伙买好东西正走出市场，吴平忽然发现少了一人，细看道：“唉！小郑呢？”大家看郑尹不见了。刘启刚说刚才好像看他到市场另一侧去了，就回市场内找，见郑尹正站在鱼摊旁，呆呆地看着躺在冰面上一条大鱼，刘启刚叫道：“小郑，干嘛？走啦，回去啦！”郑尹听到叫才回过身来，跟大家一齐离开菜市场，回到电子厂。
他们回厂后，又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春节就快到了，电子厂也将放假。吴平、李成、徐茂兴、唐宁等人都通过厂里代买往返火车票。郑尹的老乡从广州打电话来，说他们已帮郑尹买好了火车票，叫郑尹不要再买票，直接去广州火车站与他们会合，一起回乡。
放假前一晚，郑尹下班回宿舍，坐了一会，想到李竞，要去李竞宿舍去向他告别，刚走出门，就看到李竞过来。郑尹把他迎进宿舍，说自己正想去你宿舍找你，刚好你来了。李竞今晚穿一件风衣，腿长手短的，穿在他瘦削的身上，显得有些单薄，郑尹问他冷不冷，李竞说耐得住还可以。宿舍里林学坚、薛敬来都在，他们都躺在床上，身体裹得像粽子，只露出鼻孔吸气。
李竞笑道：“你们裹得这么严实，不难受？”
林坚笑道：“冷呀，没办法，宿舍没暖气。”
李竞笑道：“起来到外面去，走动起来就不冷了，缩在被里才冷。”
林坚笑道：“不、不，到外面风凛凛冷死了，还是偎在棉被里好，嗨，没想到宿舍会这么冷。”
李竞道：“今年是特别冷，我来这厂好多年了，往年都没有今年这么冷。”
薛敬来道：“各地都冷，你没看电视新闻，南方普遍冻雨，我们江西也冷，明天就要回去，不知家里会冷到什么程度？”
林坚道：“我打电话回去问，我家那边比这更冷，山上都结着冰，道路也有冰，果树都冻死，我明天回去，也有得受。”
李竞笑道：“这么冷就不回去，在这儿过年不也很好。”
林坚断然说道：“当然得回去。我们整年在外，一年只回一次家，不管怎样都得回去，和家人团聚。”
李竞难笑道：“回去干嘛，和家人在一起还不是那样，我已经多年没回家了，我家里兄弟姐妹多，我父母也不在乎我有没有回去。唉……在外面混得不好，也没脸回去。”
薛敬来道：“还是要回去，不好也要回去。我村里有很多老人，他们儿女都出外打工，常年不回家，他们在家里都很孤独可怜。我的一个邻居老人，他的老伴前几年走了，儿女也不管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每天出门一把锁，回家一盏灯，很是凄凉，我可不忍心让我爸我妈像他一样。”
“我回去不仅见我爹妈，我还要给我宝贝儿子压岁钱，一年不见了，我儿子又长高了。”林坚想起儿子可爱的脸庞，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你都有儿子了？”李竞惊愕道：“你才多大？”
林坚带羞笑道：“我十六结婚，我们农村早结婚早生子，我儿子今年五岁了。”
李竞听了啧啧叹服。郑尹看着李竞问：“李竞，你今年也不回去？”
李竞道：“今年回去，以前郝全用在厂，我们两人都不回去，过年每天在宿舍喝酒，今年郝全用不在，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也没意思。”
郑尹道：“你票买好了吗？”
李竞道：“我没买票，我不坐火车，我和人开摩托车回去，我们广西老乡很多人都自己开摩托回去，我也向他们借了一辆，过两天参加他们的摩托大军，嘿嘿。小郑，你怎么样？什么时候走？”
郑尹道：“明天七点多，明早我和吴平他们一起乘车去长途客运站，再去广州乘火车，我的同乡会在火车站等我。”
李竞问：“你行李还没装好？”
郑尹答道：“还没，只几件又不多，来得及。”
李竞的行李早早装好了，他看郑尹不急，心中很多感慨，想自己最近做事情总是急，可能是年纪大了，对人生有紧迫感，年初郑尹来宿舍时，郝全用罗率还在，四个人在一起热闹开心，现在郝全用不知所踪，罗率更是出车祸，也不过短短一年间，人生已经过了一世。天气很冷，室内温度很低，李竞站久了，觉得双腿冰冷，他揉了揉腿，眼睛扫过以前罗率郝全用睡过的床，心里突然感到哀戚。
李竞呆了一会，就向郑尹道别回宿舍。送走李竞后，郑尹也上床睡觉。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郑尹醒来，他起床装箱子，装完快五点，忽然外面走廊传来吵闹声，他开门一瞅，只见清洁工岳谰正在追一位妇女，那妇女跑得挺快，岳谰追不上，在后面直骂：“这纸箱是我拣了放在楼梯旁，你拿干什么？什么人这是？”妇女都跟没影了，他还在骂个不休。外面天还很黑，灯也不明，天气这么冷，他早早就来打扫，郑尹看了直摇头。。
七点吃完早饭，郑尹到厂门口等车，有厂车送他们去长途客运站，过不久，吴平、李成、徐茂兴、范云明、陈皓、陈伟、刘启刚等人和唐宁、高丽青、徐兰、李芹、吴娟都来到，大家手里都拿着箱子，带回家的东西都装在里头。不多时，厂车开来，大家全都上车，厂车送他们到长途客运站。厂车在离长途客运站不远处停下，他们下车，向客运站走去。路旁有个小贩摆地摊卖鱼，小贩在地上摊一张塑料纸，然后把鱼放在上面卖，天寒地冻，鱼差不多都冻僵。郑尹看见有一条鱼，两三巴掌长，躺在边上，身体僵直，嘴巴一噞一喁，像在说什么。郑尹木桩似地站着，看了很长时间，突然鼻子感到酸楚，泣道：“罗率，是你吗？你要说什么？”鱼贩看郑尹对着鱼哭泣，感到奇怪，正要问郑尹买不买，吴平几个在车站门口喊：“小郑，你站在那儿干什么？怎么还不走？”郑尹方才恋恋离开，走几步又回头一看，鱼还躺在冰地上，鱼嘴仍旧一噞一喁。
郑尹他们到长途汽车站，买票上了车，长途汽车开到广州客运站，他们才下车，转乘公交车到火车站。火车站停靠点到了，他们全部下车，往前走百来步，穿过一条马路，来到火车站大广场。这时是2008年一月底，正值春运期，南方大范围冻雨，持续时间很长，多个省受灾，道路铁轨都披着一层冰晶，山上的树木、电线杆也挂着坚硬的冰凌，公路铁路受到凝冰影响，大段路程不能通行，很多列车都延时，由于火车晚点，广州站广场上滞留了大量急于回家过年的外出打工者，数以万计的人在广场上伫立等候，个个都冻得像冰棍。天空上面的云层厚重得像要坍塌，气温非常低，广场四周渐渐暗哑，一切都在停滞、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