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公讲完就走，一刻不多留，毫不拖泥带水。

阿狗不管，寨主的话等于是在变向的说遁走之人归于蜀山旧人，这一去对于刘安定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干净了穿一身黑衫长衣，将钝剑背在身后，神情笃定地按照约定去拜师，药效需要三个时辰发挥作用，他带齐其余二颗，一点银子备好规规矩矩出门。

老乞丐师父说过，江湖人拜师学艺不算坏事，有的人一辈子忠于一个师父结果学艺不精，败坏名声也有，有的一辈子各自涉猎结果无一精通，荒废岁月。

老江湖喜欢论资排辈，在徒弟面前摆谱不算事，在几个师父面前比高低的不在少数。

步行不过百步进了八大铁匠铺，定睛一看就是张记，火光微微半点，炉子火焰正旺，并无锻铁声，其余七位皆在看向这边，等待时机。

阿狗体面的走向张胡子，摆好贡品，上好香火，铁匠祖师爷是太上老君，画像并非道观模样，反倒是老人在铁炉边锻造铁器一副欣喜之情。

张胡子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太师椅上，阿狗斟酒至满，表示敬意，这一壶酒醇香浓厚足有二十年，谁料师父一言不发闭目不吃。

他似在挣扎于不可望及之物，咬牙道：

“你当真要拜师，学我一身技艺不后悔？”

“不后悔!”

阿狗说不上为何，当他喜欢打铁声时那种沉甸感，仿佛回到了玄门之上，他还是那个衣食无忧，青玄榜首的少主，回到从前，不好吗？

忽然，张大胡子怒目圆睁的拽起他衣领怒骂：

“这寨子里每一个人都有罪，想活在桃花源一辈子，避世不出的人都有罪，你看我打铁时是在求心安，那是我们曾经试图逃避事实的眼神，但老子之所以收你为徒，并非你这窝囊废的可怜样，而是要用这把锤子告诉你，江湖心可死，可碎，可灭，但只要江湖人还有一口气在，心就该全乎，做了大侠享过名声在金盆洗手说不干，没门!”

哐啋，阿狗咽了口唾沫，铁匠识破了他内心，不仅如此，门外各位亦是，张大胡子一手提起酒坛，亲自取来九个大碗，倒二洒一的斟满，豪爽举碗：

“你小子记住，无论你是谁，经历过什么，这十天里都不许说一个苦字，睁眼就干活，我们一共只会敲八锤子，一人一锤子，你想跟谁那学都行，十日一过，八方锤绝迹江湖!”

小乞丐眼中终于透露出一种坚毅之情，语气坚定的说：

“弟子阿狗今日拜八位前辈为师，古人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论因和缘故，师父们去向何处，大仇弟子来报!”

嘭，嘭，嘭磕三下响头，他站起来将酒一饮而尽，未等酒劲发作，热气即在体内狂涌，药效提前因为酒力发作，误打误撞啊，没想到兴致起来后竟然会将炼妖真元丹忘却的一干二净。

不，阿狗心想他答应过师父不能言他话，干活!

铁匠们更是果断，刚喝过拜师酒，转头就各回各铺子举起了铁锤。

“添火，举锤，我的锤法，淬炼工序时机，浸水，烧铁你都瞧好了，看我半个时辰自己再上手敲一个时辰，记住观看时不准多说他话，定好喽!”

“嗯!”

阿狗体内的药劲酒劲一同上来，皮肉似一会儿有蚊虫叮咬，一会儿有人挠痒，冷热交替，汗水直冒。

“该死!”

他暗暗骂道，所谓灵药一个个都是半毒药，他这副普通人的身躯万一承受不来怎么办!

渐渐的，他将精气神聚集在眸子里，死死站定身躯盯铁炉，每一次敲打，添火，取材，火烧，浇水，淬炼，锻造……

那年他还是稚嫩孩童，即是在那位还未癫狂的玄门宗主教导下一点点进步，剑法，拳脚，字画书法，暗器易容，一切都刻印在脑海中，并非全然忘记，只是不敢想。

恍惚间，他把捶打的铁块当作了自己，该死怎样的风吹雨淋，上百次的刺杀，一天一来的挑战者，山林虎豹，涧中狐狼，哪怕半步即可顿悟剑意，哪怕剑气炉火纯青，片刻间化为乌有。

一座山化作火海，一大宗门灰飞烟灭，数万弟子门徒土崩瓦解，一代少主终成死狗。

哗，火焰生势，最后一锤落定，火花飞舞，旋在夕阳将逝时，异样绝美，此铁如他过往，也曾千锤百炼，如今不过梦幻火花，眨眼化灰烬尘埃。

“到你了，臭小子，好好打造，别说举不动锤子，有本事别吃饭!”

“嗯!”

阿狗应声上前，全然不顾自己一身大汗臭气熏天，一锤又一锤，他得心应手的添火，取材，锻造，淬炼。

一切工序熟练无比，他眼角淌着泪，哽咽不言。

过去就是过去，未来这块生铁由自己亲手打造即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天赋并非局限于一副皮囊，只要他肯重新来过，那灵魂深处的那一点光芒便会觉醒，过目不忘的少主玄嚣回来了，即使他江湖心破碎不堪，但只要假以时日定能铸造成功。

“哈哈哈!”

寨子里人来人往，后来的日子里多了一个传说早起，正午，傍晚都会有少年在练拳，拳法大开大合杂乱不堪，莽撞无比，晌午与下午他又练剑，剑法倒是纵横来去，呼呼风声。

可一整夜都能听到他发狂的笑声，打铁跟疯子一样，八个铺子那都能瞧见他身影。

有人说他一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也有人说他压根就不睡，只不过一天到晚练功出一身汗倒是身上奇丑无比，只有在泡澡时眯会眼，洗澡水黑乎乎的跟毒药冒泡一样。

然而，灵药果然非同寻常，吃一颗三天不倦，精神无比，在捶打练功的同时肚子饿的快，能吃能喝，寨子里食物供给填肚子后他就去山里捕猎。

第四天他吃下了第二颗炼妖真元丹，这次换做了五脏六腑异常，随后精气神更足，食量更大，总有种把野狼都吃掉的错愕感。

第七天最后一颗灵药下肚，差点直接跪下，骨头开始了异常，寨子都说前阵子那位水路先锋官有病，一天到晚除了练功打铁外就是胡吃海塞，没事就去山下村庄买东西吃，银子花了个干净。

这一天铁公带人出寨，下山一晌午带回了几颗脑袋，换做以前阿狗能下个半死，他不怕尸体但怕惨状，听寨主说是那群混蛋后便吃掉手里的烤鸡舔了下手指重去打铁。

过往七百多天的乞丐生涯里，阿狗吃的从没有这般舒服，他听人说，有手有脚多做些事变能养活一条命，现在才信。

第十天，阿狗小乞丐没问出锤法为何只有八式，叫做八方锤，他只听张大胡子讲了一个老故事，一个老掉牙的江湖旧故事。

十二年前，昨儿城外有个村庄专门打铁为生，历来多为武林侠士锻造兵刃，自然而然多出一门手艺，唤作八方锤，直到这一代接到了李守将的命令，要求专为兵卒锻造战甲兵刃，被迫打造三年兵甲，换来三千重甲兵，一夜间火羽箭飞。

学艺不精的八位徒弟尚未出师，侥幸被派遣到村外买铁，归来只见火光冲天，江湖铁匠立誓要打造一柄神兵利器，削铁如泥到可以轻而易砍去李木子这个混蛋。

“剑在何处？”

“我等八人皆是，九年出师，各自锻造兵刃，这八柄长剑尚未开锋，需要鲜血祭之，但只会有一柄成功，来日若是你到了昨儿城下记得抬头一看，我们祭剑成功后会拼死杀出一人将此剑飞在城门楼的城墙上!”

“剑为何名？”

“八荒，哈哈，你那钝剑出招如大海拍岸，正好叫做四海，绝配!”

“嗯!”

阿狗点头示意，送至寨门外，八名铁匠各配未开锋的三尺青锋下山而去，此行直奔昨儿城，此战只报当年仇，他们将赌注定在了阿狗身上，取剑之日即是大仇得报之时。。

轻轻的，阿狗只听铁公唠叨说：

“你待十天，离开两拨人，不管是生是死他们绝不会回来，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