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隐匿的弦丝
作者:维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996

这个时代,商人公会和其他工会不同,一来商人不像其他职业有等级,需要考核,二来,商人公会只是起到监督各大商会的作用,却没有绝对性的权威,因此,也有人认为,商人公会只是一个摆设,装饰品,放在那外观奢华可是内在空泛,不值一提。

与公会不同,其席下的商会却风光无限,挤身上流社会,也是国家经济贸易的支撑栋梁。

商会按照性质不同,可分为很多种类,有纯租借贷款性质的,有代理贸易作为中介商的,也有加工进出口货物进行高价拍卖,或受理物资批发、收购工厂、低进高出赚取利润、甚至有进行黑市交易等等,总结一点,就看商人拥有怎样的生意头脑来最快速最有效率地赚钱。

普雷希顿商会是斐南镇最大的商会,其旗下共有四个商行负责不同渠道的买卖,八个分行遍布相邻其它城镇,规模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斐南镇本来就是以商会为主建立的城镇,在早期,普雷希顿的创始人看中了这快肥沃的土地,在这里经营小本土产买卖,之后资产逐渐扩大,修建起了城墙和庄园,并簇拥其他商人来本镇投资,日积月累,就成了如今的斐南镇,因此,普雷希顿商会拥有悠久的历史,在这座镇里就像龙头老大,鹤立鸡群。

三年前,普雷希顿新任会长费尔南迪·希顿得到前国王垂涎,将斐南镇的领土正式赐给希顿家族,并策封爵位。从此以后,希顿家族贵为伯爵世家,并拥有自己的封地,真正意义上成为了斐南镇的领主,其商会势力更是雄霸一方,如日中天。本来,在去年“宫廷政变”以后,家族极有可能面临被收回领土和爵位的危机,但是费尔南迪伯爵凭借丰硕的进贡品以及超标准的纳税赢得了凯撒执政官的好感,使之延续家族命脉,继续享有爵士俸禄及领主权力,希顿家族也就在国家历经改朝换代的变革下免除了后顾之忧。

战争虽然一触即发,但个别地区的经济在乱战时期有时反而会呈现回光返照的现象,这半年来,普雷希顿商会可谓如鱼得水,风调雨顺,借着战乱走私军火,进行黑市武器买卖,发了不小横财,当然,这都是在法律的眼皮底下钻空子,虽然希顿家族向来有着良好的声誉,光明磊落地做生意,费尔南迪伯爵也绝不是贪赃枉法之人,只是时下所迫,一个生意人的头脑诱使他不得不投机取巧,不然在这种“乱世”下,不是被别人吞了,就是自动破产。

前不久,斐南镇原属的索布马郡西部边境受敌军突袭,郡主惟恐敌军一路南下,攻克城池,仓皇之下,携带家眷弃郡落荒而逃,凯撒执政官得知此事后,下令全国通缉这位郡主,后来在某个贫民窟里抓获此人,株连九族,凯撒将此召告全国,起到杀鸡警猴的作用。但是郡主已死,世袭之位无人继承,索布马郡等于名存实亡,现在各个城镇包括芙利西莫和斐南在内,孤立独存,自治领地,各不相干。这反到称了费尔南迪伯爵的心意,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国容不得二君”,最近,伯爵春光满面,容光焕发,三十五岁当即,唯一愁的就是膝下无子。

古世历3169年净之月7日,好运再次眷顾了这位胸宽体阔,正当壮年的豁达商人。

这天,清晨第一丝曙光照亮古老的希顿庄园,将宏伟的白色建筑渲染得金碧辉煌。幽静的前院,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女仆的陪同下玩耍嬉戏,皮球在手里上下弹动,映着丽阳回响有节奏的声音,小女孩兴致勃勃,女仆也笑容满面。

这个小女孩是费尔南迪伯爵的养女,两年前,伯爵的表哥因病去世,女孩的母亲又在不久之后改嫁,伯爵欣赏女孩的聪慧伶俐,便满口答应表亲将之收养,况且,他长年未娶妻过门,家里缺的就是孩童的嬉闹来给古老的庄园增添点活力。女孩叫拉克茜丝·费列德,现在则改姓希顿,不仅冰雪聪明,且乖巧懂事,十分讨人喜欢,希顿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对她宠爱有加,就连伯爵本人也对她视如己出,呵护备至。然而,虽然拉克茜丝被伯爵爱如掌上明珠,但要继承希顿家的遗产,却又不得不希望能多添一名子嗣,解他燃眉之急。就在这时候,费尔南迪伯爵在一次交流宴会上遇到了心怡之人,可惜一直以来遭到拒绝未得偿所愿,那位赢得伯爵亲睐的女子是早年伯爵忘年之交的女儿,对好友来说同样是掌上明珠,伯爵多次上门提亲都得到朋友委婉的回绝,费尔南迪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多少可谅解朋友疼惜女儿之心,不愿见其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久而久之也就渐渐放下了这块疙瘩。

但是自从见过那位女子之后,费尔南迪伯爵一直不能忘怀她的貌美容颜,近几日,更是饱受相思之苦。

就在此即,一辆豪华的马车穿过前院喷水池旁的石子小路,缓缓地停在庄园主楼的大门前。拉克茜丝眨巴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一会那辆熟悉的马车,露出欣喜的微笑:“那不是巴登叔叔的马车吗?”

女仆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啊,是的,小姐。巴登先生那么早来拜访伯爵,不知道会是什么事。”

女孩仰头看着女仆,满心期待:“我可以见到美丽的凯瑟琳姐姐了吗?她好久没到我们家来玩了。”

女仆看到马车上只走下来一位四十多岁气宇轩昂的男子,笑着对小女孩摇摇头:“恐怕巴登先生是来找伯爵大人谈生意的,凯瑟琳小姐没有跟来。”

“哦,是么……”拉克茜丝失望地垂下头,不过只过了一会,又满面春风地抬起头,“我们不玩了,我想洗个澡换件衣服,等巴登叔叔和费尔南迪叔叔谈完生意后,我想找巴登叔叔教我武艺。”

女仆皱起眉头:“小姐,女孩子家学什么功夫,让伯爵看到了,又会说你没教养。”

“不会的,费尔南迪叔叔一直夸我好学呢!将来,我要成为文武双全的剑客!”说完,小女孩兴冲冲地跑向主楼的边廊。女仆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小、小姐,您跑慢点!”

十几分钟后,费尔南迪伯爵在书房会见了多年的老友,但是对方却不像他印象中那么精神焕发,颇有些遭受挫折,灰头土脸的模样。

“唉……”

两人是挚友,关系形同手足,自不必多在礼节上寒暄。但是巴登一上来就大叹一口气,让费尔南迪伯爵一时摸不着头脑。在过去,他只记得友人是一个豪迈爽快,神气昂扬的男子,如今这些都没有在他的脸上表现出来,更多的是忧愤和沮丧。

“怎么了,我的朋友,你如果有什么难处,我必当效犬马之劳。”费尔南迪伯爵依旧同以往一样,慷慨激昂,优雅大方,他的语调就和他整洁奢华的着装一样,表现出一个贵族应有的涵养,并像友人露出绅士的微笑。

巴登毫不客气地说:“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次,我需要你帮我收拾几个人。”

费尔南迪自然知道友人乃心直口快之人,但同样也十分高傲,从不轻易求人,如今,友人那么开门见山,且一大清早就来找他,可见一定被逼到穷途末路,急需他的帮助。

近年,伯爵在黑市买卖中得到巴登不少协助,现在对方有困难,他当然不会吝啬于伸出援手。

费尔南迪伯爵也是爽快之人,说话绝不绕弯子,他露出关怀的目光,道:“以我们的交情,你要我收拾什么人,请尽管明说。”

巴登满意地点点头,他的老奸巨滑便在这时候体现出来,首先并不是立刻说明下文,反而转到另一个话题上:“费尔南迪,我知道你一直对我的女儿心有所意,如果这件事办成了,我就将女儿嫁给你。”

伯爵喜出望外地看着老友,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坐在书桌后,琢磨着友人这番话的分量,然后定神瞧向客座上的巴登:“究竟是什么事,让你那么棘手?”

“不是很棘手,只是想让你替我出口气!”一想到在“蝗虫与蜜蜂”所受的耻辱,这口气让灰发男子难以下咽,“他们一共有三个人,一个蒙面人,一个剑士打扮的年轻人,再加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我估计他们就快到斐南镇了,随便你怎么收拾他们,让他们尝尝苦头就好。”

巴登详细描述了一下这三个人的外貌特征,费尔南迪伯爵斟酌片刻,有些好奇地道:“他们怎么惹到你了?”

“他们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巴登皱紧双眉,怒不可喻,“还让我当众出尽洋相,这口气,我怎么能咽得下去!”他又把旅馆发生的事简略地说明了一下,费尔南迪伯爵听完,不仅为老友打抱不平,精明的目光中又有一丝兴奋:“如此说来,还真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关键就在那个年轻人,没了他,其他两个就好对付了。不过那男孩好象懂魔法,对付起来要小心。”巴登提醒道。

费尔南迪伯爵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放心,我一定会做到令你满意。”

巴登点点头,得意更胜过刚才的愤怒,狡邪地笑道:“那么我下次就带上凯瑟琳一起来拜访你。”

费尔南迪伯爵虽然心喜若狂,却不便表现出来,只得挪了挪身姿,掩饰内心的狂喜。“凯瑟琳她……会答应吗?我不想太强迫她。”

“这事包在我身上,她是我女儿,我说东,她不敢说西。”巴登爽快地说,“回头你就准备好丰厚的聘礼,怎么说,我女儿也得嫁得风风光光。”

“那是当然,她要做的是伯爵夫人,婚礼怎么能办得寒酸。”伯爵渐渐有些得意忘形,仿佛婚礼的钟声已经在耳边回响,无数前来的宾客正向他道喜。

“哈哈哈哈,”巴登为能出这口气感到心情舒畅,他站了起来,整整本来就凌乱的衣服,“那么我就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在这个明媚的早晨,古老庄园的背后正策划着一个阴谋,它隐匿在暗处,如同闪过冰芒的弦丝,正如饥似渴地等待猎物。

*******

本来,靠马的速度,若岚一行人完全可以绕过斐南镇直奔罗塞兰塔城边境,但是在进入镇边郊,诺因听闻斐南镇有着享喻盛名的温泉,又吵又闹,死拖住大家要在镇上过夜,好让他享受一个美美的澡浴。在诺因提出要投票表决时,蒙面人和伊苏保持沉默,若岚示意弃权,于是,决定性的一票落在了菲耶拉手上。菲耶拉是绝对反对耽误行程的,然而诺因死缠烂打式的央求让黑发少年最终受不了他的刮噪,只好举手投降。

就这样,一行五人来到以商会和热闹非凡的集市而闻名的斐南镇,与芙利西莫镇不同,这里聚集了大批出售奇珍异宝的小摊贩,希奇古怪的玩意比比皆是,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由于它同样坐落在通往东城最主要的路杆上,这里依然有穿着各种服饰,身份各异的旅人,马车也比芙利西莫镇普及,宽敞的街道可以使它们自如通行而不会显得拥挤,这是与喧闹拥挤的芙利西莫镇街道完全不同的景象。这里虽然热闹,却更多的是秩序和规范。

时不时的会有身披银色铠甲的武士列队整齐划一地穿过人群,据说这是费尔南迪伯爵训练的一支自卫队,同时负责巡逻和防御任务,是斐南镇最可依赖的武力。但是有人说,今天,这些自卫队的士兵明显比平时勤快,往常只会在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沿镇上几条大街各巡逻一次。

有了蒙面人阿斯利亚的“资助”,他们当然可以住豪华客房,吃上等料理,还能享用专用浴堂,但诺因还是坚持要去泡温泉,几人在镇上最高档的旅馆安顿好后,若岚主张要集体行动,以免走散,蒙面人一开始不想合群,在若岚威胁说:“说不定我们会拿了钱就跑路,到时就没人带你去见贤者了。”之后,蒙面人只能勉强妥协。

几人搭乘马车来到镇的西南角,宽敞却与闹市中心相比略显萧条的街道上,只有唯一一栋别致的斜顶瓦房比较醒目,两边伸展开的白色围墙在数十米内看不到其他建筑,好象它就是在这片荒地上拔地而起的。

“感觉就像被骗到郊外来了。”诺因目送马车远去,展望身周空荡荡的街道,好在这栋房屋的对面还有几家冷冷清清的店铺摆在那。

“是么,我到比较喜欢这种清净的地方。”若岚抬头仰望店门上雕刻在深灰色大理石上的字。诺因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上面写着什么?”

“夜樱温泉旅馆。”若岚把看到的字照实念出来。

“夜樱?”

“据说这里的温泉四周种着樱花,每到岚之月樱花盛开,在晚上会泛出暗暗的夜光,加上晶石照明,可以边欣赏晚间的樱花边泡温泉。所以那时候生意最好。”各人相继因为若岚的这番解释望向他,诺因诧异:“你怎么那么了解?”

若岚笑了笑,自然而然地道:“我们住的旅馆有这个镇的《地图志》啊,上面写得很清楚。”

“你什么时候看的,没看到你手里有拿书嘛。”诺因跟着若岚走上两级石子台阶,其余三人紧随其后,默不作声,显得只有他一个人问题特别多。“哎哟!”由于贴得太紧,在若岚突然止步后,他一头撞在对方的背上,“干嘛突然停下?”

若岚眼里闪过一丝警惕,用眼角余光瞄了下背后:“好象有人跟踪我们……”这时候,其他三人已经走到店里去了。

诺因愣了愣:“诶?我们被跟踪了?”

若岚的目光移向店里的三人,审视地扫过他们三个,然后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走进店内:“大概是我的错觉。”

“啊?啊——?你在搞什么啊……”诺因歪着脑袋,半响摸不着头脑。

和若岚一开始在《地图志》上看到的介绍一样,这个季节很少有人来这里泡温泉,旅馆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名招待在游走。不过旅店的老板娘的确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美女,和式袍缎称着婀娜多娇的身材,古仆中透出漱雅大方,虽然已年过四十,看起来却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不仅貌美如花,同时还有成熟女性的端庄稳重,连一直板着脸装深沉的菲耶拉在和老板娘说话的时候都羞红了脸,像个不领世面的毛头小子。

他们预定好房间,换上浴袍,五个人一窝蜂地挤在通向温泉的狭窄过道上,诺因忍不住浮想联翩:“啊——,刚才那个老板娘真是个大美人啊~~~~~来这一趟还是值得的。”

“你不是对女人没兴趣么?”若岚总是忍不住想骨头里挑刺。

金发少年嘟哝起嘴:“审美观还是有的……”

若岚瞥向身旁的黑发少年:“呵呵,连我们的小鬼刚才都那么害羞。”菲耶拉脸上的热度刚退,被这么一调侃,又红着脸埋下头:“我只是有点上火。”

“哦?上得什么火?”诺因故意绕到菲耶拉的另一边,挤眉弄眼,“你这个年龄,应该还不到思春期吧。”

“什么思春期?”黑发少年窘迫地皱眉。若岚笑笑,指桑骂槐地道:“哈哈,不用在意,某人刚过思春期。”

诺因不满,歪着嘴巴辩解:“喂,我要是刚过思春期,那和我同龄的你不也一样?”

“哦?你们俩同龄?”走在前一个身位的栗发青年回过头来,好奇地注视看起来不过才十六七岁的金发少年,“我还以为你比他小。”

若岚冷笑:“某些人喜欢装嫩,明明老大不小了还装纯情少年。”

“喂!你干嘛那么针对我。”诺因不悦地嘀咕,“看起来年轻一点不好吗?哪像你,老气横秋!”

若岚一愣,额角暴起青筋:“我·老·气·横·秋??”

栗发青年连忙挤到他们中间打圆场:“好啦好啦,两位看起来都很年轻啊,哪像我,明明才十六岁,看起来却像三十岁了……”

“啊——?!你才十六岁?!!”诺因和菲耶拉几乎异口同声。栗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啊,是……看不出来吧,呵呵……”

包括若岚在内,三人仔细打量栗发青年,虽然还不至于像三十岁,但外表起码也有二十多岁了,至少若岚和诺因看起来都比他年轻。

诺因咽了口唾液,目光立刻转移到身前的蒙面人身上:“那他呢?”

“哦,主人和我同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栗发青年看着前面的背影,眼里有些许稍纵即逝的惆怅。

诺因两手背到脑后,不屑地瞧着蒙面人:“原来也是个小鬼头。”蒙面人回头,冷冷地瞪向他:“哼,某人还不是一样。” 他的脸依然用头巾遮没一半,见不得人似的。

诺因眯缝起眼:“你说什么?”

“伊苏,我想在房间里睡一会,你替我把门。”蒙面人别过头去,命令道。栗发青年快步赶上去:“主人,您不泡温泉吗?”

“不了,我才不想跟一群饭桶呆在一起。”

诺因听了,极为不快地道:“你说谁是饭桶?!”

“整天只知道吃饭睡觉的人,不是‘饭桶’是什么?”

“什么啊,喂!你也太不讲理了。”诺因跑上前,拖住比自己高的栗发青年,然后冲着蒙面人大声评理,“你不泡温泉就算了,凭什么还不让人家泡!你去睡你的大头觉好了,伊苏要跟我们一起泡温泉!”

“这个……”栗发青年有些为难。蒙面人回以一个冷眼,看了看随从,又看了看金发少年:“他是我的奴仆,我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问问他,一个奴隶有自由权吗?”

诺因盛怒地骂道:“什么奴隶,他卖身给你了吗??”

“没错,从三岁开始就卖给我们家了。”蒙面人加快脚步,将烦人的家伙甩在身后,“伊苏,跟我过来。”

“哦,是。”栗发青年向金发少年作了个抱歉的手势,紧紧跟上主人。

“什么嘛,没见过那么嚣张的人!!”金发少年气得火冒三丈,跟上来的若岚拍拍他的肩膀,示以安慰:“这个时代是这样的,你应该也有专门伺候你的人吧?”他总是不经意地透露少许试探。诺因没有反应过来,冲着他咬牙切齿:“我才不是这种人呢!”

“哦,是嘛。”若岚摊了摊双手,若无其事地向前走。菲耶拉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嘀咕了一句:“社会就是这样的,我们这些下层百姓只有被人压榨的份。好在我师父收养了我,不然我也可能像伊苏这样。”小家伙的眼里交织着超越年龄的哀愁。

若岚回头看了看呆在原地气得像个冲气筒的金发少年:“还愣在那干什么,你不是急着想泡温泉吗?”

金发少年一呆,挥舞着手大声发牢骚:“心情都被破坏啦~~~~~~~~~~!”

*******

暗处,交头接耳的声音正鬼祟地策划着某个阴谋。

“不是说三个么,怎么变成了五个?”

“我们是只对付指定的三个人,还是一网打尽?”

“见机行事!”

*******

“啊~~,世界上最美妙的事莫过于此~~”当金发少年全身浸泡在温暖的水池中大发兴叹时,还没想到几秒钟之后这种闲情雅致被冲得一干二净。

若岚以标准跳水姿势跃水中,虽然水温比较暖和,不像他以往喜爱的游泳池的凉水,但是只要触摸到水,就让他感到无比舒畅,浑身的活力又回来了。

他在温泉里快速游了个来回,刚才被溅得满脸是水的诺因一直呛到他回到他身边还没恢复。

“你干嘛啊,欺负我不会游泳!”他冲着若岚破口大骂,可能由于水温的关系,使金发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更像个楚楚可怜的少女。就因为此,若岚本想反驳什么,结果换作优雅的一笑:“改天我教你游泳啊。”

诺因似乎被说到了痛处,火气瞬间冷却,即而尴尬地左顾右盼:“不用了……我没什么运动神经,估计一辈子也学不会。”

若岚意外地打量对方:“看不出来嘛。”

“我没必要骗你。”诺因嘟哝起嘴,似乎感到有一丝羞耻,将头略微往水里潜。

但是若岚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一个懂得使用古老魔法的人,会没有运动细胞。他依然和之前一样,把这份怀疑埋藏在心里,等待日后肆机揭露真相。

温泉在一片丛林中,露天式的,四周围了一圈未开花的樱树,可以想见如果在岚之月,享受樱花美景一定别有一番风情。不过,在各种色彩的晶石照耀下,五光十色的石头将幽静的环境渲染得瑰丽夺目,即使没有樱花,这些彩灯也颇有欣赏价值,让人宛如身临奇异仙境,不仅让疲惫的身躯放松,舒解疲劳,还能令心情愉悦不少。

若岚环顾四周,看见黑发少年独自依在一棵倾垂的枝杆下,现在是秋季,落了一地的枯叶像地毯一样,少年就像靠在地毯边缘,一边泡澡,一边闭目养神。

“那个小鬼也不怎么合群。”诺因顺着他的视线,看着故意远离他们独自呆在一边的少年,语意很朦胧,不知是表示不满还是无奈。

但是若岚觉得,诺因对黑发少年的态度已经有点改观了,这可能是因为在与蒙面人之间取得比较之后。

“让一个经历多重变故的人怎么能轻易信赖陌生人,别说小孩了,大人都很难做到。”若岚游到岸边,将毛巾取来挂在脖子上。木盆里放着小瓶的烧酒和两个酒杯,他倒了少许,递向诺因,“会喝酒吗?”

“呃,不用了。”诺因摇手拒绝,同时联想到蒙面人,眼中的不屑更胜一筹,“什么变故,只不过是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尤其是那个蒙面的家伙,到现在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居心叵测。”

若岚喝了一小口温暖的烧酒,感到喉间有一把火在灼烧,但是很快就退去了。“从他出手阔绰来看,身份不同一般,他会蒙面说不定是为了隐藏身份,也就是说,别人可能一看到他的脸就能认出他是谁。”

“哼,藏头露尾的家伙,伊苏跟着这种主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诺因不禁嗤之以鼻。

你不也在藏头露尾么?若岚别有用意地看了看金发少年,然后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到觉得,他很喜欢他的主人。”

“啊?为什么?”诺因满脸不信。若岚笑了笑:“你没注意到他提到主人时的表情和语气变化,与其说他是从小被卖身的奴隶,不如说他心甘情愿被人使唤。你要知道,当一个人把生死都交托给对方的时候,就会对他惟命是从。”

诺因莫名地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若岚淡淡地一笑,背靠光滑的石壁,故意停顿一下,才开口:“没看出来吗,那个蒙面人是女的。”

诺因怔了怔:“啊?你说她女扮男装?”若岚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从很多细节上,走路的姿势,上马的动作,言行举止处处都有破绽,只要仔细观察,而且她没有故意想扮成男的。”

“呵,这么说,不是‘小鬼’。”诺因冷哼一声,“难怪她不敢跟我们一起泡澡。”

黑发青年的眼神变得有些严肃:“我现在怀疑的是她的身份,历史上从来没提到过战神侍奉过谁,如果身份显赫,为什么在历史上没有记载……”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伊苏可能喜欢她,所以愿意被她使唤?”诺因顺着若岚的思路猜测。若岚点头:“也许有这样的因素,不过历史上战神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可能不是单纯的情爱,男女之间多少有点微妙的关系。”

“不一定每一个人都会留名青史吧,只有对历史有影响的人才会被记载。可能她只是个无名小卒。”

诺因的兴口之师反而提醒了若岚,“只有对历史有影响的人才会被记载”,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在刹那之间,很快就消失了,甚至让他无法捕捉这个念头的具体讯息。

他有一种预感,很强烈的预感……

[只有对历史有影响的人才会被记载……]

“喂,你怎么了?”诺因见他有些失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若岚回过神,摇了摇头,轻松地舒了口气:“没什么,似乎他们这些人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不管他们将来会怎样,都和我们俩无关。”

诺因迷惘地看着若岚,干涩地笑了笑:“是、是啊……我们是未来的人……不过这种感觉很奇怪,认识了本来不可能认识的人,还一起旅行……”

黑色的瞳紧紧地注视着金发少年,想表露什么,却没有开口。

隐患……是他多虑了么?

在诺因的眼里,若岚此时的眼神很捉摸不透,似乎在暗示什么,又让人无法猜测:“你在想什么?眼神奇奇怪怪的……”

若岚望定金发少年,突然扬起眉头,挑逗地说:“我在想,你是不是我不可能认识的人?”

诺因一愣,狼狈地抓抓湿漉漉的头发:“说什么啊,我们是同一时代的,我也出生在创世纪。”

“不,不是指时间问题——”

“伊苏——伊苏——?”长廊那边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打断了若岚的思路,由于中间隔着屏障,只能听到声音而看不到长廊那里的情况。

若岚辨别出声音出自蒙面人之后,半眯缝起眼,脸上露出疑惑:“好象出了什么事。”

诺因背对声源,满不在乎地甩甩手:“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主子找不到自己的仆人了么,说不定人家只是去上个厕所,那家伙最好人家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若岚皱紧眉头沉思:不对,从喊声的口吻和语气节奏判断,不光是“找不到”那么简单。“我去看看,你和小鬼呆在这别动。”他立即放下酒杯跃上岸,用准备好的白色浴巾裹身,说走就走。

诺因瞧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喂!你不用那么多管闲事吧!”若岚挥了挥手臂,没有回头。诺因叹了口气,视线移回到温泉这边,远离他的黑发少年用不解的目光探向若岚离去的方向,诺因朝他招招手,“呵呵,又剩我们俩了。”

他们还能听见,蒙面人连续不断的呼喊声,似乎一声比一声急切。

温泉上漂浮的热气好象越来越浓了,诺因捂着自己红彤彤的脸,喃喃自语:“是不是有点过热了……”

另一边,若岚穿过屏障间的小路来到长廊,蒙面人就在离他不到几步之遥,一见到他便急匆匆地奔过来:“看见伊苏了吗?”虽然他的脸遮着看不见,但是语气听得出很焦虑,中性化的浑厚声音有些沙哑,已经不像平时那么低沉冷漠了。

若岚略微摇头:“你不是让他把门吗?”蒙面人低头沉默不语,若岚又道,“告诉我情况,也许我能帮得上忙,不然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解决不了问题。”

蒙面人依然迟疑了一下:“我听到……他好象在和谁说话……”他低声喃喃,不是很自信地说,“门没有全拉上,所以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觉得是老板娘的声音。她把伊苏叫走后过了很久伊苏还没有回来,我就到柜台去问,可是老板娘说没找过伊苏。”他十指相握,不时撮动着,显出坐立不安的样子。

若岚理了下思路,环顾四周,长廊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了,这里的服务似乎不怎么周到,虽然可能因为客人稀少,从这里绝对叫不来招待。

“先到你房间去看看。”

若岚带头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拐角,转过“Z”形弯后第一间就是蒙面人的房间,过道上有晶石照明,非常明亮,两边都是接近东方风格的和式房间,一间紧挨着一间,如果旁边有人的话,说不定能听到隔壁的对话,可惜这条走廊上除了他们几个就没别的客人了。

“他就守在门外?”若岚站到门口,拉开半扇门,里面床铺还未整理过,盖在塌塌密上,可见蒙面人一起来就到处去找栗发青年。

“我们以往都是这样,他一般都睡在过道上。”蒙面人有些不太乐意说明,语气总是很含糊。若岚不经意地笑了笑,蹲下身,摸索着木纹色的地板:“看来就坐在这,地上还有剑鞘的划痕。”他可以想象,栗发青年盘坐在门口,背靠门栏,双手抱着剑闭目养神。然后突然有人来找他……“他走的时候没打声招呼吗?”

“有,他说稍微走开下,马上就回来。”

“你确定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蒙面人犹豫了一下:“好象只能听到伊苏的,他穿着铁靴,所以声音很大。”

“铁靴?”若岚有些意外,“他把浴袍换掉了?”

“恩,回到房间,他立刻就换掉了,这是他的习惯,不随身带着配剑会觉得不塌实。”

若岚修正了一下刚才的想象,栗发青年并不是抱着剑,而是挂在腰间的剑由于坐姿蹭到了地板。“你有没有听见很闷的,拖动的声音?”

“很闷的……”蒙面人低头想了想,“‘嗒啦嗒啦’……好象是类似这种声音,节奏很慢,穿插在伊苏的脚步声中。”

黑发青年的嘴角拂过一抹得意的微笑:“我们再去找老板娘问问。”

蒙面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他们来到大堂,和其他旅馆不同,这里的大堂只供招待客人预定房间用,左边有扇小门直通换浴衣和寄放物品的房间。而他们则从右边的过道走出来,老板娘正好从左侧的楼梯口走下来,若岚估计,楼上可能还有些客人,老板娘提着托盘,里面放了几个空盘子还油腻腻的,应该是刚为客人收拾完餐桌。

“你好,丽子夫人。”若岚很有礼貌地喊着老板娘的名字,老板娘看到这位俊逸的年轻人,眉开眼笑的:“啊~,是维普路恩先生,温泉泡得还舒服吗?需要我再为您准备些烧酒吗?”

“不用了,我朋友都不喝,我一个人喝太多不好。”若岚应对地寒暄着,老板娘的视线越过他,看向蒙面人:“咦,你不是刚才来柜台寻问的那位客人么,人找到了吗?”老板娘抹了点淡妆,微微的含笑显得美艳绝伦,但是她的话语实在有些矫揉造作。

她走到柜台里面,若岚便靠在柜台边沿,继续与她搭讪:“哦,那家伙可能自己跑开了,他这个人总是擅自行动。”

“哦HOHO……”老板娘吊高嗓门,发出三段式的笑声,“是么,刚才这位小伙子还怪我在撒谎呢。我为什么要骗你呢,你朋友大概只是走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她略微欠身,对蒙面人笑道。

“哦,对了,他可能离开旅馆了,老板娘没看到他从大堂这走出去吗?”若岚扬腔作势道。美丽的老板娘仰头想了一会:“刚才我一直在招待楼上的客人,没待在大堂,其他人可能会看到吧,你们不如去问问别人。”

“那算了,那么大个人应该丢不了。”若岚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老板娘附和着:“是啊,说不定等你们回到房间,他已经回来了。”

“啊,还有,之前怎么没人帮我们收拾房间?换下的衣服麻烦能不能帮我们洗掉?”若岚接着又道。

老板娘有些诧异:“咦,奇怪,你们的衣服应该已经拿去洗了,包括换下的浴衣,难道还有遗漏的吗?”

“啊,是嘛,那谢谢了。衣服烘干后,麻烦能送到房间来吗?”若岚比画自己身上的浴巾,“我穿成这样跑来跑去,好象有点……”

老板娘嫣然一笑:“你们的衣服烘干了会送到你们房间的,不过可能还要等一会。我再为您准备一件新的浴衣吧?”

“哦,那就麻烦了,我在房间里,顺便拿点点心来。”

“好的。”

若岚转身走回右边的长廊,蒙面人从刚才起就一直一头雾水:“你怎么不问她伊苏的事?”

若岚暗暗地笑了一下:“你刚才是怎么问她的?”

“啊?恩……我就问她,有没有看到和我在一起的,栗色头发的人。她说没有,从我们去泡温泉开始就没看到了。”

“然后你认为她在撒谎,她就说自己一直在招待楼上的客人?”若岚接口。蒙面人不暇思索地点头,若岚冷笑,“她果然在撒谎。”

“诶?怎么说?”若岚的结论让蒙面人感到很唐突。而若岚却自信满满地道:“她看到我身上没穿浴衣,就以为房间里那件是我的,其实我的浴衣在温泉那,房间里的那件是伊苏换下来的。也就是说,她在伊苏换完衣服后去过我们的房间,你听到的对话可能是她去拿衣服时和伊苏说过话,那么她否认见过伊苏就肯定是在撒谎。”

蒙面人思索着:“她可以说是别人去拿的,因为她那时在二楼招待其他客人。”

“不可能,”若岚非常的肯定,“谁会拿到换洗的衣服还向老板娘报告有哪几件,肯定是她自己去拿的。她出于什么目的想到我们房间里,就借口去拿换洗的衣服,伊苏可能看到她问了些什么,她就乘机支开伊苏。还有,你听到的很闷的拖动声,应该是拖鞋的声音,这里只有老板娘穿拖鞋,其他招待穿的都是木屐(样子就是日本的木屐,效仿着设定一下,就像这个世界有篮球足球等一样,请不要觉得奇怪)。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以为这个借口天衣无缝,结果却露出了马脚。”

“或者……她可以说是在伊苏走开之前——”

“不会,如果她看到伊苏坐在门口,在我问她的时候应该会提到,毕竟来泡温泉的人却坐在门口很不寻常,你又没说他是你的仆人。而且,她说在我们去泡温泉的时候就拿走换下来的衣服了,就这点看也是在撒谎,那时候伊苏还穿着浴衣。”

“她为什么撒谎……”蒙面人低头自言自语。

除了蒙面人,他们四个共用一间房间,就在蒙面人的隔壁。若岚回到自己房间的门前时,停下脚步,突然想到什么:“我去叫诺因他们回来,你先在这等着,如果老板娘送点心来,你就让她放在我们房间里。”他把拉开半条缝的门又关上,擦过蒙面人的肩膀走向温泉。

蒙面人看了看他,闷哼一声,钻进自己的房间,依靠着门,他略微低下头,蓝色的眼眸中,倔强和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伊苏……

*******

前一刻,就在若岚离开温泉的时候,诺因还懒散地靠在岩壁边,把玩着他留下的烧酒和木盆,等他再回来,这幕景象就面目全非了。

诺因半身依然浸泡在泉水中,而上半身却趴在岸上,猛烈地咳嗽,若岚看到这种情况,急忙跑过去,金发少年的脸涨得像个熟透的柿子,一直红到耳根,面颊半帖在地面上,不谐调地喘着粗气。若岚将他拉出水面,他枕在若岚的怀里,一头金发淌着水滴,顺着面颊滑落,迷离的眼睛半睁半闭,奄奄一息地念叨:“那个小鬼……那个小鬼被他们带走了……”

他们?!若岚心下一沉,摸摸金发少年的额头,摊开他的手掌看了看,又望向温泉上流动的热气——是迷药!

“若岚……那个小鬼……”诺因挣扎着手臂想搭上黑发青年的肩头,却软绵无力。若岚拦住他的腰际,把浴巾盖在他身上,扶稳无力的身躯站起来:“先回房间再说。”

此时,他更担心独自待在房间里的阿斯利亚,难道是声东击西吗?!

会是什么人,突然袭击他们?先是伊苏莫名其妙地失踪,接着小鬼又被“他们”抓走,但是诺因却被留下了,目标是他们三个吗?

拖扶着金发少年摇摇欲坠的身体,若岚很吃力地一步一挪回到过道里,先经过蒙面人的房间时,他有意停下来,轻声低呼:“阿斯利亚,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他皱了皱眉头,空开一只手拉开房门,里面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没有整理过的床铺依然摊着,一目了然的房间空无一人,行李就放在门边的角落,完好地扎着,没有翻动过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激烈挣扎过的迹象。

蒙面人果然不见了!

“不好了……”若岚不由自主地低吟。

诺因勉强睁开眼睛,视线很模糊,虽然看不清房间里的景象,但他能预感到情况不妙。“他……也被抓走了?……”混乱的呼吸中混杂着他的低语,身子晃动,像失去支架的木偶,只觉双脚使不出力气,然后整个身体便倾斜倒了下去。

“啪!”金发少年躺在门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感觉到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但是却没有痛处。是迷药的作用吗?朦胧中,渐渐感觉不到周围的动向,他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彻底的,在思维的边缘还回荡着小鬼呼救的声音。

菲耶拉……印象中,这好象是他第一次想起黑发少年的名字,但他却好象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名字……

“诺因!”

*******

若岚让诺因安稳地睡下之后,问旅店招待要了冷水和毛巾,缚在金发少年额头。但是迷药的作用似乎一时退不下去,金发少年不但处在昏睡中,还有点中暑。

“维普路恩先生,方便进来吗?”外面突然有人扣响房门,老板娘的声音隔着纸帘传进来,有些低闷。

“啊,请进。”若岚警觉地皱了下眉,等待对方拉门进来。

任何时候,都保持着营业式的微笑,老板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我这有些退热的药,他大概温泉泡得太久,有点上火。”

“啊,谢谢,放在旁边吧。”若岚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内心却不敢放松警惕。

这时候送药来,好象事先就准备好的一样。

“这药丸让他和水服下,很快就会好了。”老板娘把药连同托盘一起放在门边,“来这的人经常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店里一直存放着药,以备急需。”

“恩,谢谢。”若岚随便应付着。

老板娘即而张望了下房间:“你的其他同伴呢?”

“哦,他们出去了,因为之前的那个朋友还没回来,他们去找他了。”

“呵呵,是么,希望他们天黑前能回来,这里到了晚上很不安全。”老板娘退出房间,一手搭在门框上,始终保持和善的微笑,“如果还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麻烦你了。”

若岚看着对方关上门,轻轻舒了口气,锐利的眼眸像警醒的狼,任何事物都瞒不过这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

是来试探情况的吗?这可不是守株待兔的时候啊!黑发青年的嘴角挂上邪邪的笑容,能够洞察真相的眼眸绽放出自信的神采。

他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躺在地铺上的金发少年:“自己保重啊,你再出事,我可就要头大了。”

他认为,如果“那些家伙”连诺因都要抓,他就不会再看到他倒在温泉边了,也就是说,他和诺因都不是他们的目标。是以,他很安心地离开房间,穿过狭长的走廊,大堂里空无一人,外面的天已见昏暗,四盏灯笼亮起微弱的光,使店面看起来颇为冷清萧条。

和预料的一样,那个女人在试探完情况后,一定会向“幕后者”汇报,而“幕后者”就在……黑发青年的目光顺着楼梯而上。

楼道只用蜡烛照明,显得很昏暗,有一种催促着人昏昏欲睡的感觉。若岚小心翼翼地踏上阶梯,并观察四周是否有人注意到他。

二楼只有一条廊子,比下面的还要狭窄,但很长,右手边的尽头有转弯。这一边只有四扇拉门,也就是四间房,结构和下面大同小异,只是间距更长,若岚估计二楼的房间比楼下宽敞。

他在每一间门前都停留片刻,贴着门旁的墙壁仔细倾听里面有没有人。就在来到第四间的时候,对话声从门里传出,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人竟肆无忌惮地说话,好象根本不在乎被人偷听。

一个比较恭敬的声音首先传如若岚的耳朵:“老大,这家伙要怎么处置?”

这家伙?难道是……黑发青年紧锁双眉,继续听下去。他的心里对他们提到的人已经多少有点眉目,只是他们的明目张胆让他很意外。

“教训他一顿就放了他,留着只会节外生枝,伯爵大人吩咐了,只要把蒙面人和小鬼带回去就行了。”这个声音颇具威严,但听上去也不过就是黑道上混的龙头老大。

可是为什么,他竟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就是就是,只要在伯爵大人面前能交差,拿到钱币就好,我们何必多费心力,是不是,老大?”接着,是一个奉承的声音,也是若岚最讨厌的那种人。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他们所谓的“伯爵”就是最终幕后黑手,他雇了这批人来抓阿斯利亚和菲耶拉。但是为什么呢?阿斯利亚的身份可疑,还能解释,为什么连菲耶拉也会牵扯进去?

难道和“蝗虫与蜜蜂”旅店的那件事有关……?黑发青年躲在门外,快速将思路理了一遍。

身后,突然有一道寒光直袭背脊,黑发青年不及回头,后脑勺被某种硬物重重捶击,还未感觉到疼痛,昏眩使眼前木然一片漆黑,像电视屏幕上的雪花,暗中有无数晶星跳动,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什么人!”门拉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壮年男子站在门口,凶神扼杀地瞪着门外的老板娘,“怎么回事?”

女人的眼中亮过冰冷的杀气:“你们没注意到被人偷听了吗?”

男子低头看向地面,一个黑发青年横倒在脚边,一动不动。

“老大,这家伙和他们是一伙的!”

“哪一个?”房间里响起低沉的询问,声音苍劲有力,饱经风霜,“把他拖进来。”

“就是和他们在一起的,黑头发的家伙。”男子示意女人和他一起把黑发青年抬进去。女人望了望四周,冷冷地闷哼:“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这里是你的地方,你应该注意!”男子很不服气。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响起:“别吵,快把他抬进来!”

“是!”

过了一会,紧闭门帘的房间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声响,那是某种陶瓷摔碎的响声。随后,男人的声音勃然大怒道:“笨蛋!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为什么之前不向我报告!!”

“老、老大……”

“快去把他们叫回来!得罪了这个人,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

“咯哒……咯哒……咯哒……”

马蹄和车轮的声音渐渐传入思绪,在意识边缘徘徊,慢慢将他拉回现实。

黑发少年缓缓睁开眼,伸手不见无指的黑暗,无论他怎么努力睁大眼睛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是他知道这是在马车里,不仅有马车驾驶的声音,还摇晃得很剧烈,可能是在颠簸的小路上行使,速度很快,却不知道方向和目的地。

为什么他会在马车里……

脑海中渐渐有影象浮现,那还是在温泉里的时候,他越来越感到闷热,脑子昏昏沉沉的,很想睡觉。他听到有很多脚步声在周围走动,有人向他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棒子……

他被抓了?!

少年的意识在这一刻完全清醒,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他挣扎着,感到自己是面朝下趴着,但是翻不了身。身下是一个很柔软的东西,温温的,接近体温。还有胸膛处更为柔软而突起的……

一个女人!他趴在一个女人身上?!

少年立刻感觉到脸像火烧一般,想翻身滚到旁边去,却怎么也动不了。

“你别蹭来蹭去的!”黑暗中终于有一个声音打乱了马车的节奏,很近,仿佛就贴在耳边,少年辨认出这个声音很熟悉,脑子里很快联想到一个人。

“阿斯利亚!”菲耶拉忍不住惊呼,窘迫与羞愧更加剧烈地涨红了脸庞,气不成声地道,“你、你、你是……女的?”

“他们把我们关在一个箱子里,所以你怎么动都没用的。”蒙面人的语气虽然很强硬,却掩盖不了羞涩。

菲耶拉有点不知所措:“对、对不起!……”

“哼,等出去了再找你算帐!”

黑发少年陷入沉默,他还从没遇到过那么尴尬的事,那些家伙怎么能把他和一个女孩子“叠”在一起!

过了一会,他又听到蒙面人说道:“现在最好少挣扎少呼吸,箱子里的空气有限,我可不想闷死。”这一次没之前那么强硬了。黑发少年支支语语地应声,一时脑子里呈现空白状态,只有女孩子的胸部,抵在他的胸膛处,羞得他无法思考。

六根清净……六根清净……他默默地念经。

“你在嘀咕什么?”

“呃,没什么……”

“他们好象醒了。”两人听到外面有别人的声音,可以判断为男性,在车轮声中不是很清晰。

“哼,醒了又怎么样,他们逃不了。”另一个声音道。

“就快到交易地点了,你们注意看好箱子,别到最后关头出乱子。”第三个声音又说,它不属于前面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也就是说,马车里至少有三个人?

“照我说,为什么不干脆连那个金发小子也一起抓了,看起来姿色不错,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第一个声音又道,接着是第三个人的:“哼,我们又不是人口贩子,要不是看在雇主的面子上,谁愿意干这种勾当。”

“老大让我们按计划行事,是怕多生事端。而且……”第二个人顿了顿,语气有些缓和,“我总觉得,那个黑头发的家伙好象在哪见过……”

黑发的?少年脱口问道:“他们在说若岚吗?”

“嘘!”蒙面人以警告的口吻喝止。

慕地,一个急刹车,黑发少年一头撞在箱子壁上,痛得欲生,不能使用手让他感到更加痛苦。

“哎哟……”轻微的呻吟被蒙面人的话盖过:“马车好象停了。”

“诶?”黑发少年愣了一下,侧耳聆听,的确,听不到车轮和马蹄声了。

外面似乎有一阵骚动,那几个男人相互叫喊着。

“老大让你们把他们送回去!”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在想什么,好不容易把人抓住——”

“这是老大的命令!还不快调转车头!”

黑发少年眨巴着眼睛,虽然黑暗中看不到蒙面人的表情,但他相信对方肯定和自己一样莫名:“好象……出了什么变故。”

*******

若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有时他会希望这是一场梦,在他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依然身处在自己的时代。但当他看到一张随和亲切的脸时,这个想法立即被打消了。

栗发青年露出温和的微笑:“你还好吧?”

若岚坐起身,看了看四周,是在温泉旅店的房间里。他摸了摸后脑勺,碰到一个突起的大包,证明之前的确有人在背后袭击他。

再一次环顾四周,金发少年躺在原来的地铺上,老板娘之前送来的药依旧放在角落,而面前的栗发青年好象也没什么变化,穿着剑士打扮的服装,笑容可掬,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主人呢?”为了慎重起见,若岚问栗发青年。

“在隔壁房间睡下了,”伊苏似乎从黑发青年的眼中读懂了意思,接下去说,“菲耶拉到柜台去要热水,准备喂诺因吃药。”

若岚皱了皱眉头,看着栗发青年的脸,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你没被抓?菲耶拉……”

栗发青年闭了闭眼,盘坐到墙边,平静地说:“应该说,想抓我们的人好象突然改变了主意,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一个房间里,是丽子夫人把我推醒的,还说你们在找我什么的。”

“她没说别的?”若岚万分疑惑,伊苏摇了摇头,他即而问,“之前是她把你叫走的吧?”

栗发青年一愣,然后笑了笑:“恩,她问我衣服要不要分类,就叫我跟过去一起看看。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我就没追问下去。”

若岚低头沉思,满心的疑惑蒙蔽着他的双眼,他感到自己看不透事实真相,“那群家伙”的行动太匪夷所思。

“是什么让他们突然改变主意……”他若有所思地嘀咕。栗发青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开始应该是冲着我和主人来的,我猜是巴巴拉米盗贼团的那帮家伙。至于为什么会改变初衷,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们想等下一次再行动。”

“哼,看来我们以后要小心点。”若岚意味深长地看着栗发青年的眼眸,对方的眼神很平静,似乎没什么值得他怀疑的地方。

但是这件事太蹊跷了,所谓的“突发状况”会是什么?先抓走人,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放了他们,这不就像出闹剧么?

黑发青年的目光落定在依然处于昏睡的金发少年身上,似乎只有他能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梦,不是闹剧。

他感到,自己正陷入一个迷宫中,暂时,还无法看到出口。

*******

“为什么你突然又放走他们!”

费尔南迪伯爵在面对好友的咆哮之后,露出万分遗憾的表情。就在今天早上,他还以为幸运女神已经降临到自己身上,但是现在,事态的变化又不得不让他感慨。

“你知道和他们在一起的是谁吗?我不能得罪他们,不然后果会不堪设想。”他尽量保持心平气和,想让好友的情绪也稳定下来。

但是他失败了,巴登不但没有理会他的忠告,反而更大声吼叫:“你这个胆小鬼!不就是几个小鬼你都收拾不了么!人都已经抓住了,你还怕什么!”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才会答应你的要求。”伯爵有些愤愤不平,但是理智让他暂时还能维持绅士风度,不对好友破口大骂。

“那你告诉我,他们是什么底细?你查过了吧!”巴登显得很理直气壮,似乎吃准了伯爵只是空穴来风。他压根瞧不起蒙面人那群家伙。

费尔南迪叹了口气,用最后一点耐心,道:“关键不在那个蒙面的人,他们之中有个我们绝对不能得罪的人,不然,我们就等于和整个东城为敌。”

“哦——?谁!”气坏了的灰发男子露出不屑的眼神,根本没预料到两秒钟之后,他将被自己的轻视击垮。

伯爵吸了一口气:“亡灵骑士佣兵团的团长!”

一开始,灰发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当他的思路和伯爵的话接轨时,他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刚毅的脸庞抽搐着,现出不该有的畏惧:“不、不可能!”

“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他们在一起。但是鲁安确定说,他不会认错人。”伯爵唉声叹气地道。

“怎、怎么可能……”巴登望着老友无奈的脸庞,双目有些失神,“真的是……亡灵骑士佣兵团的团长,索布加达·史烈德?!”

(隐匿的弦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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