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诛心
作者:禅心      更新:2019-11-27 05:25      字数:3541

“是珠珠!”事情变故太快,周韶华也没时间仔细安慰王妍。他捡起地上的薄被重新将她裹好,压在她耳边道:“想为珠珠报仇吗?若想你就听我安排,我们一起把后头的人揪出来。我怕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可现在还不能只顾着难过。”

王妍扑在他怀里,心里又痛又堵,却说不得哭不出。

“你坚强点,上天让你逃过劫难活下来,不是让你一味悲伤什么都不去为别人做。”周韶华收紧手臂抱着她,却在她耳边道:“晕倒,我们得让人相信灵堂上的那个人的确是你。”

王妍便闭了眼睛卸掉全身力气,周韶华很配合的打横将她抱起并大喊道:“王妍……”

“快牵马来!”周韶华搂着王妍狂奔,刘副官劝他:“她就是受了刺激晕过去了,你别太担心。”

“你去山上摔一个试试,看有没有问题!”或许是太过紧张,周韶华脚步发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昏迷’的王妍借势咬破舌头使劲吸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周围士兵见了,心里都猜不好:那么高的山,怎么可能只有擦伤那么简单?或许是伤了肺腑土郎中没看出来。要不然,怎么好好的就吐开了血?珠珠一个丫鬟,再心疼也不至于吐血的啊!

刘副官强拦着周韶华不许他抱着王妍乱冲,等接应的士兵牵来马,却再没有拦得住他。

周韶华狠狠抽着马鞭,马儿便利箭一样射了出去。刘副官光看着颠簸的马背额上都全是冷汗:“这一路颠回去,没事也要颠出个好歹。若真有内伤,哪里还活得成?”

“周大人和王小姐的感情,果然不一般啊!”

刘副官看了感叹这话的衙役一眼,顺着他的话道:“同生共死的感情自然不一般,便是那些让人传颂的患难夫妻,也未必又他们的情深义重。”

那衙役点了点头没再试探,刘副官却接着叹道:“只盼着王小姐平安,盼周家能放下偏见接受了这个媳妇。若是不然,周大人……”

他话没说完,可几乎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思路想到:若王妍有个好歹,周韶华肯定失控。

周韶华一路疾驰,在闹市依旧纵马飞奔,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骂声一片。好在他马术不错,虽处处惊险,却也没真的伤着人。

到了王家,他甚至都没下马,大喊着‘找郎中’便策马闯了进去。

很快,王家外头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里更是交头接耳,大多是猜测王妍情况不好:“听说从山上摔下去了,又找了三天才找到,我看啊肯定是伤得很重。”

“要是不重,周大人能成那副样子?我在扬州活了小半辈子,只见过周大人训别人慌张不知稳重,什么时候见他这般失心疯?”

徐家和李家的人也在里头,他们听着大家议论,心里也是赞同。

没过多久,郎中就找来了。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又有小厮出来,没过多久又请了别的大夫过去。到最后,扬州有名些的大夫几乎都被请进王家再没出来。

这情形,不用去打探也知道里面情形不好。

徐家和李家煎熬着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王妍去世的消息。白帆打出来了,灵堂设起来了。周姨娘肝肠寸断的哭声老远都能听见。

“这,不会有假吧!”李家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一脸担忧:“我总觉得赵大夫神色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可疑。”

“他不都说是被王家吓坏了吗?没治好王妍,周韶华拔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要杀人,若不是王同知拦着,他小命早就没了,换成你你不后怕?”

“也是,他和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真有猫腻肯定会想办法告诉咱们。”

按说,白发人不送黑发人,老人更没有给晚辈守灵的道理。可周韶华在王家发疯,周姨娘又要死要活的威胁,大夫人没法子只得开了灵堂让大伙儿吊唁,隆隆重重的为‘王妍’操办丧事。

虽说王同知和大夫人都不在灵堂露面,和王家有些牵扯的人家还是都登门上了香。

徐家和李家自然也不例外,两位老爷亲自登门,上香的同时还仔细打量着周姨娘的神色,没放过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等他们从灵堂出来,心里最后的戒备也消失无形:若不是真的死了女儿,周姨娘不至于那样。哪怕是戏子,也绝对演不出这么炽烈的悲伤。

或许是为了给她报仇,‘王妍’落葬的那一天,钱家的案子火速宣判:“贩私盐带收买船头、掌事利用运河私运货物,满门抄斩祸及三族。涉案的所有人员,抄家砍头,男丁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

这个结果,徐、李两家都有些意外:“三族?知府大人还真敢判!”

李家尤其胆怯,额上全是冷声不说腿脚都有些发软:“你觉得刑部会怎么批复,会准吗?”

徐家心里也没了底,他家在军政里的那点势力,连周、王两家都不敢惹,哪里打听得到刑部的事?

“陛下铁了心要迁都北平,就指望着运河运送粮食、物资及饷银等物资。现在爆出有人打运河的主意,想来轻判不了。”

徐老爷胆子却比李家的壮,他一巴掌扇在他肩头,哼道:“瞧你那熊样,能不能有点出息?三族也好九族也好那判的也是钱家,与你我何干?”

“可我们……”

“知府这么判那说明事情查清可以结案了,他们要真看出背后有人操纵只会压着不判或者轻判。判这么重吓到了咱们,谁还露马脚给他抓?”

“也是这个道理哈!”

“你等着看吧,后面肯定是剿匪。王家的女儿让山匪杀了,他若不报了这仇,王家的脸往哪里搁,衙门的脸往哪里搁?所以,别慌,他们拼他们的命,咱们赚咱们的钱。”

“若真剿匪,咱们的人真交出去和他们打?毕竟是匪……”

“你脑袋里装的是豆腐渣不成?扬州地界多少山匪、水贼,做什么要咱们的人去和衙门打?区区匪众,打得过吗?”

“你意思是……”

“咱们的人能藏就藏能躲就躲,最近千万别再闹事。事发那一带除了咱们的人,‘水鬼’也闹得很凶,这次就让衙门帮咱们灭一灭‘水鬼’的威风。”

“可昨天下午,老三将牛家男人杀了,剩下那母子俩跳了河,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什么?”

徐老爷拍板站了起来,鼓大了眼睛道:“就让去打探下王妍的伤势,怎么还闹出了人命?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救过王妍,周家、王家肯定会……”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手指敲击着桌面道:“杀了也好,山匪嚣张得连王妍的救命恩人都不放过,这得多戳王家的心窝。”

“这样激怒王家……”

“激怒就激怒了,他们越怒咱们就越安全。”

“万一他们追查山匪追杀王妍的原因……”

“山匪杀人还需要原因吗?他们杀人越货不灭了见证人的口,难道还等着别人去衙门告发他们?”

李当家的被彻底说服了,心里的担忧没了,胆子就跟着大了起来:“马上就要入冬,鞑靼又开始在北边烧杀抢虐了。这时候若能运过去食盐、棉花一定能卖个还价钱。”

徐当家看着李当家的笑了起来:“等官府开始剿匪,咱们就开干。”

这边密谋得热火朝天,在周家藏着的王妍状况却不是很好。

她在王家没呆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人悄悄送去了周家,她甚至没来得及去看珠珠最后一眼。她想象不到珠珠的样子有多凄惨,也想象不到她临时之前到底有多么痛苦,她脑中一直回想着她那句‘不愿意!”

她不是自愿的,在船上护着她替她挨刀受伤不是自愿的;在岸上带着伤还要背着她往山上跑也不是她自愿的;最后要换上她的衣裳替她去死她更不愿意。

发簪刺破她手臂那一刻的疼痛和绝望王妍记得,一直不敢忘记。

“我不愿意,可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我要是替你死了,我家人还能是你家的功臣。”王妍抱着膝盖默默流泪,她问自己:“若是你,你又该怎么选?这世上的穷人、奴婢难道真的一出生就命贱,可他们的命凭什么就比别人的贱?”

更让王妍接受不了的,是她对自己也非常失望。

珠珠要替她引开山匪的那一刻,她心里虽然难受却并没有死死的抓住她。她虽然没看轻过珠珠,却也认同了她为自己的牺牲。不管珠珠愿不愿意,那一刻她想活下去的愿望战胜了一切。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啊。一边喊着生命没有贵贱,一边将别人推出去换自己的生机。”

珠珠出殡的前一晚,周韶华避过耳目带王妍去了灵堂。

她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珠珠的母亲。她战战兢兢的躲在周韶华后头,不敢去招呼不敢去打扰。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怎样去抱歉。

可那妇人竟会先给王妍行礼,她满头的白发,满脸的泪痕,满身得孱弱,却端端正正的朝王妍行下了福礼:“见过小姐,还请小姐节哀!”

王妍伸手去扶她,她想躲开却强忍着,看着王妍的时候脸上竟然还有淡淡的笑:“我们珠珠被送去学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今天,不为小姐也会是为别人。我怪不得你,只怪我们穷、我们命贱。”

这话说得平缓无力,却刀子般割着王妍的心。她看着妇人泪流满面,胸中的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妇人推开她走了,走之前还端端正正的向她行礼,面朝着她小步小步的朝后面退。她谨守着奴婢的分寸和卑微,却一步一步凌迟着王妍的心!

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王妍才直直的跪在珠珠的棺木面前,流着泪不知道说什么才更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