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邙山齐回
作者:来个汉堡包      更新:2019-11-30 09:06      字数:5768

方白那一剑刺得很深,但幸好没有伤及肺腑。琚明轩点了西西身上几处大穴,及时护住她的心脉。琚明轩练的是剑,点穴出手的确不太高明,不足以迎敌,但基本手法总是懂的。杨西西此刻就在琚明轩的怀里。

她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小女孩,母亲抱着她来到了一间大屋子门前,红漆的大门。那屋子比她自己家的茅草屋可漂亮太多了。她家的茅草屋既漏风,又不防雨。

她与好多弟弟妹妹挤在一张床上。娘亲流着泪把她交给了一个姓林的管家,那管家好胖好胖,肚皮鼓鼓囊囊的。林管家给了她娘亲一点钱,娘亲收下钱,掩面哭泣,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想要娘亲,她伸手去抓,可是娘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模糊。

若是能活下去,谁又会卖掉自己的儿女?穷人与富人,有时竟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洛阳城外,马车旁。

方白倒下,那车夫见状,正欲脱逃。当然,他本就不是车夫。也是刀口讨生活的人,敢在洛阳城挟持风陵阁的千金,胆色自然不会太小。

“站下!”琚明轩沉声道。

那车夫哭着告饶“大侠饶命,这件事是方白指使的,小人不敢违抗。”

他看得出那女人伤得不轻,也看得出她对琚明轩很重要,他知道琚明轩必杀他泄愤。他求饶,他想活下去。只要有机会,就要争取。

“驾车,用最快的速度,去城里最好的医馆找最好的大夫。”琚明轩说完抱起杨西西上了马车。

此刻,马车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驶向城里最好的医馆。车夫当然想活下去,所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驾车。

“济世堂”就到了,每个地方都有“济世堂”的招牌。这本就是最大的医馆,洛阳的济世堂也的确不小。天色已不早,医馆门已关,门被敲开。

大晚上扰人清梦,开门的大夫十分不耐烦。再看见杨西西,气息薄弱,已面无血色,慌忙道“哎呀,赶紧抱进来”。

正在诊断,琚明轩只有焦急等待。

那大夫叫卢康,行医数十年,医术精湛。卢康诊断了片刻,摇了摇头,惋惜道“伤者伤势实在太重,这一剑虽没有伤及肺腑,但创口太深,伤者失血过多,只怕...”

琚明轩急道“神医请一定救救她,在下不惜一切代价。”

那卢康捋一捋胡子沉思道“用九叶灵芝煎药给伤者服下,或可续一时之命。然后待天亮去洛阳城北,大河南岸的邙山找“起死回生”齐回齐神医。若是齐神医肯出手医治,那也是这位姑娘命不该绝。”

九叶灵芝已煎好,杨西西服下药,已能开口说话。

琚明轩喜不自胜,再拜卢康,道“多谢神医,待天亮我便带西西去邙山”。

卢康苦笑了两声,琚明轩不解,急问道“莫非神医也不能医治好西西?”

卢康正色道“非也,那齐神医通岐黄之术,医术高明,传闻能起死回生。只是,齐神医性情古怪,要他出手医治,却属实不易。”

“莫非他诊金很贵?”琚明轩不解问道。

卢康道“若是诊金贵,倒还好说。而是他时常要别人答应他的条件他才会医治,否则你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医治。”

琚明轩好奇道“什么条件?”

卢康回答道“那就要看他心情了,他性情实在太古怪了”。

天已亮。

付过诊金,琚明轩便抱着西西去往城北。马车还在,车夫当然已不见了。不过天已大亮,雇个车夫,并不难。

马车一路向北驶去,洛阳城实在太大。

许久,洛阳城北,大河南岸,邙山已到。

齐回远近有名,叫住此地居民,问问路,齐回的医馆并不难找到。

医馆已到。

这甚至不能算是医馆,一个并不算大的草堂,没有任何招牌,依山傍水而建。

医馆简陋,但齐回却是备受推崇的神医。

真正有才能的人,本就不需要通过那些表面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后他就来到了草堂。

只见一童颜鹤发的老者正在饮茶,读着一本古书,几名童子在煎药。

琚明轩扶杨西西坐下,上前拱了拱手道“前辈可是齐神医?”

老者道“老朽正是,不知有何见教。”

琚明轩恭敬道“在下有一朋友,身负重伤,恳请神医出手相救,日后必有重谢。”说完再三拜了拜。

齐回抬起头看了杨西西一眼,道“嗯,的确伤得不轻,幸好还有的救。若是再晚两个时辰,只怕就难说了。起死回生当然只是传闻,人们却深信不疑,你说奇怪不奇怪?”

琚明轩以为齐回愿意医治,大喜,拜谢道“多谢神医。”

齐回吹了吹胡子,瞪眼道“诶,你这年轻人好不奇怪,我几时说要医治她了,我只说她还有救,不过要老朽出手医治却也不难。”

琚明轩急问道“神医请讲。

齐回摸出一把短匕,扔在琚明轩面前,道“喏,用这把短匕在你身上扎三个血窟窿再说。”

西西见状,道“不要”,声如蚊鸣,已是气息微弱。

琚明轩拾起短匕,道“只望神医莫要食言。”

说完,就真的捅了自己三下,仿佛就在捅一个西瓜。伤口不浅,顿时鲜血染红了衣襟。西西已眼眶湿润。

琚明轩皱眉道“西西的伤,就有劳神医了”。

齐回又吹了吹胡子道“诶,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哩,我只说让你捅三个血窟窿再说,并没有说捅完三个血窟窿就救她。这样,你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对于江湖侠客来说,本就宁可断头,不可屈膝。

西西强忍眼泪道“琚,琚大哥,我只是个婢女,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然后她又想起了娘亲用她跟林管家换了几个钱,她就成了一个卑贱的婢女。直到大些认识了林江月,才总算好些。然后她就想起林江月,不知道她是否安全回家了。林江月从没把她当做丫鬟,一直视她为亲姐妹。

琚明轩跪下,就真的磕了三个响头。琚明轩料想齐回还有别的要求,于是问道“齐神医还要在下怎么做,才肯施救?”

齐回道“这个嘛,拿出一万两银子作为诊金,我便救这丫头。”

琚明轩道“在下身上并未携带那么多银子,请齐神医先救西西,日后万两白银定当奉上。”

齐回道“看你并不像是王公贵族,也不是什么名门世家,我怎么相信你能掏出一万两银子?”

然后他就看见了琚明轩那把剑,不禁入了入神,问道“‘白雨剑’李长天是你什么人?”

琚明轩本已急不可耐,西西病危,不可再拖。他见齐回问话,回道“正是家师。”琚明轩并未撒谎,他本就不知道自己师父是谁。剑是他师父所赠,想来齐回说的白雨剑李长天正是那蒙面的师父。

齐回略一沉吟,道“既是‘白雨剑’的徒弟,这一万两的诊金就免了罢。”

琚明轩喜道“多谢齐神医。”然后看了眼西西,眼神里充满了希望与欢喜。

“诶诶,打住打住。还有最后一个条件,你若做到,我便救这小丫头。老朽向来说一不二。”齐回大声道。

琚明轩急问道“神医请讲。”

齐回道“嗯,我可以救这小丫头,但是你要答应帮我杀一个人,一命换一命,这才公平。”

琚明轩问道“神医要我杀谁?”

齐回道“这个嘛,我倒是没有想好。哪天我看谁不顺眼,你就帮我杀掉他。你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保管还你一个活脱脱的媳妇儿”。

琚明轩正色道“若是神医要我杀歹人恶徒,在下自当奉命。可是神医若是要我杀无辜之人,在下又怎能枉杀?”

齐回不满道“哼,你答应了这个条件,我便救她。你若是不答应,就请回吧,不必多言”。

琚明轩看了看西西,西西脸色苍白,已无力气。她勉强挤出笑容,微笑着对琚明轩摇了摇头道“琚大哥,不要听他的,这人分明想陷你于不义。”

琚明轩听到西西说的话,不禁露出感激的神色。抬头挺胸,义愤填膺对齐回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肯为自己活命而害无辜人性命。西西既为我而死,琚某无能,未能救得了她。只盼神医帮我最后一个忙,将我二人合葬在青山绿水处。”

说完,抱起西西,毅然决然下山离去。

西西泪水早已打湿了眼眶。

生命再长,迟早会消逝,这一瞬间却是永恒。

殉情本就不是古老的传说。

齐回突然开口道“站下。”琚明轩就站下,他在听。齐回无奈道“别人都说我老头子奇怪,我看你才是更奇怪。与你相比,我实在是个太正常不过的人了。”

然后他又说道“回来,奇怪的人,真贼娘的奇怪。世上奇怪的人已不多了,不能再死一个了。你难道真想让我把你们葬一起,做一对**妻?”

琚明轩回头道“神医的意思是?”

齐回道“赶紧把她抱进去,再晚就算我想救,只怕也救不活了。”

没有人会拒绝活着的机会,也不可以放弃活着的机会,这是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

齐回已在医治。

西西伤的确实不轻,好在方白那一剑并未击中要害,否则西西根本也无法撑到现在。齐回的医术也确实并非浪得虚名,人人都推崇他的医术,总是有道理。

你可以短时间内欺骗所有人,也可以长时间欺骗少部分人,但你不可能长时间欺骗到所有人。

齐回的医馆不算大,药材却着实不少,各种不知名的奇草奇物。特制的汤药,西西已服下,调养内息。针灸扎在西西的关键穴位,运功护住其心脉,独门研发的金创药,用以外敷。

琚明轩虽然也负伤,胜在身体底子好。此刻已敷了金疮药,只在外面等待。过了许久,齐回总算出来了。只见齐回满面憔悴,额头沁汗,看着衰老了许多。

琚明轩急切问道“神医,西西她怎么样?”

齐回道“放心,死不了。些许小伤,何必叨念。”

琚明轩扶齐回坐下,再三拜谢,自不必多提。

齐回只道“你不必谢我,并不是我救了她。救她的人是你,也可以说是她自己救了自己。”琚明轩不解。

齐回眯眼道“我只救值得救的人,不值得救的人即使救活了也没甚用。那丫头片子,有人愿为她捅自己三个窟窿,磕三个响头,给一万两的诊金。这样的人当然是有价值的,还算值得一救。”

琚明轩道“但是,那一个无辜的人,晚辈却没有办法帮神医杀了。若是宵小恶徒,晚辈自当提三尺剑,取其性命。”

齐回只道“现在的年轻人的确奇怪,可以为了别人,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却不能去杀一个人”。琚明轩只是笑笑。

齐回忽然道“你师父近来好吗?”

琚明轩一愣,适才情急,曾说李长天是自己的师父。恍然道“其实,在下也不曾见过师父的真面目。”

齐回好奇道“噢?”

琚明轩解释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曾有一蒙面人赠我宝剑,每晚教我武功。但他每次都蒙面,未露出真面目,所以在下也不知道师父他现在近况如何。适才情急,神医问起白雨剑李长天,我只想,师父莫非就是神医口中所说的李长天,所以才应声是他徒弟,神医莫怪。”

齐回道“噢,李长天本就早早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不愿露面也不足为奇。”

琚明轩道“如此说来,师父多半就是那位李长天前辈。”琚明轩想起,那日在小店,听说书人提起过李长天。齐回既然识得李长天,正好可以向他打听。

他本就奇怪,齐回医术高明,深不可测,却甘心在这草堂里度日。齐回已先开口道“你可知为什么我看过你的剑,就免去了诊金。”琚明轩在听。

齐回陷入回忆道“只因这把剑本是我的,那时我名字还不是齐回,而是温作砚。那时也不在邙山,还在雁荡山。噢,江湖人还送我一个外号‘玉面剑客’,现在我却已老了。”

人终会老去,这本就是自然规律。

琚明轩想起说书人曾提过雁荡山的温作砚,道“听说你曾教过林伯远剑法?”

齐回看了琚明轩一眼道“不错,那时林伯远还未成名,曾来找我学剑。李长天恰好是我的入室弟子,所以他二人也就熟识了。他二人本就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后来相约一起闯荡江湖。如今林伯远创立了风陵阁,李长天归隐山林,境遇却大不相同。”

人各有志。

琚明轩心想,齐回论辈分正是自己的师公,正欲要拜。齐回止住道“我早已不用剑,李长天也归隐山林,谈什么师公。何况,适才你已向我磕了三个响头。”

琚明轩不再坚持,只想听齐神医说说那些往事。

齐回忽然问道“你父亲是什么人?”

琚明轩如实答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齐回问道“你家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

琚明轩回道“那倒不知,只因听乡下邻里人讲,父亲是外地来的。”琚明轩若有所思接着道“前辈的意思是那位蒙面人李长天就是我父亲?”

齐回只道“李长天既然已退隐,本就没缘由无故赠人宝剑,传授别人武功。除非他本就是你至亲之人。而且你与李长天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

琚明轩回忆道“我看那蒙面人身形像极父亲,原本我也想过。只是,自小父亲只许我读书,不许我习武,甚至连竹剑都让玩,所以并未多想。”

齐回道“那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愿意你习武,而卷入江湖纷争,毕竟他已厌倦了江湖纷争。”

有时,父母本就用自己的思想去教育孩子。”

齐回接着道“或许他后来想通了,你有你自己的命运,本就不该限制你,这才教你武功。”

琚明轩同意,他问“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归隐山林?”

齐回又陷入了回忆道“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听说那时李长天与林伯远拜在尹半山门下。尹半山与赵青玄是死对头,但那时林伯远与赵青玄的女儿赵林菲相恋,听说还有了个小子。后来赵青玄与尹半山两家,在荆江江岸城陵矾上决战。赵青玄战败,当晚赵家起了一把大火,惨遭灭门。有人看见李长天救走了赵林菲母子。”

琚明轩想起说书人说的,也大概不差,问道“难道赵家真是林伯远放的火?”

齐回道“林伯远此人虽有野心,但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江湖恩怨,本就道不明的。”

齐回看了看琚明轩道“那晚李长天带着赵林菲走了,从此江湖上就再也没听到他们的消息。那孩子如果长大了,年纪应该与你相仿。”

琚明轩苦笑道“莫非前辈以为我是林伯远与赵林菲的儿子?”

齐回嘿嘿一笑,道“若不是你长得像极了李长天,并不像林伯远,我倒真这么以为。”

琚明轩苦笑道“我听邻里说起,我娘亲是邻村一个农家姑娘。是我父亲在经媒人说亲后,结成连理。娘亲生下我以后,因为难产离世了。”

齐回道“这么说来,李长天又是怎么安置赵林菲母子的?”

琚明轩当然不知道,道“待我有空,回去问问父亲就知。”

齐回深沉道“既然他不愿做李长天,只想做庄稼人,又何必要他提起。他向来重情义,你娘亲为他生育,难产而亡。想来他定伤心欲绝,不必再去说起他的伤心事。”琚明轩只好应声称是。

琚明轩见齐神医似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忽问道“前辈知不知道‘榕树下’这个组织?”

齐回道“‘榕树下’确实是个神秘的组织,在江湖上也存在很多年了,神秘到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琚明轩若有所思。齐回笑道“不存在的东西,当然是最神秘的。世间的事情真真假假,本就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琚明轩也就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