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赵文革
作者:林果馨      更新:2019-11-28 07:05      字数:5130

“微能城堡。”毒舌安敲了敲菱形山间的圆珠把手,黑曜石抛光镜里慢慢浮现了一个老太婆,睡眼惺忪地瞪着他,尖鼻头使劲撮了撮镜子,很不满的抱怨:“安哥哥,这么晚侬侬在睡觉了。”一如既往地用着小姑娘的词汇,发嗲的声音沙哑透顶,听得实在让人瘆得慌。

“微能城堡。”毒舌安沉着脸,哑声重复。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终于让出了道,镜面闪现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狭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老太婆看着他安然无恙地模样心里思忖:“今天的他怎么没发病?”以往,只要他从这个城堡里出来就会精神萎靡,全身痉挛,这次完好无损难道是翼大人给了能量?啧啧,真是偏心呐。

毒舌安跨过去的时候,还不忘好心的提醒:“下次叫侬侬的时候记得换一张脸。”“你……………….”黑曜石的镜面中,老太婆气得吹胡子瞪眼,瞌睡全无,镜面里传来生气的咚咚声,毒舌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旋转楼梯口。

微能城堡的大堂里,出乎意料地所有人都到齐了,除了猫。潘达理不安的摆弄着百合花圈,扯了扯独眼镜布,这是做错事时候的表现,娘娘腔小觅咀嚼着一片芥末饼,阴阳怪气儿:“这下好了,猫儿不见了。你看怎么办吧?”

大堂里两男一女,一狗一车两条盘龙,还有一群书架、旺旺茶壶、矮冰箱都凑到一块儿商量:“猫儿姑娘………….应该没问题把,我刚问了隔壁家的冰箱,说是其他家的冰箱也没打听得到。”

“废话,咱们整天待在家里能打听得到什么,猫儿姑娘,是在凌霄乐园走的吗?”安格斯摆动长尾,凭着自己是上万年的一条盘龙,倚老卖老。旺旺茶壶挪动着大屁股正想帮冰箱抗议,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

“怎么了?”毒舌安站在悬梯口问。见到他,所有的物品都戛然而止,一溜烟的跑回到了原位。三人扭头纷纷齐声喊道:“老大。”嗯,毒舌安点点头,懒洋洋的摆弄着大长腿,目光落在小巧可人的身影上,久经风花雪月之地的潇潇很快示意,走到他跟前负荆请罪。

“老大,上次格安社是我的失职,没有事先查到他们的计中计。这次………潇潇能够确定格安社的成员们已经四面八方赶回来了,聚集在龙凤馆。”

哦?潘达皱眉,这是安宁市最大的宝宝用品店……..晚上吃的培根鸡蛋煎饼在胃里搅动,口味真是够……..独特的。既然已经提了这个话茬,毒舌安干脆接着问到底:“他们真的没有老巢吗?”

潇潇巴掌大的脸点点头,见到他脸颊微微有些红晕:“是的,老大,潇潇打听到格安社的每个人右手臂上会有五芒刺青,入社的时候慧老大会在他们的肉里刺入传感针,核心刺青是慧老大自己,只要有重大事件就会摁下她手臂上的五芒刺青,其他人就能随时感应到,所以,这次一定有大事要发生,目前打探不出来。”

哼,他们的大事无非就是猫窝罐。毒舌安眼睛亮晶晶,小觅挥舞着兰花指不满的插嘴:“老大,你没发觉可怜的猫儿…………消失了么?”

潘达非常乖巧的挪动庞大身子,先斩后奏,率先承认错误:“老大,我们从贞德医院出来后就去了凌霄乐园,途中猫儿接到了他爸爸打来的求救电话,我就多开了一句玩笑话,不知怎的她就非吵着要下车。两个小时前,我们打她电话关机,问她爸爸也没有电话,打到村里的南食店又没人接…………………”

波比依偎在他怀里,伸出小舌尖舔舔,小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毒舌安,不放过丝毫表情。“哼,你还是没讲到重点。”小觅忍无可忍地吞了几口芥末饼,“你把她气跑之前,有一辆越野车跟着我们,是王羽那家伙。”

四个小时前,猫儿从面包车里下来,拦下一辆的士直径朝西边县城开去。电话里爸爸的哭喊萦绕在耳,作为铁铮铮的汉子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崩溃:“鸾鸾,快回来吧,你弟弟他………….”她奋力推门的刹那,就看见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坐在床边,端着绿豆粥往老年痴呆的老母亲嘴里喂,那粥水一个劲儿往外流,他烦躁把碗一甩,粥溅到了老母亲的脸上。老父亲是个农民,顾不上放下手里的铲子就冲了过去,想拉开瘦高的男人,谁知对方火气旺盛,力气极大,一反手就将老父亲撂倒在地。

他面目狰狞指着地上的老人,破口大骂:“我娘的钱到底去哪里了!回来伺候她就算了还没钱!小孩吵着要学费,老婆吵着要离婚,就是你们没给到钱!”这是她的弟弟——赵文革,自从懂事起他就是这副德性,找了工作从来没去过,不是赖在家里睡懒觉,就是跑出去闯祸,找的老婆也是父母介绍的,他什么都不会。

哐当!猫儿气得踹门而入,迷你金枪已经蓄势待发,老父亲放下铲子抱住了她:“你懂点事,那是你弟弟!”

猫儿气得浑身发抖,眼里一片血红:“爸!你找点记性,当初我离家不就是因为他吗?”她看着面容黝黑,满手褶子的老人更是气得掉下眼泪,他们是可怜的,可是可怜人真是有可恨之处。

赵文革眼珠子翻地,食指不怀好意的指着她脑袋,趾高气昂的嚣张:“怎么了?你是我姐姐,你是家里的长姐,撒手不顾老母亲离家出走,想要撂在我身上是不是,没门!我告诉你,没门啊!”

“啊!”耀武扬威的男人突然低声喊叫,捂着右脸钻心的疼痛。在他说话之际,一颗金色气枪的子弹已经从他脸颊边擦飞出去,留下一条血痕的口子,这是教训!老父亲心疼的跑过去,急得扬起左手给了猫儿一个暴栗,这是小时候不听话时常有的动作,力道极大,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可以了,可以了!那是你弟弟!这些你拿走,拿走!”老父亲战战兢兢地从墙缝里拿出一团毛巾,脏兮兮的大红毛巾折叠了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后面,是十几张红票子。

“早拿出来不就是了!明天我叫她过来照顾老母亲。”赵文革不顾脸上的血痕,一把抢过去舔着口水数数,兴奋地目光炯炯,没多久得意洋洋的摔门而去。他嘴里说的“她”就是过门媳妇,按照上次的家庭会议,赵文革和他老婆要照顾父母,他不愿意做就推给了女人。

猫儿看着床上的老母亲神经叨叨地念,口水流得满下巴都是,她强忍泪水用手帕一一擦去,老母亲忽然神智清醒过来,皮包骨的左手抓住她,微微发颤:“你………..不嫌弃我啊………….鸾鸾。妈妈脏,你不…………….”

“不嫌弃,永远都不嫌弃。”猫儿哽咽的反手抓住她,冰凉透底的老手慢慢回温过来。老母亲一直是精致的,自从病倒后全权交给了父亲管,父亲是个大条不收拾的男人,做什么事都舍不得,新衣舍不得穿,装在袋子里挂在天花板上;好菜也舍不得吃,能吃上一口肉就开心的笑嘻嘻,母亲跟着他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她抹干脸上的泪换上了新睡衣。

“冷冷冷…………啊,有火。”老母亲挥舞着手尖叫,那是老毛病又犯了。父亲过来像往常那样给她塞了药丸,把她抱在腿上像孩子一样哄着,嘴里念叨着县城里的乡里话:“格桑的女哦,以前我追着你跑哦…………”

那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讲的是父亲向精致的母亲求爱。他把故事编成了曲儿哄着她的时候说,五点大清早起床来回踱步的说,像歌儿一样悦耳,像刀一样割在她心上。

猫儿拿出碘酒,蹲在他们身旁,吹嘘着手上的棉签,朝她脸颊被烫红的印迹擦去,老母亲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疼哦,疼哦。”猫儿隐隐握着拳头,她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宰了赵文革。

他俩齐心协力地将老母亲安放在床,猫儿心平气和地冲他说:“爸,以后不要再给了,我娘的存折全被他拿走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们就是太惯了他,不然……………..”

“够了!”老父亲面色严肃的一声吼,“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好。鸾鸾,你回来就好,我给你安排了那个床…………..”他指着那张小床,上面同样掉满了炸弹包,包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她买的所有物品,原封不动的保存着。

深夜,木框窗户透露着丝丝月光。老母亲又在大喊大叫的梦呓,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快一年了终于回家了,心里有种踏实,想着眼皮沉重的耷拉下来。“妈妈,这个我也想要………….”

小猫儿指着桌上的五花肉,老母亲夹了一块大的放进了弟弟碗里,又夹了一块小的放在她碗中:“作业做完后,等下一起摘菜。”“弟弟为什么不去?”小猫儿咀嚼着五花肉,满嘴嘟囔着问,小脸上写满好奇。老父亲拍了拍桌子,小眼睛瞅着她:“哪里这么多废话,你妹妹也要做。”

不公平,不公平,她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说,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陡然,天空塌了下来,有人在她耳朵旁死命的喊:“鸾鸾,快起来,老伴她…………好像没了………..”

猫儿惊醒,猛地睁眼就见到老父亲惊慌失措的脸,写满了无助与恐慌。她打开灯,走到母亲床边,她安详的躺在床上,眉眼间微微紧蹙,她咬紧牙关慢慢伸手,气若游丝的人气儿已经没了!

一个小时后,赵家村里响起了急救车的声音,充满哀嚎而愤怒,一路疾驰而去。抢救室的大门打开,医生解开口罩,直言不讳:“已经去世了,十分钟前。”猫儿空洞的眼神望着他,喃喃自语:“可她还高兴的跟我们讲话………….”

“回光返照,每个人都有预感,放宽心吧,姑娘。”医生走后,猫儿和老父亲像抽干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颓废的跌坐在椅子上。

“喂,赵!文!革!还在睡吗?老母亲已经睡没了。”猫儿咬牙切齿对着电话那头,冷漠如幽灵。电话那头,还躺在火车站旅馆床上的赵文革迷迷糊糊的说,口齿不清的乱发脾气:“赵——鸾——大晚上的不睡觉,你想——”

“她走了,你再也捞不到油水了。”猫儿一字一顿地说,打完二妹的电话后,她瘫软的陷在小床上,外面响着死亡之声,敲鼓之声,轰轰烈烈,凌晨四点赵家村里灯火通明。她是赵家的老大,原名叫赵鸾,比她小的有两个,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弟弟,弟弟老幺最受家里疼爱,农村都是重男轻女的,即便只隔着几条大街的县城也是一样。一年前,赵文革结婚伸手搜刮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父母主动贡献得毫无怨言,而她和妹妹只能自食其力的活着,无依无靠,大婚现场和老父亲吵了一架后便离家出走,从此以后再无音讯。

她仍然记得那天夜晚,大雨磅礴的凌霄乐园售票口,她一个人蹲坐在那儿瑟瑟发抖,眼巴巴的望着游乐场心里无限的渴望,她从来没玩过。大雨里,有三个醉醺醺的男人走了出来,高声大喊,歪歪扭扭,见到售票口的小姑娘两眼冒光,中间的矮子满嘴胡言乱语,摇晃着啤酒瓶围了过来,她站起来就跑被团团围住,忽然两个男人冲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收拾掉了这些人。

“我叫毒舌安,你叫什么名字?”她哽咽的摇头,望着叼着奶嘴的男人和巨人潘达:“我——没有名字。”

“以后你就叫猫儿,愿意学武术吗?”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渴望着重生:“毒舌安,我再也不想被人欺负了。”

“再也不想被人欺负了”这九个字在脑中萦绕,猫儿看了一眼手机,想给那个男人打个电话,指腹摩挲着手机键犹豫。他只是你的老大,猫儿,打过去又能干什么呢?说一句快天亮了吗?

“姐!”一个清丽的女声急促响起,猫儿迅速收起手机,朝门外跑去。泥土飞扬的大坪里,架着一个宽大的帐篷,乡里亲戚忙着放花放照片,外围请来了乡里最有名的“高音喇叭乐队”,有架子鼓、萨克斯和妇女歌手,一套非常完善的装备。热火朝天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姐,我强烈同意爸爸去赵文革那里去住。”妹妹穿着尖头高跟鞋,趾高气昂地大声说,从旅馆里一路赶来的赵文革此刻非常不满,腻得发油的头发根根贴脸:“赵爽,你是几个意思,老父亲凭什么要住我那儿?!家里条件最好的不是你吗!”

妹妹拢了拢风衣,皮笑肉不笑:“谁叫你家离得近?谁叫你是家里的男人?难道不应该尽点孝心吗?你看看我爸住的都是什么地方,房子全是石头块,天花板都是瓦片砖,他们要是愿意去我那儿,敢情好啊,问题是不去啊。”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老父亲,他怒目而颓败的坐在椅子上:“我不去,住不习惯。赵文革那里也不去。”他目光闪烁唯唯诺诺,看着三个人疑惑而诧异的眼神起身朝卧室走去。“姐,你说到底怎么办?”妹妹一个劲儿的催,赵文革一个劲儿的说,外面锣鼓喧天。

“碰!”猫儿咬紧牙关,沉默着甩开大门,这是最好的回应。她走进去的时候,看着老父亲穿着破烂脏兮的外套,躬着背背对着大门抽泣,战战兢兢地拿起手帕抹着眼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哭。

“爸爸!”猫儿冲过去抱住日渐缩萎的身体,那昔日的避风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你干啥呀,我是眼里进了沙子。”他缓缓回头笑眯眯的说,脸上一笑全是褶子,那是岁月的痕迹。猫儿心里酸涩,忍不住地问:“为什么不去赵文革那儿?”老父亲眼神闪躲,想发脾气又精神不济,颓然的坐在床边,打开砖块大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猫鼠游戏》的动画片。

“你小时候最爱看这个了,说最怕那个老鼠,老鼠比猫聪明多了。”老父亲若有所思地说个不停,又讲了一大堆小时候的事,嘴唇向上抿成了一个弧度。猫儿知道,他是怕赵文革,不是不去而是不敢。

“去我那儿!”猫儿斩钉截铁地下了决定,“老母亲三天一过,就和我一起住,快去睡吧。”老父亲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盯着动画片,像个不哭不闹的小孩子,等到女儿出去后他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