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困马集
作者:扶桑旅人      更新:2019-11-27 03:17      字数:4070

武当群山凌厉,石碐尖利望过去峰峰直插青天,刚赶上雨晴半个月没正经露面过的太阳露出脸来,金红金红的,斜斜的照在武当众山间,山下正好是一处渡口,江面与山峰相映得彰,半江瑟瑟半江红,武当地处江北,虽是纷扰之地。但在此景映照下倒显得有几分出尘之意。

阳光折射到丹炉房,一小道童正坐在鼎炉前扇着火,鼎炉的微微火光夹着窗外折射进来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绑的不太正经的发簪盘发散落几根在空气中煞是好看。“子敬——子敬师尊正唤你过去呢。”那小道童正在打盹,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倒在椅子底下。“好呀你子敬师尊让你看着炉子,你却在这偷懒打盹,待我等会禀告师尊去。”那名唤子敬的道童,本就从睡魇中醒来正在揉搓着惺忪的眼睛,听得来人要去告状连忙求饶“师兄你可饶了我吧,师尊本就不喜爱我,你再去跟师尊说一趟师尊定要罚我去后山浇菜了。”来人比方子敬入门早些,师兄的派头自然端的起劲负手在身后“饶了你也成,不过你得帮我洗半个月衣裳。”武当山弟子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倘若自己不愿洗衣裳就找方子敬,这傻师弟整日里就在丹炉中,又从没习过武功最是好欺负了。方子敬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吐出一句“那就请师兄,带路去师尊那吧,明儿把衣裳带来就行。”

方子敬是武当第四代弟子,武当门规严格子字辈弟子上山未满三年不得习武,他本是一孤儿,无父无母后机缘巧合被以为恩公收养,给他取名喂他热汤面,还送他上武当山习武。以往那位恩公每隔几年都会上山看望他一次,这动荡乱世活着本就不易,他心里想着待到日后学艺大成,唯有好好孝敬恩公才不负当日救命取名之恩,是才忍辱负重在这武当做了这许多差事。

道家不拜神佛,不敬土地山神,庙堂间只供奉着老子画像,武当当代掌门止观毕生追寻纯阳子吕洞宾所求之道,门内皆是他的字迹。

一仙风道骨的老者巍然坐在歧式堂正中间,两边满满坐着九人,小道童给座位末尾一老道砌完茶便行礼告退了,坐在正当间那位老者突然开口道“子铭,唤人进来吧。”

居中的殿门被打开一道细细的口子,两个小身影钻了进来,走在前面那小道一进殿便不敢摆出之前那副德行,特别小心翼翼的行完礼带着身后的师弟向老祖们禀告“掌门师祖们弟子已将子敬带到。”

坐在左侧的一男子对站在身后之人说道“文篙带你这徒弟先出去吧,我等与掌门有要事吩咐你这位炼丹小童。”身后那人隐隐点了头,对底下小徒弟使了个眼色就告退出去了。

武当山向来教条最严,门内长幼有序以这小道童“子”字为第三代弟子,适才文篙乃文字辈的第二代弟子,至于止字辈的现如今整个武当山之有十人悉数都坐在这大殿之上。

他们睁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位炼丹小童,让从小到大没受过重视的他心里隐隐不安。

舒城

地处江北左临武当山右近长江是个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的繁茂城池,舒城之所以吸引人还不止是因为那幽深的小巷,也不只为小巷旁那些寂寂的老屋,只怕还为了这沉甸甸的老城中那出了名苦清苦清的老酒。“苦苏”

但几日来连番的雨势让右近长江流向泛滥,困马集地势本就较矮城堤河岸水势一起,就将周遭都淹了大概。让许多为了苦苏而来的酒客都拦在了城外的困马集之上。

城外青山绿水,一路上经过多是良田,麦苗青青,雨后如洗,姜印臣负了伤封泓彤更是跟了他一路,虽说负了重伤但有美人作陪心里也觉轻快,境由心生,越觉得四处天明水净,似这么青骡便车,夫唱妇随的日子怕是不远了他心中这样想着,真仿佛人在画中游了。

这日正好行至舒城附近,封泓彤一路上却是只字未提为何缘由跟了他一路,姜印臣自然也不会傻到去扫她的兴,本想带佳人尝几口苦苏酒,没想这场雨越下越大,两人行至舒城外困马集时,便真的被困住了。困马集只有一家客栈,前后两进。只为前面几条溪流暴涨,加上道路泥泞,众人都怕牲口滑蹄,不敢往前再走,一条窄路便断在了这里。这条路本不是什么正经官道,只因为近,所以还有人走。客栈本就小,这么着有三五日,每天都有几个人一边咒骂天气一边住进店里来,烘衣吃饭,倒头闷睡,等着雨停。偏那雨硬是下个不绝。日子过得太闷,这些来住店的客人南北皆有,骂老天爷的话自然也千奇百怪,听来也算长日里的一乐。

姜等先来的人还有房住,后来的客人却只好打地铺了。这天见雨依旧未停,封泓彤心下烦闷,向暮时,便向店家借了一双木屐,一把油纸伞,出门野望。离店数十步有一个土丘,封泓彤就登上那里,极目远眺。只见草色苍黄,雨脚如麻,心里不由忽忽就有了种苍苍暮色郁郁愁绪的感叹。忽听得一阵马铃儿响,向南边的来路望去,只见有八九辆镖车正在道上艰难地走着,一共二十几个趟子手跟在后面,趟在泥地里。车队拉成了长长的一排,赶车的都是老把式,可车轮还是不时陷进烂泥里。那二十几个趟子手都十分精壮,是正当年的小伙子,便费劲吃力地把那车子再拨出来。这些小伙儿们家教倒好,虽遇到这么个鬼天气,并没有大声咒骂,只默默使劲——否则像店里的客人一样,这么血气方刚的二十几条嗓子一起吼起来,想来定会十分壮观。那队镖车距离小店也不过千余步了,可这么短的路程还是有车子接连陷进去了五六次,一辆停下,前后的就都只得停下,每次都留下深深的车辙,足见镖货的沉重。

走进门,就看见店家还在打理着那群保镖的呢,口里不住地在跟那几个走镖的镖师陪罪:“实在对不住,这雨下的,到今天柴房里都住满了。您看这怎么办?只有委屈几位年轻兄弟在这前屋里先坐一晚上,困了趴在桌上打个盹吧。小人两口儿也不敢睡,且在这儿侍候大伙儿,有什么吩咐可以立马招呼到,这么就腾出了一间屋,可以给陈老爷子和两位镖师歇歇,——陈老爷子,您看怎么样?委屈您众位了,我说着都不好意思。”振威镖局的名号在整个长江以南都是讲的响的,尤其今日押镖带头的还是陈老爷子夫妇二人自然不敢怠慢。

众趟子手都正在洗脸,那店家婆娘招呼得细致,亲手绞毛巾递给他们。两个镖师也不多说话,只等那陈老爷子吩咐。那陈老爷子一望是个干瘦的老人,一张脸上皱纹如刀切石刻,满头的花白头发,可精神头十足,也就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年纪——是因为功夫好所以精神头这么旺呢、还是年纪本不太大却只是显老。只听他说:“就这样吧,出门在外还能讲究什么,要讲究,就在家里别出来了。你先弄点儿饭来,再多来点儿牛肉,伙计们也饿了,先吃起来再说”

那前厅本是个穿堂,雨凉寒重,店家便生了个火塘。火不算旺,难为他还留的有干柴,但多少也有些潮了,一屋里便熏的都是松油味。门口挂了个布帘子,算是挡雨,正是掌灯时分,众客人无事可做,除了倒头闷睡的,大多都凑在前堂里坐着,自己说话,听人说话,解解闷。点菜吃饭的占了桌子,不讲究吃喝的都是一条条凳上坐了,或靠墙角,或围着那火塘,随便吃点什么。姜印臣寻人不得兜了一圈才在角落一张桌子前将封泓彤找到“封姑娘,适才寻你不得还以为你将我扔下了呢。”

封泓彤瞧着他盯着自个就浑身难受,连忙把他的头别向一旁“早知道,任你伤好之时我便该再多下几剑,非得疼的你说不出话,我才得安静。”

姜印臣也不去反驳她什么嘿嘿一笑:“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江湖多风雨,仔细听人言——这是我师傅当年教给我的江湖口决。如今屋里闷着也是闷着,不如出来坐坐,听听近来有何江湖传闻。”封泓彤点了点头问了一句“刚才那镖局正从临安地界来。”

姜印臣收起乖张脸色一本正经道“方才听得几个趟子手说了几句,常州知府潘奕申一家惨死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听得丁零当啷的声响连忙止住话语。

振威镖局数人要了酒食便往一旁走去了。

有好一会儿工夫,听见又有人牵着马骂咧咧地走到门前。店家忙迎出去系马,只听得外那人说话声音尖尖的,口气里趾高气扬,一掀帘进来,原来是个三十多岁,尖嘴猴腮,穿一身绸裤褂、官府家人模样打扮的汉子,后头跟着一名黑衣男子看不清模样,二人解了马鞍便走了进来。

店外的雨越发下得凄凉起来,檐间瓦上,疾徐不定。镖局数人吃饱喝足,坐着便唠起家常“不知那日潘公子现今如何了。”说话者正是振威镖局少东家,老陈听得儿子发问自然也是感慨“那潘公子翩翩有礼不成想家逢此事,只怕从此要沦落江湖了。”

旁边坐着几位跑江湖之人,自然不懂其中因果举着酒碗向老陈发问“敢问陈镖头,潘家究竟起了什么变故。”老陈本就是不拘一格之人喝了几杯酒之后更是显得意兴阑珊。“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潘家一家老小上下五十几口在临安城郊惨死,加上之前死于非命的九华山门人,临安城外已经死了数十人了……怕是快成了座鬼城了。”

几位好事者更是贴了过去,只为了听的更仔细些。

老陈酒劲刚起,见众人皆是不知开口问道“你们可知潘家于咱们江南的地位?”众人又是摇头。

“那你们又知道六大世家嘛?”

还是摇头。

“好吧,好吧今日雨势将咱们困在此地也算有缘,今晚咱就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所谓这六大世家便是:湖州笔、吴下盐、徽州砚、宣州纸、汝州窑剩下最后一个便是这临安药,早几年前天下未定,其他几家都不如临安潘家的医药名头大,但这几家宋代便垄断了这其中的生意底蕴自是不减,潘家这几十年间才慢慢壮大,要说没有眼红者那自是不可能,你们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被屠山的九华山...那正是潘家的翁婿,我总觉得潘家兴衰更像是一场阴谋...”话音未落只听得,另一桌一尖细声音传来“大胆,如今如此王道乐土之上,能有何阴谋,而等在此议论当今常州知府,可知已触犯了大明律?”

众人皆是一怔,说话之人正是方才官服装扮之人。坐在那官服男子左侧之人正要有所行动之时,忽然桌面上多了两盏茶。

“寒夜客来荼当酒,兄台若没钱买酒,只要一壶荼也可呀。”姜印臣不声不响的坐在二人身侧。

两人目光一接,皆是有所诧异。目光所致发现桌上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尖嘴猴腮之人眼珠滴溜急转,来人武功路数心里都没数,身上有公务在身实在耽搁不起,自不想节外生枝。愤愤起身凝视众人,掀帘走了出去。屋内众人皆是平民自不敢跟官差对视一一都把头埋了起来。

只听得门外铃铛声,响了老久,二人绝骑而去。

细看之下雨夜中门外还站着两人,其中一女子开口道“武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