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

暮色已深，夜已将临。

陆小凤带着薛冰，今日刚刚才赶到京城。

但他的心情却糟透了。

在这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太多让人烦心的事情。

陆小凤到了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二十八张强弓的围堵下，救下了李燕北的命。

然后，他便从对方的口中得知，叶孤城已伤在了蜀中唐门大公子，唐天仪的毒砂之下。

但很快，他们就见到了叶孤城。

他们不但见到了叶孤城的人，还见到了叶孤城出剑。

只一剑，就废掉了蜀中唐门另一位高手，唐天容的琵琶骨。

看起来丝毫不像中毒受伤的样子。

之后，陆小凤又遇到了武当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并和他们一起去见了龟孙子大老爷和大智大通。

但让陆小凤万万没想到的是，大智大通也莫名其妙的被人给杀掉了。

可也正因如此，他才终于发现，原来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大智大通，竟然就是龟孙子大老爷假扮的。

再然后。

在先前的事情，还没理出个头绪的时候，陆小凤又碰到了峨嵋派‘三英四秀’中的严人英，以及已经变成尸体的张英风。

在张英风的尸体上，他看到了一个剑痕，一个只有西门吹雪才能制造出来的剑痕。

陆小凤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可能又碰到什么大事件了。

现在，他正和薛冰坐在马车上，准备前往李燕北第十三姨太的公馆。

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吃晚饭。

。。。。。。。。。

卷帘子胡同。

这是一条很幽静的胡同，里面住的都是大户人家。

高墙里寂静无声，风中还带着石榴花的香气。

胡同左面的最后一家，就是十三姨太的公馆，此时正紧闭着大门。

李燕北一共有三十个女人，当然也就有三十个公馆。

这些公馆的门前，向来都是门禁森严，绝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

这里，自然也不会例外。

陆小凤没有走门，而是带着薛冰越墙而入。

他相信李燕北绝不会责怪他，因为他们有这个交情。

院子里很宽大，种着石榴，养着金鱼。

暑天搭的天棚已拆了，火炉也已搬出来清扫。

再过不了多久，屋子里就得生火了。

前面的客厅里灯火辉煌，左面的花厅里也燃着灯，李燕北正在花厅里叹息。

他面前的红木桌上，摆着一叠叠厚厚的帐簿，他的叹息声很沉重，心事也很重。

李燕北已将全部的身家，押在了西门吹雪的身上。

在得知叶孤城受伤后，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但在今天白天，当他看到叶孤城出剑之后，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不过，李燕北此刻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听到了陆小凤的声音，他本就是个反应极为灵敏的人。

陆小凤也没有刻意小心自己的行动，毕竟他不是来做贼的。

李燕北推开花厅的门，陆小凤和薛冰已在门外。

陆小凤问道：“你知道是我？”

李燕北勉强作出笑脸，“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样的闯进来？”

他又对薛冰招呼道：“薛姑娘，芳驾降临，蓬荜生辉。”

薛冰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外人面前，她一如既往的有些害羞。

陆小凤也笑了笑，眼睛盯在那一叠叠帐簿上，心里忽然觉得很难受。

在京城里，李燕北已辛苦奋斗了二十多年，流过汗，也流过血。

能在龙蛇混杂的京城里站住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要倒下去却很容易。

他为什么要将自己辛苦一生得来的基业，跟别人作孤注一掷？

他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李燕北笑得更勉强了，道：“我并不是已准备认输了，只不过有备无患，总比临时跳墙好，何况……”

何况，只要西门吹雪一败，他立刻就得走，立刻就得抛下所有的一切！

只是，这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抛得下的！

陆小凤明白他的意思，也了解他的心情，忽然道：“西门吹雪已到了。

李燕北眼睛一亮，问道：“你看见他了？”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但我却知道，他的剑并没有生锈，他杀人还是和以前同样干净利落。”

李燕北眼睛里的光采又暗淡了下去，转过身，堆好帐簿，缓缓道：“只不过，杀人的剑法，也并不是必胜的剑法。”

陆小凤道：“我说过，世上本没有必胜的剑法，却也没有必败的。”

李燕北沉默着，忽然大笑，“所以我们还是先去喝酒。”

他转过身，拍着陆小凤的肩，道：“现在下酒的菜色想必已经备好，而且还有位你们意想不到的客人，也已恭候多时了。”

陆小凤很意外，诧异道：“意想不到的客人？“

李燕北笑得仿佛又有些神秘，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桌上已摆好四碟果子，四碟小菜，还有八色案酒。

分别是一碟熏鱼、一碟糟鸭、一碟水晶蹄膀、一碟小割烧鹅、一碟乌皮鸡、一碟舞驴公、一碟羊角葱小炒的核桃肉、一碟肥肥的羊贯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刚端上来的火燎羊头。

陆小凤眨着眼，笑道：“你想胀死我们？”

李燕北又大笑，笑声中，已有一个衣着华丽，风姿绰约的少妇，腰肢款摆，走了进来。

赫然正是他的十三姨太。

李燕北对她笑道：“这个人就是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你岂非早就想看看他了。”

十三姨敛衽而礼，笑道：“我刚才已见识过了。”

陆小凤闻言一怔，讶然道：“我们几时见过？”

李燕北也怔住了。

十三姨嫣然道：“刚才我陪欧阳情到前门外去买珠子，她就把他指给我看过了，只是他并没有看到我们罢了。”

“咦？”薛冰忽然道：“四姐也在这里？”

十三姨诧异道：“薛姑娘也认识小欧阳？”

陆小凤笑道：“岂止是认识，她们本就是好姐妹。”

李燕北笑的更开心了，道：“如此正好，都不是外人。”

薛冰问道：“四姐人呢？”

十三姨道：“她在厨房呢，做她最拿手的酥油泡螺。

我之前还纳闷儿，她从来不肯下厨的，怎么这回却突然变了主意，原来是看到了薛姑娘。”

“我去帮忙。”薛冰笑着，转身便要向厨房走去。

突然，风中隐隐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吹竹声。

陆小凤和薛冰脸色瞬间就是一变。

这吹竹声，赫然便跟他们下午在龟孙子大老爷被害时，所听到的吹竹声一模一样。

“冰冰，救人。”

四个字话音未落，陆小凤已穿窗而出，眨眼间便已远在十丈之外。

与此同时。

薛冰、李燕北还有十三姨也急向厨房奔去。

厨房里，等他们赶到时，欧阳情已然昏倒在地。

就这么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美丽的脸上，竟已没了半分血色。

“四姐！”

薛冰一声惊呼，急忙扶起欧阳情，向她咽喉处看去，发现没有伤口，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下午时分，龟孙子大老爷就是被毒蛇咬中咽喉，才中毒毙命的。

十三姨突然道：“快看她的左手。”

欧阳情的左手上，赫然正有两个小小的血痕，流出的血已变成了黑色。

“好毒的蛇！”李燕北不敢犹豫，右手飞速封住了欧阳情手臂上的穴道。

“见鬼，这不可能！”李燕北神色骇然，一股黑气正在向欧阳情的脸上蔓去。

他刚才封住的穴道，竟是没起到丝毫的作用。

“我来。”薛冰的脸色已凝重之极，直接一掌按在了欧阳情的后心，将自身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了过去。

人命关天，薛冰不敢大意，源自霍休那超过一甲子的精纯功力，此刻已毫无保留的调动了起来。

片刻后。

在薛冰的努力下，欧阳情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好转。

一旁，李燕北不由暗暗心惊。

他实在没想到，薛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不过双十年华的小姑娘，武功之高，竟给了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江湖传说，绣花大盗金九龄是死于‘冷罗刹’薛冰之手，李燕北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他却有些相信了。

盏茶的工夫后，陆小凤回来了。

看到欧阳情还活着，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李燕北忍不住问道：“你已找到了那吹竹弄蛇之人？”

陆小凤点了点头。

李燕北问道：“是谁？”

陆小凤道：“是个孩子。”

李燕北不禁吃了一惊，但他到底是个老江湖，见多识广，随后立刻又问道：“是不是背后还另有主使之人？”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有肯定是有的，但你又能指望一个孩子知道多少呢！”

薛冰看着躺在床上，仍旧面无血色的欧阳情，脸上已写满了担忧。

她愁眉不展道：“四姐体内的毒，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若是不尽早治疗，只怕迟则生变。”

陆小凤亦是皱着眉，道：“老秦和西门吹雪都是解毒的行家，可现在偏偏却一个也找不到。”

眼看决战之期将近，非但西门吹雪不见人影，就连早该到京城的秦不悔，居然也是踪影全无。

如此情形，让他不免有些急躁。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

“不用愁了，我知道他们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