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平果然将林子攸保了出去。

在牢狱门口，林子攸一拱手，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李平忙道：“子攸，你等等，咱哥俩好久没有一块吃饭了，一道去喝一杯如何？”

他不由分说，拉着林子攸就走。这种时候，崇州城内还有一两家酒铺子还开着，其中一家在德胜门下的一条深巷中，是两人以前最爱光顾的地方。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两人在简陋的酒铺里相对坐下，酒铺老板兼酒保老孙头照例送上来一壶黄酒，一碟小菜。就已倒上，两人却谁也没有去动杯子，唯有油灯静静燃烧，偶尔发出“噼啪”之声。

良久，林子攸道：“老李，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其实内心渴望李平能够否认，说绝不是自己要杀他。但是李平只是沉默着，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许久，李平才道：“我不得不这样做，子攸，以后你会明白。”

林子攸凝视着他，道：“你不是李平，你是谁？”

李平淡淡一笑，道：“谁说我不是李平。”

林子攸道：“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人不可能复活，你到底是谁？”

李平道：“子攸，有时候眼见未必就是真的，这个道理，你慢慢会懂。”

这样的强词夺理，林子攸暗暗恼火。

李平又道：“子攸，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现在的局势你是清楚的，胡虏大军转眼就到，我军是决计无法抗拒的，那时候江山破碎，生灵涂炭，一切都毁了。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林子攸冷冷道：“所以你就要投降胡虏，苟全性命？”

李平淡淡一笑道：“子攸，你竟然这样看我。你李大哥虽不成器，却也做不出这样下贱的事情来。”

勾结敌国这件事情上，李平却一口否认，林子攸暗暗纳罕。或许这种事情，李平也不敢轻易承认吧。

林子攸道：“那你想要如何？”

李平道：“子攸，我知道你在查浩然山庄程家，查亡灵教。你查出什么了？”

林子攸心里一凛。李平果然提到浩然山庄，提到亡灵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林子攸摇头道：“我发现浩然山庄和邪教有联系，到底有什么联系，我却不知道。”

李平道：“子攸，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林子攸道：“什么事？”

李平道：“子攸，无论你查到了什么，都不要再再查下去，没有意义。”

林子攸心里冷笑一声，道：“好吧，我答应。可是你也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平道：“什么问题？”

林子攸道：“吕青松你其实早就认识，他是你的下线，是不是？”

李平点点头：“是的，吕青松替我传递消息，却被杀死。我一定要查出他的死因。”

林子攸道：“从死状看，吕青松的死与亡灵教有关，是么？”

李平摇摇头：“不，我已经查清楚了，吕青松不是亡灵教所害。具体情况我不会透露。”

林子攸看他一眼，又道：“那天，我们在凉水井现场勘察吕青松命案，你是有意让我跟上送葬队伍，其实你早就知道出殡队伍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是不是？”

李平仍是点头：“是这样。”

林子攸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李平道：“子攸，你不要问这么多，你只须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林子攸几乎忍不住要问：“无愧于心？要杀死我也算无愧于心？”毕竟还是忍了下来，他喝了一杯酒，道：“好吧，不过我还想见一个人。”

李平一怔：“你想见谁？”

林子攸道：“我想见王将军。”

才两日不见，王坚仿佛了老了十年。

他一向挺直的腰背，竟然有些佝偻，本来神采奕奕的脸上，灯光下看来纵横着密密麻麻的皱纹。

但是只消看一眼这张脸，就能明白他如此快速衰老的原因。忧虑，像乌云一样凝聚在他脸上，像墨汁一样无法化开。

林子攸抢上一步，单膝跪下，道：“属下林子攸见过将军！”

王坚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淡淡道：“子攸，你来了。”

林子攸霎时热泪盈眶。他哽咽道：“将军，你老了……”

王坚也不由动容，叹道：“焉能不老啊，五日，还有五日，胡人大军就会杀到崇州城下，到时候崇州城化为齑粉，满城百姓难逃屠城的厄运。我辈为将者，自愧不能保家卫国，羞惭无地。”

林子攸悚然道：“只有五日？那该如何是好？”

王坚道：“还能如何，我只能拼死一战，战死沙场而已。以我微躯上报朝廷，下对百姓，也算有所交待了。”

林子攸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王坚道：“不是我等不效死力，实在是大势已去，天数使然。这是死局，我纵然有心，却也不能逆天行事。子攸，我不能逆天啊，崇州这座孤城，终究是守不住了。”

李平忽道：“逆天而行，也并非绝对不可能，还需……”

王坚瞪了他一眼，李平立刻不说话了。林子攸道：“将军，林子攸愿追随将军死守孤城，一死以报将军恩德！”

王坚慨然道：“好！我辈男儿，理应死在疆场上，虽死犹荣！”

顿一顿，他又道：“你还是跟着李平罢，该做什么，他自会知会你。”

林子攸再顿首，拜辞王坚出来。

李平和他同归军营。

两人慢慢走在漆黑的崇州街道上，此也朔风劲吹，寒气逼人，李平望着天边一弯弦月，喃喃道：“冬天要到了。”

林子攸不以为然道：“管它冬天秋天，反正再过五天，大家一齐战死，一了百了也是痛快，这些鸟事情，都不用再想了。”

李平默然片刻，忽道：“子攸，你李大哥可能不能和你一道战死了，实是憾事。”

林子攸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当真要投降胡人？”

李平啼笑皆非道：“又胡说！你放心，李平再不中用，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林子攸道：“那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平道：“我恐怕活不到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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