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外篇 第九黑魔家族(节六)
作者:维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687

“黄金时代”,由亚特兰、梅迪、奥丁三块大陆构成的东方大陆在极富智慧的亚特兰人将西域语言成功翻译后,达成语言上的沟通,彻底打开东西贸易的大门。

鼎盛时期,以亚特兰大陆的繁盛为中心,东方大量引进西域的文物、古董、矿物、以及具有奇异能量的矿石、原材料等,经过精明聪颖的东方人加工成具有“魔力”的器皿,此一时期奠定了“魔法”在东方大陆发源的根基。

之后,自亚特兰大陆发源的魔法文明很快遍布东方大陆,并通过传教士之手与其宗教信仰的神学、神论、神之使者等联系在一起,将“魔法”宣扬为“神祗力量”,大陆各地普遍开始流传“神之子”学说,信奉神明的宗旨通过各个宗教团体深入人心。

沙图洛克教会的崛起,在当时很快成为引领所有宗教信仰的先锋,《天目圣经》的出现标志着“黄金时代”的终结,将初步萌芽的魔法时代真正带入之后长达六千多年的“魔法大时代”,同时,它标志着末世纪的结束,人类社会进入古世纪。

然而,也就在时代变革的脚步将东方大陆领进魔法高度文明的时候,亚特兰大陆却奇异般地衰亡了,其繁盛逐渐被梅迪大陆和奥丁大陆代替。

古世历3148年,东方大陆遭遇强大的妖灵族侵袭,历经十二年的“妖灵战争”最终将入侵者驱逐灭族,战争结束后,天灾人祸使东方大陆每一寸土地都饱尝了灾荒贫瘠的艰苦岁月。

古世历3172年,在好不容易熬过了九年灾荒,东方大陆的文明逐步复苏,此时,梅迪大陆第二次遭遇兽人部落侵袭,重伤初愈而孤立无援的土地再一次陷入最黑暗的时期。

后来,在这片腥风血雨的焦土上出现了九位伟大的贤者,他们拥有无边的法力,无尽的智慧和坚不可摧的身躯。这九位贤者联手协力将凶残的兽人驱赶出梅迪大陆,取得“屠杀革命”的最终胜利,后世者将他们供奉为“神之子”、“人类的先驱”、“神明的使者”,宣扬他们获得神祗的力量为人间扫除邪恶。

获得重生的梅迪大陆混乱不堪,生灵涂炭,呈现无秩序的弱肉强食的景象。于是,这九位贤者以“神之使”的名义,将大陆瓜分为九块领地,各自统治属于自己的土地,成为当时并驾齐驱的九位统治者,此一时段称为“圣贤者传说时期”。

九位圣贤者的统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离奇地销声匿迹之后,他们的后代却在各自的领土上代代相承,成为梅迪大陆上统治姿态的九大家族,并以其领土的大小来排名:第二白精家族、第三红祺家族、第四蓝妖家族、第五苍鬼家族、第六紫冥家族、第七皇魉家族、第八夜奎家族以及第九黑魔家族。这八个家族凭借“圣贤者之后”的血统分阀割据,得到愚昧信仰“圣贤者传说”的人的推崇,立久不衰地兴旺繁盛下去。

不知是先祖开创家族时的明文规定,还是日后秉承的习俗,尽管当年九位贤者均为男性,然而后世的九个家族均规定,继承家族主人之位的必须为女性,也就是只允许女主人的出现,而绝对杜绝男人掌握至高统治权,或者这是出与对梅迪大陆信奉的至高母神的敬仰。

而在九大家族争权夺利的战争中获得最终胜利的第一家族圣茵家族则自然而然地坐上了梅迪大陆的最高统治者之位,自立封号为“神月女王”,以梅迪大陆人们最崇拜的至高母神——月神阿露希法在人间的使者之名,宣称圣茵家族为月神选中的至高血统,此后千百年地统御梅迪大陆及其余八大家族,并给予那些家族的女主人封赐爵位——神官王,亦为领土的掌权者。

此时,梅迪大陆的时历自古世历3179年开始启用神月历,即当年为神月历元年。

*******

古世历4936年,神月历1756年冻之月15日,第九黑魔家族迎来了历史性的时刻——

葬礼已经开始了,在黑魔家族历代王族墓园里,人们聚集在中央成六角型结界状的广场上,围绕着高耸入云的“卡德鲁芳修悼念之碑”,碑上用魔咒刻印着黑魔家族的黑色圆盾麦穗和四把镰刀交叉的巨大家徽以及所有已故家臣的名字,就在刚才,当主持葬礼的主祭大师念完最后一段悼词时,上一代黑魔家族神官王的全名在一片火焰燃尽之后,也加入其列。此时,身披白色法袍的主祭曼德古奥手捧金色封面的《天目圣经》从巨大的呈现白色光辉的魔法阵中走入人群,一些黑魔家族的家臣围了上去,他们纷纷在这位黑魔家族第二尊贵的主祭耳边窃窃私欲,墓园里哀悼缅怀的肃穆被破坏了。

“哦,伟大的阿露希法保佑我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如此大的灾难会降临到我们黑魔家族的头上!”

“嘿,我敢说,现在才是灾难刚刚开始的时候,只要那‘野女人的杂种’坐上我们家族主人的位子,往后可有得好受了!”

“闭嘴!你这个黑心鬼,你敢说你就没在黑娜神官王殿下的遗嘱上动过歪脑筋?”

“瞧啊,就算我是动过歪脑筋,可我归根结底还是黑魔家族循规蹈矩的忠实家臣,我对黑娜神官王殿下的忠诚让我最终没有走在那个杂种之前。可那个杂种呢?他现在就要成为我们家族的‘男主人’了!男主人!”

“哦,我的月神大人,黑娜神官王是受害者!神月女王陛下一定中了那杂种的迷*魂*药了,才会同意破除先例!”

“他啊!他要什么迷*魂*药,他只要靠他那张脸,说不定神月女王陛下连自己的王位都肯心甘情愿地让给他呢!到底是狐狸精生的孩子!”

“阿露希法的护佑!我的月神大人,这一切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其他家族的人会怎么耻笑我们?当我们尊贵的黑娜殿下去世之后,我们就要开始对月神大人卑贱的奴仆(注:梅迪大陆男性地位都不如女性,特别是私生子,他们称其为月神大人卑贱的奴仆。)俯首称臣?这是多么荒谬的事!”

“主祭大人,您真的没什么法子嘛,这样下去我们黑魔家族会落下个不伦不类的名义,伟大的月神将抛弃我们家族!”

主祭整了整被众人扯乱的袍子,挺了挺胸膛,道貌岸然地道:“我必须向各位郑重宣布,我们的黑耀神官王殿下从明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是我们黑魔家族合法的继承人,并且我要提醒各位,你们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直呼他神圣的名字,而是要尊称他为‘黑耀神官王殿下’!至于再有诽谤之词,则等同视作对伟大月神阿露希法的不敬!”

年迈的主祭扯着难听的沙哑嗓子,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广场上的众人顿时都静了下来,葬礼的肃穆和沉静又回到他们中间,曼德古奥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发言之后的效果,那张仿佛被乌鸦啄过的粗糙脸庞抽搐着,其实是在微笑,却看起来像是痉挛。

在他身边的人还没有及时散开,他们就听到墓园入口的方向,整齐划一的大步风尘仆仆而来,广场上的人同时向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两排纵列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汹涌地冲了过来,沿着通往广场中央的百级石阶直下。那些黑衣装束的家臣立刻像被无形的风吹散到两边,自动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刚才还唧唧喳喳的人们顿时闭口不语,那些曾出现在他们脸上的鄙夷和憎恶此时都整齐地换上扑克脸,甚至每个人都略微躬身表现得很恭敬。

走在两排士兵最前列的是一位身材消瘦的少年,裁减合身的黑色丧服尽管没有任何装饰品,却因为其主人的气质而显得华贵无比;黑色的长发伴随快捷利落的步伐在身后微微飘摆,那发丝宛如黑色的绸缎一般闪耀着晶莹的光泽;如同白玉被精心雕琢,让人无法用任何言辞比喻的俊美之极的脸庞上挂着一丝清冷的微笑,仿佛尘世一切俗物在那银色的瞳仁里都显得那么愚不可及。

这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持一跟金色的锥型短仗,在众人默许和恭维的目光里,旁若无人地走到主祭面前。而后,主祭几乎立即向这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年躬身,努力地想要使自己看起来比少年更矮,而突显出少年的高大尊贵。

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堆满了阿谀的笑容:“曼德古奥参见黑耀神官王殿下!”

完美无缺的晋见之词,让人不尽感叹,在短短的几个字之内就立刻流露出膜拜神灵般的恭敬,可见主祭用心之深。

少年略微眯了眯让所有人都觉得诡异无比的银色瞳仁,向尾随身后的另一位红发青年瞥了一眼,笑得极其璀璨迷人:“啊,我的主祭阁下,真庆幸我赶上葬礼的开幕仪式了。——哦,已经结束了吗?那我很抱歉,那些奴婢好象还没习惯提醒他们的新主人准时参加葬礼。不过没关系,有主祭您的悼文和各位忠诚的家臣慰灵,我想,祖母她应该安息了。”盛气凌人的口吻,其嚣张程度可以说甚至能触怒月神,因为没有一个继承人敢对上一代的神官王直称辈分,他们的子嗣必须同样恭敬地称一声“神官王殿下”,但是这些礼数显然在少年的眼里得不到尊重。

广场上没有人敢吭声,就连主祭在消瘦的少年面前也仿佛缩作一团,安安静静地退到一边。

少年摇摆着手中的短杖,若无其事地穿过他的家臣为他让出来的道路,径直走到“悼念之碑”下的黑色水晶棺材前。

“哦,瞧瞧,这些都是什么玩意?你们就这样糟蹋亡灵的安息之地吗?”他抬起短杖将堆满在棺盖上的鲜花搅得一团乱,这时候,他身后的那些人们又缩短了一截脖子,变得更矮了。

只有少年身后的红发青年笔直地走到他身边,轻轻低语:“黑耀大人,仪式差不多该开始了。”他刚一说完,余人都深深提了口凉气,有些胆小的妇人用颇为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位胆大包天的青年。他竟然没有称呼“黑耀神官王殿下”,而是只平平淡淡地叫了声“黑耀大人”……

这可是杀头之罪!

不论是同情,或是等着看好戏的好事分子,都一一默认地为红发青年惋惜。

然而,他们敬畏,甚至该说是憎恨又畏惧的黑发主人抬起头,爽朗地笑着,迎向虽然不如他的美貌,却比其他同龄人要英俊,也稳重得多的红发青年,眼中没有一丝责备:“哦,对了,我不该耽误大家太多时间是么,月神大人正等着回收我祖母的灵魂呢!舒古达,帮我把手杖拿好。”少年把金色的短杖递给红发青年,接着,当红发青年退开身去时,他也往后退了半步。

之后,骇人的一幕恐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终生难忘。

少年撩起黑色长袍烦琐厚重的下摆,优雅的动作刚要令几位年轻女士神魂颠倒,紧接着,却是一脚狠狠地踹在黑水晶棺材上,所有的鲜花都飞散开来,微风拂起棺材里红色丝绒上的白色碎花和魔法荧光结晶,它们在少年的身周落下,仿佛将少年出落成幻境里的妖精,当他又放下长袍下摆,轻轻地拍去沾上身的魔法荧光结晶,这一系列动作之优美几乎让人们忘记了他刚才粗鲁的行为。

反应快的人相隔几秒之后才发出一声低吟。

少年转向面色发白的主祭,当他知道即使他做出再过分一点的事,这里也没有人敢违逆他,甚至说不定还在打腹案如何为他大逆不道的行为开脱呢,尤其是这位尖嘴猴腮的老家伙,他便对其露出恶魔似的微笑,却又不得不说其迷人得仿佛让人着了心魔般想赞美一番。

极至美丽无华的笑容,却隐藏着邪恶的气息:“我的主祭阁下,您能退得远一点吗?我不想他们在忙的时候,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曼德古奥的脸简直雪白得像死人一样,他慌忙地向后退了退,惶恐不安地盯了盯银色的瞳仁,又急忙避开。不这样做的话,他觉得自己就快被这个少年生吞活剥了。

“好了,你们快过来,把我祖母的遗体搬到火葬台上!”

什么!主祭颤抖的嘴唇不听话地吐出几个音,但是被他自己强烈地压制下去了。而他的双眼突兀得仿佛快要掉出来,和在场除了红发青年及那些士兵外的其他人一样,错愕不已地看着黑发主人。他们不敢太露骨地打量,只是低着头,私底下偷瞄。

他们震惊,却害怕得谁也不敢支声。

士兵们忙碌着把水晶棺材里乱七八糟的慰灵物丢出去,它们本来是用来使死去的黑娜神官王看起来更美丽的,还有那些魔法荧光结晶,可以让老女人的体侗看起来晶莹通透,仿佛在发出耀眼的圣光。但是除去它们之后,躺在棺材里的女人不过是一副老朽的皮包骨头的老太婆,只是穿在她身上的盛装使她看起来不那么普通。

士兵们以不算粗暴,但也不够恭敬的方式把老女人的尸体搬出棺材,架在几个人的肩膀上抬向旁边的火葬台。

有一位家臣面色惊慌地叫了起来:“你这个杂种!火葬是对犯人的处刑!你在玷污黑娜神官王殿下的圣体!你在藐视月神阿露希法!哦!阿露希法的护佑,你会遭到报应的!”

“哈哈哈,”黑发主人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盖过那名语无伦次的家臣时,也将藐视和嘲笑带给所有畏惧他的人们。他冷冷地笑着,绽放着迷人光彩的瞳眸仿佛无视任何一个生灵那般冰冷,又给人以圣洁,不可违抗的威慑力,“我这怎么是在藐视月神大人呢!我是在对月神大人作出最诚谑的信仰啊!人的肉体不火化的话,我祖母的灵魂又怎么能回归月神大人的怀抱呢?要知道,神明是非常讨厌人类肮脏的肉体的,你们这样安葬我的祖母,是想让她的灵魂被伟大月神屏弃吧!”

此声一出,再也没有人敢发话,他们比刚才更努力地缩小身骨,恨不得自己立刻在这位黑发主人面前消失,尤其是刚才发出狂妄言论的家伙。

银色的瞳定向那个家伙的时候,他几乎像被瞬间判处死刑一般,被钉在那里,眼芒里连垂死的挣扎都没有。

“为了表示对月神大人的尊敬,光火葬我祖母的肉体似乎有欠诚意。我看,还需要一位祭品,作为供奉伟大母神的神圣祭品,你应该感到光荣了!”去***母神!他只是要报复一下这帮愚民,好让他们理解“杀鸡警猴”的道理!黑发主人虽然表面笑得灿烂夺目,内心却对那些不知在哪个天国混日子的狗屁神明嗤之以鼻。

“不!不!不——!”

不识时务的人很快将为他一时的卤莽冲动和所谓对上一代神官王的大义付出代价,他被几个士兵拖出墓园的时候,还在不停念叨着《圣经》里的辞。

黑娜神官王的尸体早就不知道被拖到哪个角落里去焚烧了,人们不敢去观摩火焰吞噬那个老女人时的景象,现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小恶魔,令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不住地牙齿打架。而他们又必须继续做出臣服和恭维的模样。

黑发主人看着这些丑陋的嘴脸,得意地笑道:“有两件事我必须宣布一下,第一,从明天开始,你们只能称呼我为‘神官王殿下’,别让我听到你们难听的声音念我的名字。第二,从现在开始,主祭的位置将由舒古达·塞兰斯方接任!”曼德古奥主祭的脸在剧烈地扭曲着,“啊,对了,我的原主祭阁下,”少年移向几乎快瘫软的老人,黑发在微风中飘逸,那景致美得让人无法相信出现在他脸上的冷酷表情,“我记得王宫后面有一座废弃的神殿,最近吓死了不少人呢,我希望你能去把它打扫干净,如果可能的话,用你无边的法力把它恢复成原貌也不错。不过,如果我三天后看到它仍然是原来那副鬼样子的话,你就等着祈祷月神大人能接受你这个老朽的灵魂吧。”

不等话音落尽,年迈的主祭已经瘫坐于地,失神的双眸活像灵魂已经飞去月神大人那里了。

黑发的主人侧了侧脑袋,提高音量好奇:“咦?按照惯例,你不应该回答一声‘感谢神官王殿下的怜悯’吗?”

“感……感谢……”

“好了好了,我讨厌这些陈腐的礼数,你记住就好。”少年甩甩手,回到红发青年身边,对方自觉地将金色短杖递回给他。他看了看旁边火葬台忙活的士兵和旺盛的火焰,打了打哈气,“啊,我有点累了,你们就请在此继续追悼我的祖母吧,她正在接受月神大人的灵魂加冕仪式呢。我就不奉陪各位了,王宫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们的新主人呢。”

“恭……恭送……”原主祭干涩而僵硬地挤出不成调的音,谁也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黑发主人向他一甩手:“免了吧。”

之后,扬场而去的黑发主人在众人几近唾骂和诅咒的目光中走出墓园,不过他不在乎,因为从这一刻开始,那些识相的家伙就会永远在他面前闭上嘴巴,相反,他还可以欣赏一下他们极力奉承而丑态百出的样子。

而他,德拉普系遗产的现持有者,黑魔家族的新主人,统治黑魔家族所有领地的神官王基维里德因·康韦·斯特法诺·德拉普·黑耀可是个连神月女王都不放在眼里却可以得到女王陛下宠爱的人。当时,他只是略微地在女王陛下面前施展他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和英容笑貌地恭维了几句,黑魔神官王的位子就轻易得手了,那个白痴女王还以为他是她的追捧者呢!

不过那一切已经成为过去,未来,他将以“男主人”的姿态彻底埋葬一千多年的可笑传统!

“舒古达,”黑发主人唤道身旁的红发青年,银色的眼芒如刀刃般锋利,“从明天开始,我就是黑魔家族和这片土地的主人,这意味着女性统治的时代将就此断送在我手上!”

红发青年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恭喜您,黑耀大人。”

“哼!”

黑色的丧服下摆在身后甩动,乌亮的黑发透出一丝冰冷的光泽,仿佛冻结了身周的空气。少年和红发青年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墓园入口高大的十字拱门尽头,魔法屏障在他们背后合拢,将墓园里的骚动隔绝在他们的世界里。

*******

古世历4938年·神月历1758年·玄之月5日·黑魔领——

“东域,人们更习惯称东方大陆,有着深度宗教信仰和绝对神明崇拜,尊奉光耀之神罗狄的女儿,第一代神祗月神阿露希法为至高母神,同时亦膜拜至高父神日照之神(可称“日神”或“太阳之神”)拉奥为守护神,不过梅迪大陆是女性至上主义的地方,日神的地位自然不能与月神相提并论,且根据《天目圣经》一说,日神为月神阿露希法分裂出的儿子。……黑魔法、白魔法、精灵魔法、亡灵魔法……各个体系的魔法均得到无限扩张,精神魔法的高度集中地,相对,科学机械领域极度落后,不,是被排斥……”

尤席·塞普雷摘下无边眼镜,搁置在一同放到桌子上的书皮上。他专注地盯着那本厚厚的砖头书破旧不堪的书皮,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尤利亚吗?”没有任何先兆就可以预感到,他垂了垂太阳穴,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腐坏,隐隐作痛的,让他很疲惫。

船舱的门经过一声锔子锯木头的刺耳声音之后开了一条缝,尤席看到探进来的脑袋有点胆怯,那是一具金发的洋娃娃,精致的脸蛋像天使一般,水汪汪的眼睛像清澈的湖水,像明净的天空,不,那是纯白的心灵的颜色,它正怯生生地望着他。

尤席突然有一种罪恶感:难道自己很可怕吗?

“尤席哥哥……我能进来吗?”

靠在一张破椅子上的银发青年解开束紧领子的灰色领巾,那上面有一颗红宝石,和他的眼睛一样,比血的颜色要亮一点,比火焰的颜色却暗沉许多,虽然红眸的人类不是没有,但是人们时常说他的眼睛更像是某种野兽的瞳,诡异之极。

他知道妹妹尤利亚很害怕他的眼睛,她时常用胆怯的仿佛受惊的小鸟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这对眼睛。

他感到极度疲倦,所以这时候顾不上妹妹是否愿意,他张开怀抱,命令似地道:“过来,尤利亚。”

门口的女孩努了努嘴,又露出那种受惊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她挣扎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不能违抗,于是顺从地推开门,扑进青年怀里:“哥哥……”

尤席抚摸着妹妹的金发,它像阳光一样耀眼,映在红色眸子里的时候,是唯一一缕金色的光芒,色泽的调和使青年的红眸有了温暖的色彩,不过对他来说,更温暖的东西在心里。

他闻了闻妹妹秀发上淡淡的香味,宛如岚之月盛开的桂花,甜甜的,它驱散了他脑子里那些正在腐坏的东西,头痛好象消失了。

“尤利亚,我们很快就要到我们的新家了。”

“哥哥……我很害怕……”怀里娇弱的小鸟用小动物似的柔弱目光看向银发青年,“这里的人会接受我们吗?……”

西域人的血液在青年脑子里浓缩成一团黑色的空洞,他终于明白刚才即将要腐坏的到底是什么,难怪读完了那本乏味的书之后,他会觉得那么疲倦,东方人的东西,除了精神探索,什么都没有。

“别怕,尤利亚。”他抚摸着妹妹的头颅,像安抚躺在怀里的宠物那般,温柔备致,“我们有女王陛下的推荐信,而且,这里的神官王据说并不排斥科学家,不对,是炼金术士。”头又开始痛了,是一种生理上本能的排斥么?冠冕堂皇的名义让他感到有股莫名的厌恶,“马上,他们就会把你哥哥当神一样膜拜。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青年的手缓慢地在金发上滑动,金发的女孩依偎在宽大的怀抱里,两行泪水滑过粉嫩白皙的肌肤:“哥哥会保护尤利亚的……哥哥,我们不要再搬家了好吗?……尤利亚不喜欢睡在马车里,也不喜欢船……”

“尤利亚,你哭了?”青年用手指抬起妹妹的下鄂,两行泪迹就好象直接划在他心里的伤痕,他轻轻试去这些伤心的痕迹,“哥哥答应你,我们会一直住在这,不会再搬家了。”

“哥哥……尤利亚不会再做恶梦了对吗?”金发的洋娃娃靠在温暖的双膝上,把头又往青年身上宽大的米灰色袍子里蹭了蹭。青年继续抚摸她的秀发,动作还是那么轻柔缓慢,像对待一件易碎的花瓶那么小心翼翼。

他的妹妹,十二岁的尤利亚就是一件易碎的玻璃花瓶啊。

“恩,不会了。”二十岁的青年笑得如沐春风。

*******

三桅帆船在潘拉莫多港口靠岸,码头忙碌的渔民驱赶着只要一听到魔法船笛就会四处作祟的矮人们,这些矮人大都只有人类的三分之一那么高,体态有点臃肿,脑袋大得像灯笼,而四肢却细如柴干。他们不是真正的矮人,而是众多魔法师们用魔咒组合成的精神物质,类似与一部分死灵反祖物的形态。别看他们身体干瘦,力气却可以比创造他们的主人大上好几倍,渔民们大多都会这类简单的精神实物化魔法,它属于念咒魔法的一种,矮人的主子把他们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搬运码头上巨大的集装箱和堆满货物的拖车,不过他们很不听话,经常这样四处跑动,当有船笛鸣响的时候,渔民们就必须重新修正咒语,收拾不干净的话,这些眼睛大得像灯泡似的小妖精还会去骚扰船上下来的乘客。

现在,这些不穿衣服的丑陋难看的矮人正在一座刚刚有船靠港的码头上活蹦乱跳,他们围着敦石跳舞,发出触痛神经的尖利刺耳的声音,只有几个围着白色的围裙,说明主人很喜欢他们,才会给精神实体化的东西做衣服。

可是渔民们都不像平常那样急着收拾他们,大伙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他们看到那个年轻人提了一个黑皮箱走下甲板,牵着一个比店铺里卖的洋娃娃还漂亮的小女孩。人们的目光并不是在注意这对美丽的兄妹,而是在于青年的银发和女孩的金发,一目了然的,西域受了诅咒的发色,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着。

人们忘记了东方璀璨魔法的兴起就是从西域流通的矿石,古物演变而来的,只记得西域人疯狂地研究机械武器触犯了对神明的尊敬,只记得研究那种东西的家伙都是金头发蓝眼睛。至于银发的青年,因为那罕见的发色以及罕见的瞳色,又因为和金发碧眸的女孩在一起,就被一视同仁了。

没多久,那些在码头上捣乱的矮人像遇到猎人而忽然飞窜开的鸟兽一般,一下子就没了影。港口宽敞的搬运大道上冲过来一批黑压压的骑士,他们一个个都拿着血红色的十字长枪,仰起一阵尘土,将聚集在码头上的平民们一轰而散。

领队的人在接近船港不足五米的地方突然拴住长得像蜥蜴一样的黑色坐骑,他身后的众队也就在这一刻突然刹车,巧妙地避开惯性可能引起的冲撞,整整齐齐地停在两旁。

那位领队的高大骑士大步走向站在码头上不动的银发青年,和他身后的其他骑士不同,他的铠甲是深棕色的,像黑色上染过无数次血之后再也洗不干净似的颜色,当他脱下头盔,夕阳挥洒在硬朗彪旱的脸上,干净的面庞上一道划过眉梢垂直而下的刀疤赫然醒目,金发的女孩将身子往哥哥的斗篷下紧紧挨着。

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打量着这对兄妹,骑士高大的影子几乎盖没斗篷下的女孩,浅栗色的寸发随码头微微吹拂的风颤抖着,他低头,对矮于自己一个头的青年表露出与身份、地位相称的恭敬。

他是一个勇猛的骑士,所以即使在倾身的时候都显得魁梧威严。

青年立刻读解了对方眼睛里的刚正耿直,一个标准的骑士,他的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您就是神月女王陛下下旨,接任黑森坦斯弗魔导魔法学院校长一职的尤席·塞普雷大师?您……是西域人?”魁梧的骑士显然对对方惹人注目的头发感到诧异:竟然这么年轻。

银发青年笑得云淡风清:“我是尤席·塞普雷,但我不是西域人,祖先有西域血统,我和我妹妹都是在东方大陆土生土长的。”

“呃,对不起,我的职责使我必须确认这一点,请您原谅。”骑士坦然地道,“我听过您的事迹,您是得到神月女王陛下推荐,自从圣月神王魔法学院创始以来第一位取得黑魔法终极咒语成就的天才法师。您现在,已经是月神阿露希法选中的正神官了?”不带疑问的语调,和别人的奉承不同,骑士由衷的感慨更像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之情。只是似乎传统的宗教信仰已经深入到这片大陆每一个灵魂中,类似“被月神阿露希法选中之人”这样迷信的说法尽管出现在强悍的骑士口中是那么格格不入,却也无可厚非,如果不那么说的话,流言蜚语就很可能使人身败名裂。

二十岁就被称为“大师”,银发青年听到涌自内心一个骄傲的声音在轻狂地笑着,他当然可以坦荡地接受这份名副其实的荣耀,不久前,他取得了梅迪大陆从来没有人取得过的成就,而且还是用被东方人鄙夷的“科学方式”,只是无人知道罢了。研究死灵魔物的演化,这不就相当于对生物细胞裂变的研究么?只有愚昧的东方人才固执地认为那是魔法创造的结晶!

当然,他的确学会了东方人玩耍的把戏,而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得到女王陛下推荐的原因。在东方,任何一个伟大的魔法使都能得到最崇高的尊敬,当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他也就发现自己理想中的至高点在哪里了。

“对一般人来说,那是禁术领域。”银发青年的脸庞泛起波澜不惊的微笑,“托神月女王陛下宠爱,才赐于我正神官资格。我的本职是炼金术士。”他更想说他是个科学家,不过他不会冒着被杀头的罪名说出真正的心声。

“不,没有一个人能达到那种成就,您可以当之无愧地接受这项荣誉。”骑士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即而伸出右臂握拳扣于左胸,单膝跪地,他这样做的时候,身后的那些灰甲骑士也都做出同样的礼仪。码头上的平民纷纷惊讶地看着银发青年,他们的目光已经和之前有天壤之别。

“请恕我无礼,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黑鹰骑士团团长巴勒什·佐达肯夫·杨德,奉神官王殿下之命,特来护驾。您的官邸在——”

“送我到魔导学院(简称)吧,”银发青年强调,“我要住在学院里,一间带有魔法试验室的房间就可以了,别的都不需要。”

“这……”讶异地瞥了一眼魔导学院的新任校长,杨德立刻爽快地领命,“明白了,立刻为您准备就绪。”

一个并不让人讨厌的骑士,银发青年盯着挺身而起的骑士,在对方不会刻意缩短身架,而是坦然地在他面前挺起胸膛时,他颇为欣赏地打量对方,浑身散发着与职业身份相称的武士精髓,面容虽然看起来凶悍,却不难看出眼睛里透出的细致。虽然尤利亚看到他很害怕,但是尤席心情不错。

一个好的开始。

骑士自然地接过青年手中的皮箱:“大师,您的行李就这些?”对于手里的轻盈,他有点困惑。

尤席将妹妹抱过肩头,由于妹妹被面前的武夫吓到了,他特意护住妹妹的头,让她背对骑士:“还有四个箱子在船舱里,麻烦你们把它们搬上来,里面都是书和实验器皿,搬运的时候请小心一点。”

“是。”干脆利落的回答。

尤席回头看了看夕阳染红的海面,映成橘红的眸子闪烁着璀璨的笑意:“尤利亚,去看看我们的新家吧。”

“尤席哥哥……”女孩朦胧的眼拂过倦意,“那个人……好可怕。”

“哈哈,尤利亚,那个人是个好人啊。不过,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是你的尤席哥哥。”

“尤席哥哥……是尤利亚最重要的人……”女孩闭上了眼睛。

“尤利亚也是我最重要的宝贝。”红眸里,流淌出仿佛要融化一切的温暖,“现在,我们终于有家了,尤利亚,做个好梦。”

转身,一抹斜影倒在码头粗糙的地面上,玄之月充满干草味的风卷起尘土,空气里弥漫着春意将尽夏至来临的燥热。位处偏南的黑魔领似乎早一步地迎来了时节交替。

*******

一辆由终极召唤术才能召唤出的四大圣幻兽拖拉的豪华马车在密林里疾奔。

尤席刚见到这辆马车的时候非常惊讶,别说世上没有几个能召唤出圣幻兽的,即使能召唤出来,也没有一个召唤士会舍得让辛苦召唤出来的幻兽充当马车的苦力,何况,还是用来战斗的自身会攻击性黑魔法的四大圣幻兽:龙蜥、白虎、火凤和麒麟。不过也因此,他初步了解了黑魔的神官王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圣幻兽拖驰的马车不留给自己充排场,而是随便用来接客人,估计是觉得有趣吧。还是,想试试他的胆量呢?召唤兽一旦得不到主人强烈的精神控制,就会暴走……

“黑耀……”银发青年习惯性地轻抚躺在怀里睡着的女孩,嘴里不含语调的念叨,微微勾起的嘴角意味深长。

又一阵狂奔的马蹄呼啸地穿过他们的队伍,尤席探出脑袋,在闪耀于马车四周的绿色荧火里看到前方杨德骑士的高大背影和他那黑色的骑兽,他大声叫道:“杨德阁下!”

骑士闻声,放慢坐骑的速度,在他身后的几个灰甲骑士穿了过去,他则来到马车车窗边,与车轮行速保持一致。

“有什么吩咐,塞普雷大师?”

尤席想了一想:“这附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有卫兵经过?”

黑夜,高耸的密林将一道道影子晃过骑士严肃的脸庞,看起来有点可怖。好在尤利亚现在睡着了。

“回答大师,那些是黑风骑士团的人,这几天传闻第六家族和第五家族要开战,他们都是我们黑魔的近邻,这里接近边境,所以骑士团的人在附近巡逻以备无患。”

“要打仗了啊……”银发青年有些事不关己地叹了一声。

“其实巡逻只是以防万一,没有一个军团能冲破我们黑魔的神官王殿下的精神结界,硬闯过来的人也只剩下灰烬了。”尤席正想缩回马车里的时候,听到另一名骑士得意洋洋地夸耀道。杨德团长用咳嗽以示训斥,那个家伙就往后缩了回去。

杨德团长道:“其实是主祭的命令,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主祭?”尤席不得不把头再次往外伸,“主祭不是负责祭典之类的吗?”

尤席看到骑士团长脸上难得的武士作出的崇敬之情,杨德骑士团长称赞道:“塞兰斯方大人比较特殊,他既是我们黑魔的主祭,又同时是领导我们黑魔四大骑士团的指挥官,有着卓越的军事谋略才能。”

“而且,塞兰斯方大人的法力是整个黑魔领除了神官王殿下以外,最强大的一位法师,不过他擅长精灵魔法。”那名先前被训斥的骑士似乎又忍不住冲上来,“如今,再加上塞普雷大师,我领就有三位法力高强——”

“我是炼金术士,恐怕对打仗起不了什么作用。”尤席对那位陶醉在自我世界里的骑士优雅地微笑了一下,连忙缩回马车里。车窗外传来那名骑士的嘀咕声和杨德团长的训诫,尤席充耳不闻。

又要开战了吗?

银发青年的目光落向安睡在腿上的妹妹,抚动波浪卷的长发,他微微拧住眉头。

尤利亚,哥哥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破坏我们的生活!

马车外,又是一阵潮涌般的蹄声,令人感到极度的厌恶和焦躁。

*******

塞兰斯方整了整简单却不失华贵的墨绿色祭司礼袍,通常一些身份高贵的神官或祭司都会在礼袍上挂上显示身份地位的饰物,但是身为主祭的红发青年却没有那样做,所有的饰品都是多余的累赘,他异发讨厌那些庸俗的奢侈品。

当他做完深呼吸时,一个低闷的声音突然响起:“舒古达吗,进来。”他知道那是法力无边的主人强大的精神感应已经察觉到他站在门外。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主君书房的门。

光线充足的书房洋溢着春末温润而潮湿的芬芳,窗门大敞,和煦怡人的风吹拂进来,带进屋外院子里的花香,那是金梅的香味,红发青年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非常喜欢这种甜而不腻的香气。

主君坐在他通常办公用的书桌后,身着酒红底色的长袍,依然是朴素得不修边幅,黑色的过肩长发用一根缎带松松垮垮地束扎,垂于胸前,瘦小的身材几乎被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埋没了。他定了定神,微微恭身:“下午好,黑耀大人。”

黑魔神官王的头发本来应该更长更长,由于去年神月女王陛下夸了一句很羡慕他的头发,他就当机立断在女王陛下面前一刀剪去长发送给了女王。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女王还以为她的臣子正在竭力讨她欢心,实际上,只有塞兰斯方知道,那是主君违逆的暗示,女王欣赏他的长发,他就故意把它剪短,黑耀就是这样性子恶劣却又不会轻易让人察觉的人。

现在,那头短发又渐渐留长了……

红发青年的视线顺着主君精致的脸蛋慢慢往上挪到扣与额上的黑玛瑙额冠,它是一顶用黑玄岩精雕细琢,没有一个工匠可以仿制的复杂花纹的额冠,中央镶嵌着一颗巨大的黑玛瑙,四周围了一圈红宝石碎片。这顶额冠是黑发少年在正式继任神官王时的“权任继典仪式”上,由侍奉神月女王陛下的大祭司亲自为继承人戴上的,代表着神月女王正式授权与下一任黑魔的王。自从戴上这顶名叫[王之权杖]的额冠后,黑耀真正成为了统领黑魔家族和黑魔领的王,是神月历以来第一个身为男性被加冕为王的君主。

最后,红发青年的视线才往下移了半寸。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主君犀利无比的眼神射过来,如同一把利箭直刺胸膛,但是在他看清楚主君俊美的面容时,对方却在微笑,那是黑发少年一贯迷死人不偿命的优雅微笑。

深明主君性情的塞兰斯方立刻就知道这种看似无邪天真的笑容里实际上充斥着极度厌恶的情绪。

黑耀大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略微扫了一遍书桌上积压的文件,立刻就明白主君情绪恶劣的原因了。

那些文件,估计等太阳下山,黑耀大人都解决不完,也就是说,在准点的晚餐时间,他将得不到自由,必须和一堆文件一起共进晚餐。

哼哼……红发青年心里暗暗冷笑。

“什么事,舒古达?”没有脾性的温柔之极的声音,似乎是黑发少年故意将他那不输给红发主祭的优美声线压到最柔和的状态,如果是一群女士听见,恐怕早就意乱情迷了。三年了,主君装模做样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

红发青年嘴角继续拂过冷笑,他上前一步,更加贴近书桌后的主君,恭敬地道:“黑耀大人,有新的军情。”

“唔—……,那两个家族终于吃饱了没事做,要开战了吧?”书桌后的黑发少年一手扶于左颊,轻描淡写地揶揄。

塞兰斯方以虽然恭敬的口吻,却满脸神秘的微笑,道:“大人,苍鬼和紫冥两大家族早晚会开战,这是您两年前就预料的事。”

“恩,可是他们让我等了两年呀,真是一群磨磨蹭蹭的家伙。”黑发主君颇为玩世不恭地嬉笑道,“准备工作要做那么久,打个仗有那么麻烦么?”

“他们只是在互相试探而已,毕竟家族间的实力相当,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切,我只是不太满意他们老是喜欢把简单的事弄得很复杂。”黑发主君快速地移动手里的羽毛笔,神情漠然,仿佛在喝着一杯清茶,不甜不苦,淡而无味,“如果是我,把精神结界加固后,派上所有的魔导士兵和骑士团,把人家的领地轰个稀八烂不就完事了么。”

红发青年不由轻笑:“那也要他们有大人您这样强大的精神力才行啊。”

“恩……这到也是。”

这是主君自负的表现么?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是很喜欢听这样恭维的话吧!红发青年暗自冥想。

突然,黑发主君停下飞速写动的笔,定睛瞧着他那表面中肯,骨子里却同样坏到透顶的心腹,他们之间就是因为这种同类气息而常年牵伴住。

[“除了黑耀大人,我不会再侍奉第二个主君。”]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

[“哼……想和我成为同类,你好大的胆子。”]

黑耀不动声色地看着红发心腹有几秒钟之久,而后让一如既往的微笑像面具一样随时附与脸庞上:“舒古达,那你来找我什么事?你没看到我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么。”

红发青年幽雅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想说,苍鬼和紫冥家族虽然明的是在准备开战,但是暗地里说不定有其他企图。”

黑发主君挑动了一下细长的眉:“哦,他们还想打歪主意啊。”说罢,又若无其事地埋头苦干,“那个倒霉的被算计的对象又是哪个家族呢?”

“很不幸的,那个‘倒霉的被算计的家族’很可能就是我们黑魔。”红发心腹不紧不慢地回答,语气慢条斯理,好似在说着事不关己的事。

之后,他的主君微微抬额,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笑意里满是嘲弄:“哦——?他们想算计我?”

红发青年俯首浅笑:“恐怕从三年前大人继承神官王时,就开始在算计了。”

“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有理由成为他们的眼中钉。”黑发的主君仰起头,琢磨着自言自语,“谁让他们没有我这般美貌,得不到女王陛下宠幸呢。”

夸自己的时候,照样是脸不红心不跳,这就是黑魔现在的王——基维里德因·康韦·斯特法诺·德拉普·黑耀,自从在姓之前得以神月女王亲自灌名“黑耀”,这个人就开始完全暴露出狂妄自大的一面了。

但是,他的确比谁都有资格狂妄自大。

全梅迪大陆无人能及的精神法力,以及第一个成为神官王的男性,打破一千多年的传统,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狂妄自大呢?

“黑耀大人,我早就说过,您不应该树敌太多,适当的收敛一下,笼络其他家族神官王的亲信,神月女王陛下深居神王殿,关键时刻,她谁也不会帮。”塞兰斯方依旧以平淡的口吻微笑道,虽然似乎是在劝说,却不含一丝担忧之情,或者说,他可以绝对放心地去调侃,毕竟主君的位置已经在神月女王面前不可动摇了。

黑发主君却不满地皱起眉头:“是我的错吗?他们这是在妒忌呀,我再有本事,也不能控制人类的嫉妒心。至于神月那个老妖婆,活了百八十岁了,整天只想着如何永保青春,长生不老,她只是个坐在神月王位上的傀儡罢了,我可没指望她能帮我。”搭于脸颊的手指频繁灵活地晃动,另一只手握牢羽毛笔继续在文件上飞速写字,黑发主君依然显出一派不慌不忙的神情。

红发青年舒了一口长气,终于又看向文件堆后的主君,那张淡漠从容的脸让他时常很想揣测主君在想什么,不过他知道那是徒劳的。

“那么黑耀大人,万一开战后,苍鬼和紫冥借口将战火伸及到我们边防,您打算怎么应对呢?”颇具挑逗意味的语气,似乎在表露着对黑发主君的一丝期盼。

黑耀轻描淡写地道:“那就让杨德去应付吧,我记得他很希望能亲军战场英勇杀敌,是时候让他的骑士团凉出去晒一晒了——”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笔,仰头好似在冥想着什么事,“对了,杨德现在在干什么?”

“大人,您刚派他去接新上任的魔导学院校长了,这时候大概正在去魔导学院的路上。”

“咦?怎么不是送往官邸吗?我记得魔导学院的校长是有属于自己的官邸的……”黑发主君纳闷。

“杨德报告说,是那位新任校长的意思。”

“恩,魔导学院的新校长啊……是叫尤席·塞普雷吧?”黑耀半侧面颊,迎着窗外的暖阳,脸上泛起恬淡的赏欣,“听说,那家伙长得还不错,还有个很漂亮的妹妹。不过……好象有点恋妹情节。”

红发青年征询:“大人要召见他吗?”

“恩……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他能得到老妖婆的特许,任命一个有西域家族血统的人为魔导学院的校长,还正式受任正神官……那家伙,应该也挺懂得利用美色对付那老妖婆,哼。”清冷的一声轻笑,黑发的主君将视线移回面前的书案,“等他主动来见我吧,最好能带上他那个据说貌美如花的妹妹,我的侄子好象快到该娶媳妇的年龄了。”

塞兰斯方有些诧异地看着主君,挂在黑发主君面容上的微笑分明是在恶作剧,他可不是会去关爱比他大上好几岁,论辈分却是他的侄子的那种长辈,黑耀是把整个黑魔家族都看作是他的敌人。

“大人,您知道那个人可能有点恋妹情节,您还想……而且,他的妹妹好象才十二岁。”

“这有什么关系?我的母亲大人十四岁就生下我了。这不是很有趣么?”黑发主君的脸上再一次出现红发心腹熟悉的那种恶毒的笑容,“作为长辈,我当然应该为我那到了该结婚生子继承家业年龄的侄子物色一个美丽的老婆,他们一家都该感谢我吧。我那侄子又傻又呆,又难看丑陋得让我都不忍心看到他出现在宴会上,我正担心他这样能认识哪家的千金呢,这下能娶个漂亮老婆,还不把他乐得,只不过希望他们不会介意让一个流有西域血统的女人入侵他们的血缘。至于我未来侄媳的哥哥嘛,兄妹恋是我最讨厌的了,要是他不服,就让他断子绝孙顺带去拉婚车吧,这个主意不错。”

黑发的主君琢磨当即,塞兰斯方却觉遍体生寒。黑耀的母亲正是和孪生哥哥私通,才有了黑耀……

是出于对痛恨生下自己的母亲那可耻的行为所产生的报复心理吗?红发青年默不做声地合上眼帘。

“那么大人,等他主动来拜见您的时候,我会把聘礼送到他府上。”红发的心腹默契地会意道。他的主君点着头:“恩恩,就这么办。”

*******

头痛,又开始发作了。打断了绵延的思绪,脑细胞好象在瞬间开始造反,隐隐作痛的时候,尽是一些不安的迅息肆意扩散……

尤席·塞普雷不得已离开了面前自制的微分细胞观察仪,他喜欢叫它“显微镜”。回到身周那个宏观的大千世界,他觉得自己是在从一个纯净无暇的美丽世界回到了肮脏的现实,这个世界的丑陋简直比病菌吞噬细胞还令人憎恶。

昏暗的实验室,苍白的光打在他面前的实验台上,那些玻璃器皿在灯光下泛出不同的颜色,而器皿中的溶液就像五彩缤纷的世界那么绚丽,夺目。银发青年微微眯起血红色的瞳仁,不经意地拂过淡淡的笑容,如干渴的时候品尝到一颗甘露那么满足。

探索的世界,求知的领域,才是能令他得到无限满足感的地方,剩下的都是多余的。

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头,光照不到的地方,一颗呈鲜绿色的石头正发出暗淡的光芒,虽然很微弱,却明显可以找到光源的中心在石头的内部。

银发青年探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快石头,过了一会,就像觅得猎物的野兽,双眼发亮,喜色倍增。

果然有反应了!

他直起腰背,吐了口气,心里颇为无奈地想:今天就到这吧,不然脑神经又要作祟了。这时候……尤利亚在干什么呢?

脱去塑胶手套,披上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银发青年走出实验室。外面就是起居室,属于黑森坦斯弗魔导学院宿舍楼的其中之一,作为学院校长,他自然有权利选择任何一间宿舍,而他选择了宿舍区最里面,一栋极不起眼的废气楼,它只有两层,木质结构,当他第一天刚来的时候,它几乎快面临倒塌的地步。当下,他就在杨德团长和众多围观的师生面前一展他精湛高超,堪称出神入化的魔法,[还原魔法],他很轻松地就用它在几分钟内把木楼修好了。

然后,他把一楼布置成客厅,接待室和餐厅厨房,二楼则变成起居室和实验室,卧室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对于他来说,最简单的生活就足够了,何况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里,除了有必要时为魔导学院做点贡献,开开学院会议,他的第三部分时间是在起居室里陪着妹妹,任何时候,他都希望妹妹能待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

那是过分的保护吗?不,是必要的措施,这世上,尤利亚只需要他,而他也是尤利亚唯一的归宿。

黑森坦斯弗魔导学院的大概位置是在黑魔领的东部,根据他向杨德团长要的黑魔领地图来看,是在一个叫做虹霞谷的附近,坐落与一座绿树成荫的山丘上,山下就是黑魔领有名的静修之地——月影湖。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学院和王宫所属的郡是近邻,如果要去拜见黑魔的神官王,路途不算遥远。其它的,他就弄不清楚了,这是只有尤利亚才知道的秘密,她那位堪称天才,自称科学家,如今身份是神月女王的正神官的哥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路痴,看看地图还能辨清东南西北,实际路程的话就没有方向感了。

杨德团长不仅看起来英勇善战的样子,还非常的细心,他在最初的时候给尤席熟悉环境和了解魔导学院提供和很多帮助,他也曾提起过,尤席应该带着他的妹妹在安顿下来之后,立刻去拜见黑魔的神官王,尤席为了能作好完全的准备,向杨德团长要了一份关于黑魔家族的家谱资料,杨德团长递给他的厚厚的一叠资料再次体现了他的细心和认真。

学院里的日子不算忙碌,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为了能更多地待在实验室研究天然魔力矿物的成分,把大部分琐碎的事分配给学院里其他几位名望颇高的长老,天才就是这样,任何事,即使不愿做,照样能得心应手,运筹帷幄轻松自如。对他来说,管理好学院只要分出一点点精力就绰绰有余了,而事实上亦如此。

尽管学院里除了几位地位辈份颇高的长老和老师,大部分的学生都没见过这位新任校长,但是流传在学生间的关于他的传闻还是五花八门,还没露面,就已经深得人心,在大批学生和老师中树立威信,尽管有一部分要感谢神月女王赐给他的一大堆数不过来的头衔,最主要的还是他的交际本事。把中枢管理分散在几位长老手中,再由他们建立树根体系的管理制度,就能轻松分担掉自己的事务。

所以,以标准一天的时间计算,六分之四的时间他都待在实验室里,而六分之一的时间是和尤利亚共进三餐,陪她看书,教她绘画和音乐。魔法,他是碰都不让妹妹碰的,那种危险又腐败的东西,他永远不会让它们侵蚀尤利亚这朵纯白无垢的花苗。

最后的六分之一时间是用来给他自己补充知识和睡觉。简单的生活,也是他希望永远不要有改变的生活。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动身去拜见黑魔的神官王,因为当他详细地分析完黑魔家族的整个谱系之后,他静静地思索了几分钟。

黑魔本家,前任神官王的末子和孪生妹妹私通,并且还是女人流亡在外生下的私生子吗?

考虑完毕之后,他觉得自己初步了解了黑魔现任神官王的脾性,再加上过去三年他所做的“丰功伟业”,其中包括上任前一天就罢免原主祭、清扫了整个黑魔旁支末节的外部家族中的违逆分子、撤除多个宫廷主要官吏和使臣、取消黑魔领最主要的拜神大典(主要是因为黑耀讨厌在那个典礼期间每天做礼拜、洗礼和演讲,不过这个理由只有塞兰斯方知道),还有最让他感兴趣的是,现在的君主撤消了对异端传教士的处刑,并释放了多位正在受酷刑折磨的异端传教士(那种酷刑是不把人折磨几个月,不会让他死的,东方大陆把它当作是让违逆神灵的人的赎罪)。

“异端传教士”就是对他这种——“科学家”的别称啊!

银发青年当时露出诡异莫测的笑容,惹得在旁陪同的尤利亚追问了他好几遍。

[“哥哥在想什么?笑得好可怕……”]

[“没什么,尤利亚,你哥哥可是希望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大型原料加工场呢,或者生物实验基地也不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些通常令妹妹费解的词汇,都是从家族流传下来的西域书上读来的。

[“哥哥……不是想当‘神’吗?”]

[“哈哈,那种鬼东西,谁在乎!你哥哥我呀,最理想的状态不是被奉为‘神’,那些愚昧的家伙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一个人沉浸在微观世界里就足够了。当然,尤利亚会和我一起。”]

那一天,他放下杨德整理给他的家谱资料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等黑耀想召见他的时候,再去拜会吧。

于是,就这样过了三个月。

起居室里,尤利亚穿得像个小公主一样,一见到哥哥的身影,便兴奋地奔过去,拖着一只鞋子,在跃向哥哥的时候还拌了一跤。

尤席立刻心疼地抱起妹妹:“小心点啊,急什么。”

小鸟依人的妹妹眨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的如花一般灿烂:“尤席哥哥,你工作完了吗?”

“恩,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刚才,有点头痛。”他抱着妹妹走向起居室的壁炉边,这里的地理位置比他们上岸的地方还要偏北一些,所以尽管处于夏季,过了正午到下午三点这段时间后还是有点偏凉,他担心尤利亚会着凉。

尤利亚望着哥哥,露出担忧的神色,用小手捂着哥哥的额头,眼眶里晶莹的泪花沾上长长的睫毛,那副模样叫人怜惜不已:“哥哥,又痛了吗?很痛吗?”

尤席疼爱无比地拭去妹妹眼角的湿润,笑得温和灿烂:“小傻瓜,哥哥没事。尤利亚呢?前面在干什么?”

金发女孩发了会呆,突然恢复到无忧无虑的笑容:“在看书,一本很难读懂的书,但是我答应过哥哥,一定把它读完。”

“啊,是么,尤利亚最乖了。不过要适度休息哦,不然对眼睛和脑子都不好。”欣慰的同时,银发青年不忘叮嘱。

洋娃娃似的精致脸蛋泛出无邪的笑容:“恩,我知道。哥哥嘱咐的事,每一样尤利亚都记着。”

即而,银发青年沉浸在女孩纯澈透明的世界里,仿佛连自己的心灵都被净化了。

精神力的感知,他感到一股不谐调的气息侵入了他和妹妹的世界。

“好象有客人来了,尤利亚,待在楼上,我很快就回来。”

“恩,尤利亚不会乱跑的。”

女孩蹦蹦跳跳地回到她放书的地方。银发青年不舍地看着妹妹,轻轻叹了口气。

应该是杨德团长吧。

来到楼下,自制门铃正好被拉响,他毫不怀疑地打开门,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乍一看充满了血性。果然是杨德。

“杨德团长,下午好。请进。”

年轻的骑士在门外犹豫了一下,英武的面容坚决不移地道:“不,我就不进去了。我匆匆赶过来,是想来向大师辞行的。”

“哦?阁下要离开了?”虽然有点意外,银发青年却不像对方那样,脸上既挂着依依不舍,又显得跃跃欲试。颇为精通心理学的尤席立刻就猜想到,骑士,是要去他的用武之地吧?

而他,则只是淡淡的一笑,如烟稍纵即逝般,什么都不在乎。

“是,苍鬼和紫冥两大家族开战后,远征军有攻入我境的趋势,神官王殿下派我去镇守边疆。怎么说呢,我是要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恩,的确。”银发青年应和着,他对杨德团长的印象还不错,对方说要走,他自然表示出一分遗憾,“那么,我祝阁下马到功成,凯旋而归。愿阿露希法保佑您。”即使他不是诚挚的信徒,甚至不是信徒,在表面工夫上他还是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谁让他是神月女王陛下的正神官呢?

“会的,到时我会再来拜见大师。”杨德伸出手,尤席愣了一下,戴上手套,与之握手道别:“这几日有劳阁下了。”

“没事。”

“哦,对了,先别走。”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叫住准备转身的骑士,“请阁下等一下,我有件东西要送给阁下。”

尤席很快上楼取来赠送的物件,回到门口时,杨德团长颇为差异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作为感谢您这几日的照顾和帮忙,这件东西请您带上,它对你们的战斗会有帮助的。”

尤席交给杨德的是一个玻璃密封器皿,里面有一团粘稠的绿色,软绵绵的,看起来像某种未知的原始生物或着是细菌。

杨德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怎么形容它。他差异地盯着银发青年,全一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样子。拿着玻璃器皿,他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里面正在蠕动的东西。

这东西……会对战斗有帮助?

“这是一种病毒细胞,你看到的那团绿色是由无数个病毒细胞集合而成的形状,看起来它是一团,实际上是成千上万的病原体。”银发青年解释的时候,骑士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脸,仿佛他脸上就有着那么一团绿色。

尤席笑道:“我告诉你怎么使用。这种病毒细胞可以感应魔法,对魔法产生时的效应起反应。你把它带在身上,必要时把玻璃盖打开,它在空气下对正常人不会有危害,但是却会侵蚀魔法操纵者。使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告戒你的部下不要启动魔法,这样,它只会攻击敌军的魔法师。它是靠魔法效应滋生繁衍的,且繁殖的速度非常之快,几秒种就能吞噬上千个魔法师,它会感应魔法气息和走向,附着到魔法施放者的身上,一但被它触碰到皮肤,它会迅速侵入皮层组织,直至全身血细胞被它吞噬。那么,那个人就死亡了,前后只需要三秒钟的时间。”

杨德张大口盆,骇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由颤抖:“那,不是很危险?!”

“放心,我再说一遍,它在空气下对正常人没有危害,所以使用时只要保证我方士兵中无人使用魔法就行了。不使用魔法就不会被它附着。”

他们的战争,就等同于两军双方魔法的抗衡,杨德突然明白了手中这件不起眼的东西的威力。咽下一口唾液,谨慎地点头。

“千万要牢记使用方法。”

“是,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杨德不敢含糊地回答,把器皿小心翼翼地放到盔甲内侧,“谢谢大师,如果它在战场上起作用,您将功不可没。”

“哪里,我只是希望战争快点结束。那么,一路顺风,再见。”

“告辞。”

骑士恭敬地鞠躬,银发青年泛出云淡风清似的微笑,目送他离去。

抬头望向蔚蓝的苍穹,映进血红的眸子里,也是一样的清澈,只是,天空到了他的眼睛里,就会染成血色。

战争,最奢侈的消耗品,无意义的浪费。什么时候,人类才可以意识到这点?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以后么……

冰冷的微笑,轻轻地流逝在青年俊逸的面容上。

*******

荧之月末,杨德的离开使尤席慢慢觉得那是件好事,如果从客观的角度说,对于一名骑士,他的职责和义务是保卫国家,他的忠贞和勇猛应当得到用武之地,那么,黑鹰骑士团以响当当的“镇守边防”的名号奔赴边疆战场,那简直是再如鱼得水不过的事了;如果从主观的角度说,尤席最先感到舒服的是,他终于不用再和任何一个与官场有缘的人打交道,黑魔神官王的最后一道眼线也终于撤走了。虽然他对杨德团长颇有好感,也认为那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然而,一方面他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交心的挚友,除了对妹妹的爱护,人性在他的科学家的头脑里淡得如一杯白开水,另一方面虽然前几年他自己也照样在饵谀我乍的氛围里跌滚攀爬,为了得到神月女王的封赐,不!是为了保护他和他妹妹的生存权利,他可以得心应手地玩弄人心,但追根究底,除去自卫必要的理由,他还是厌恶那种明枪暗剑、勾心斗角的世界,厌恶那些披着羊皮伪善地卖笑的恶狼(虽然他对神月女王也同样如此,玩转过的卑鄙手段说不定能让后人把他记录为一个冷酷残忍的恶徒),更厌恶没有实力而靠一张嘴巴阿谀奉承却能越爬越高,还仗势欺人的人。当然,他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恭维和奉承不失为一种最省力又效果显著的手段,可主观情感上,讨厌还是讨厌,厌恶鄙夷是最真实的感情,就算再怎么与自身的行为矛盾,那段灰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他还是知道自己内心真正的一片田园是如何的。

那片田园,虽然已经残破腐烂,被迂腐的蛆虫啃食得干干净净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双手会染满鲜血,那么至少,那份纯白而洁净的部分还寄托在妹妹尤利亚的身上。

后世者会怎么记录他,他不在乎,从淤泥中爬出来,如今,置身于探索的领域是他觉得能得到净化的地方,因为那是最单纯最简单的世界,求知欲正在遥远的地方为他点燃启明星,为了登上至高点,他必须义无返顾地前进。

所以,现在他的身边终于清理干净了。

学院里的学生现在已经把他们的新任校长奉为楷模、人生的标榜、魔法学习的目标、甚至是偶像,至于老师和元老们多少会觉得深居简出的校长有些古怪孤僻,不过他们不敢打扰他,因为他是有神月女王陛下庇护的红人,他们也不敢亲近他,因为那个“全梅迪大陆唯一一位取得黑魔法终极奥义之人”的头衔使他们即使有九条命九个心脏都不敢随便胡思乱想。

奇怪的是,这似乎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现象,舆论的人很自然地将他和他们黑魔领人人闻风丧胆的黑魔神官王殿下联系在一起,仔细分析一下的话,尤席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确有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得到神月女王的宠爱。

于是,他的注意力很自然地再一次落到了这位褒贬不一的君王身上。有人说黑魔神官王是个残忍的噬徒和暴君,因为他心狠手辣,狂妄霸道,残酷无情,心情不好的时候蛮不讲理,对违逆和忤逆他的人一律以残无人道的手段处置,支持这种说法的人可以举出一箩筐的例子,各个都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几天几夜都可能睡不好觉。然而也有人说黑魔神官王是个思想积极上进,惩奸除恶的名君,因为他赏罚分明,公正廉洁,平等待人,屏除了一千年男性卑微的风气,无论贵族或百姓都一视同仁,甚至收押地主分配土地给农民播苗耕种,维护这种说法的人照样能头头是道地把神官王的美德说上三天三夜……

尤席忽然觉得,人们可能忽视了一点,而太过主观地去认识他们黑魔领的王,无论正面或负面,银发青年不站在任何一边。他反而觉得,他们双方都没有说错,这一正一邪两个方面正是矛盾又完美地结合在黑耀身上,一个是由于先天血统遗传了黑魔家族恶劣的根源,而另一个则是后天环境因素影响之后孕育出的矛盾人格,既有感性的一面,又有超越感情的理性一面。而他发现,结合了那些矛盾的人说不定其实是个单纯率真的人哩!

分析到这一步,银发青年露出了一抹颇为欣赏的目光,迷人的红色瞳仁里光芒清冽、锐利。

那个人和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神明的虚伪信仰。也就是,他们真实的内在,都在唾弃神学。

发现这一点的尤席重新开始整理杨德团长给他的黑魔家族家谱,强烈的探知欲同样让他对分析人格和人性到了沉迷的地步。

黑魔家族,由梅迪大陆供奉的“月神阿露希法的先驱”——九位法力无边,拥有无穷智慧和力量的圣贤者之一,黑月贤者达拉亚姆·金·萨兰创立,在位于梅迪大陆东南方的土地上,他和他那美丽而同样在精神魔法有深厚造诣的妻子收复了所有像他臣服的家族,并将他们纳入黑魔家族的名册中,于是,这些家族就成为后来黑魔的旁支和远亲,而黑魔的直系血脉则是由他的妻子佩格梅娜所生的两个女儿开始建立的。黛西和妹妹格蕾塔相继与同一个家族的子嗣结婚,这个原本已经没落的康韦家族也正是从此在黑魔的土地上树立了威信。第一代的神官王塔拉夏妮·萨兰·黑蒂正是黛西与康韦家族的继承人所生的女儿。从此以后,康韦及萨兰两大家族并列于黑魔所有家族谱系之首,然而仅仅到了下一代,萨兰的名义在黑蒂神官王的四个女儿手中并入了德拉普家族的名下,只有当时最小的儿子将圣贤者的直系血裔带入斯特法诺家族,于是,康韦、德拉普、斯特法诺的后裔长达几百年地统治了黑魔家族普系。

在黑蒂神官王去世后,王位理应落入她的大女儿杰德菲丽亚之手,然而黑蒂却把遗嘱留给了最小的女儿奥德丝莎,德拉普家族便因此分裂成两派,奥德丝莎的后代一直延续着德拉普最正统的血脉,而杰德菲丽亚之后却将这一血脉溶入弗朗家族。由于祖辈们的恩怨,弗朗家族在此后的两百年间一直与德拉普的后代势不两立,他们甚至野心勃勃想篡夺黑魔本家的权位,将弗朗家族的血缘变为黑魔最正统的王族之血。然而他们的野心在费尔德南·卡里夫的手里彻底毁于一旦之后,被削弱了实力的弗朗家族由费尔德南的唯一一个女儿继承,十几年后便由联姻被霍特家族彻底吞没。弗朗的血裔断绝了,而德拉普的后裔们却蒸蒸日上,他们壮大了这个家族的成员,其后甚至出现了亚博、华尔法特、勒希、梅肯兰妮四个前缀有德拉普名分的庞大家族,此间数代神官王都出现在这四个家族之中。直到斯特法诺家族第七十六位继承人克里斯托德·拜亚与德拉普当时的直系血脉中拥有继承权的神官王的长女结婚后,他们的女儿及儿子让斯特法诺的名义登上了神官王继承权的名列。于是,德拉普系的四个家族在这一时期甚至无法与逐渐掌控黑魔的斯特法诺家族抗衡。

后来,却也正式克里斯托德的这对子女的后代分裂了斯特法诺家族,并创立了爱伦家族,而爱伦的子嗣中,与康韦家族结为姻亲的女子同时连续三代地继承了神官王的王位。再后来,王位的继承者一直不停地在这几个实力雄厚的家族间轮回,他们谁都可以自称是黑月圣贤者的正统血脉,因为萨兰的血统早已在无数次王位争夺中渗入各个家族,而由于姓氏从父的习惯,却只有女性能继承王位的矛盾规定使这种争夺似乎被合理地允许且愈演愈烈,每一任神官王的遗嘱甚至可能会在其死后得不到绝对的保障和服从。黑娜神官王便是再鲜明不过的例子。

她的祖父是拥有斯特法诺家族最正统血脉的继承人,然而她的父亲和母亲却分别继承了卡特家族和贝亚摩德家族,原因是父亲那方是卡特本家唯一的血脉,而母亲是为了维系祖母的家族。那么,伊莎贝拉自然就拥有斯特法诺家族第一继承者之名。而当时的神官王属于卢斯坦杰亚家族,一个只在她这个神官王手里才刚刚争得一点名分的小家族,它的势力很快就被神官王的丈夫吞并,而神官王作为伊莎贝拉的姑姑,她的两个堂姐都因为体弱多病过早地去世了,下面的那位堂弟虽然拥有神官王的血脉,却因为他是男性,没有资格继承王位。于是,他很快和斯特法诺家族的亲家扎尔瓦特家族的女子结婚,并生育了神官王的孙女罗丝·扎尔瓦特·斯特法诺·卢斯坦杰亚,只要能念出全名的人都能明白,下一任的神官王应当由罗丝继承,而当时的黑娅神官王也明确下了遗嘱要将王位传给她的孙女。可是,斯特法诺家族的人怎会甘愿他们的姓氏从此以后在神官王的名册上缀于卢斯坦杰亚这样默默无闻的小家族之后?当然不能!斯特法诺家族的族长很快便让他的孙女伊莎贝拉与德拉普的子嗣结婚,并联合两大家族的实力在黑娅神官王去世之后,铲除了弱小的卢斯坦杰亚以及拥有它的血统的后裔,当然包括遗嘱所立的神官王的合法继承人罗丝。

这就是所谓的“仗势欺人”最典型的体现!挂着斯特法诺·德拉普这个强大后盾的名义,伊莎贝拉得到神月女王封赐,成为了黑娜神官王,而斯特法诺家族和德拉普家族双方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然而当时,老斯特法诺族长怎么会预料到,他那维护家族名义的决定以及伊莎贝拉自己的野心会直接促成梅迪大陆最彻底性的颠覆!

当然,罪魁祸首还是在与黑娜神官王那政治婚姻与女人渴望幸福的矛盾。拥有斯特法诺·德拉普姓氏的子女共有六位,而去除了五位男性,唯一真正能继承王位的只有黑娜神官王与丈夫所生的长女莎拉,然而,继承德拉普家族的却是丈夫的哥哥,老德拉普族长的义子,因为其优异的才能及领导力使老德拉普族长最终放弃了儿子,而将拥有四个强大宗家,及无数旁支远亲的德拉普系继承权交托给义子。至于他的亲生儿子本来就胸无大志,顶着黑娜神官王的丈夫之名,安心在家浏览书海,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又怎么可能懂得女人对婚姻的需求。于是,黑娜神官王的出轨就成了必然驱使。

更讽刺的是,她的那位私通对象竟是丈夫义兄的儿子!

尤席每次在翻阅到这里的时候,眼眸中总会不自主地流露出狩猎般的气息。他不需要看下文,就知道以后的一切变革全部都由此引起。

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

会和一个大自己整整一圈的女人偷情,亚兰斯的目的当然不会单纯!

英俊潇洒,才貌出众的德拉普系未来的继承人亚兰斯·康韦·斯特法诺用他的俊美容貌赢得了黑娜神官王的芳心后,他开始着手铲除障碍。黑娜的丈夫离奇的死亡只要仔细推敲便能发现,它和亚兰斯的利益所得有着必然的关系。情敌除掉了,这只是个开始,而接下来,隐瞒着黑娜神官王,他几乎很轻松地就干掉了神官王正统继承人的莎拉,至于黑娜其余的几个儿子中,只有长子下落不明,其余则无一幸免地均丧生在家族内战中。

当他的野心开始向德拉普继承权伸出爪牙时,他父亲就被他亲手除掉了。于是,他继承了德拉普家族,并用甜言蜜语哄得黑娜神官王神魂颠倒,赦免了他一切的罪行。他和黑娜有了一对孪生子女。

纵使亚兰斯聪明一世,却敌不过天堑的惩治。他自己丧生与意外的火灾中不算,他的子女还私下通情,而失去爱人伤心欲绝的黑娜在发现儿女的不伦行为后,遣走了女儿,并将愤怒与痛恨全数发泄在儿子身上。

被活活与孪生妹妹拆散的齐诺·康韦就这样一边憎恨着他的母亲,一边被当作宠物一般地养在笼子里。饱受着爱与恨的折磨,加上母亲残无人性的虐待,当黑耀夺回斯特法诺·德拉普名分回到本家见到他的父亲时,父亲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于是,黑耀很干脆地结束了这个痛苦的灵魂。

这也就是为什么黑耀的母亲会一直流落在外,将他生养在晦涩穷困的平民窟里。

那时,当黑娜神官王一天天地老去,终于想到她的王位该有个继承人的时候,她开始派人寻找当年被她遣走的女儿。于是,基维里德因就被带回了王宫,并立刻得到黑娜神官王无上的宠爱——因为,他长得像极了他的祖父!

所以,现在,那位统治黑魔领,至高无上的神官王黑耀只是拿回了他本该得到的一切,以他名字里缀上的三个举足轻重的名字,而且,是从拆散他的父母,导致他们母子流亡在外的罪魁祸首手中!他得到了德拉普系的名分甚至是继承权,得到了祖母的宠溺甚至还有神月女王的恩宠,最后,他登上了一切因果始末的起点,亦是终点。

神官王,他相信,那是他祖父曾经想要猎取的果实。也许他的一切都得益于祖父的隔代遗传,但他没见过那个家伙,自然也就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感情。

至于后来,黑耀神官王强大的精神法力使他稳稳地坐在那个罪恶的王位上。

过去的仇恨已经得以发泄,复仇的目标完成了,那么未来呢?那个人会那么轻易地就此停止脚步么?

不!

在梅迪大陆九大家族中,黑魔家族虽然排在最末,但是,这并不是实力的证明,而仅仅只是祖先为瓜分土地而进行的抽签游戏所得的可笑结果。领土面积虽然是倒数第一,然而自神月历以来,它的国力却让其他家族不敢忽视,在过去的一百多位女神官王的统治下,曾经发动侵略战争的数不胜数,而被侵略的次数则屈指可数,从这一点上就可以想见它在九大家族中的实力地位。当然,作为梅迪最高统治阶级的第一圣茵家族是其中维系家族平衡和梅迪格局的重要枢纽,加上其余家族都不是剩油的灯,不仅要互相牵制,还要拼命限制势均力敌的状态,互相削弱势力,谁也不想被谁吞了,更不想看到某一个家族日趋壮大,神月女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王位当然也不会一直袖手旁观,因此,最后直到现在,黑魔领的土地基本没什么变化,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尤席思索着:这种格局能维持多久?

它实际上已经充满了崩溃的隐患,而那个导致隐患出现的人,就是黑耀!他的强大精神结界及似乎无穷无尽的精神魔法操纵已经打破了梅迪的平衡,崩塌只是早晚的事吧……

而且,他不认为那个如今坐在神官王位子上的人会就此罢手。

银发青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搁下手中的黑魔家谱,头痛折腾得他浑身乏力,额角淌下的冷汗划过苍白的脸颊,他的目光有些迷离地盯着面前的茶杯,而脑子里却是另一副画面。

平衡被打破后,必然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尤席哥哥,你怎么了?”尤利亚不知何时奔到他身旁,像只小猫似地扑在他怀里,眨动着水灵灵的眼睛。

看到妹妹眼里的担忧,他不禁心疼地抚摸那头灿烂耀眼的金发:“没事,哥哥只是有点累了。”

“累了吗?那哥哥应该马上去休息。”尤利亚苦着一张小脸,银发青年越看越心痛,将妹妹的头颅抱在怀中,温柔地安抚道:“不要紧,尤利亚别担心,看到你哭了的话,哥哥会难过的。”他紧紧地抱住妹妹,仿佛生怕那颗脆弱的玻璃之心会碎裂。他吻着妹妹秀发,并沉浸在发中散发出的淡香,深深的依恋牢牢地牵系着心灵。

尤利亚,你是最珍贵的宝贝,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恩恩,尤利亚不担心,尤利亚不哭。”妹妹懂事地拼命点头,想要让哥哥开心。看着那小脸一副认真的表情,尤席笑了。

“乖,哥哥也向尤利亚保证,一定不让尤利亚担心。”

“恩……”

温柔似水的微笑盈满银发青年的眼眸,也只有在尤利亚面前才会露出这种仿佛能溶化一切的温柔表情。

然而他的视线落在刚才阅读的纸张上,脑海中的阴影突然又化作眸中一丝冰芒。

黑耀……或许应该去见见这个人。

“尤席哥哥,你在想什么?……”尤利亚突然抬起头,局促不安地看着他,“你刚才的眼神,好可怕……”

银发青年愣了愣,连忙收回思绪,换作柔和温暖的目光:“没什么,别怕,尤利亚不能害怕,因为哥哥最爱你了啊。”

“恩……”尤利亚依偎在哥哥的怀里,闭上眼睛不再胡思乱想,“哥哥,尤利亚困了……”

“那就睡一会吧。”尤席取来手边的外袍披在妹妹身上,呵护备致地收拢怀抱,“要不要我唱歌,哄你入睡呢?”

“恩……要……尤利亚喜欢听哥哥唱歌……”女孩昏昏沉沉地喃喃道。

于是,动人的歌声自清冷的嗓音中流淌出来,它优美得就像晚风吹拂的风铃,它宁静得就像湛蓝的天空和大海……

*******

晚风悄然将树枝上桃色的花瓣送落尘土,阳光渐渐暗沉,暮色已近了。带着临近的秋意,徐徐和风拂过雕琢精致的窗栏,把黄昏到来的声息提前洒入静悄的书房。这间宽敞明亮,总是溢满花香,别致古雅,布置休闲令人昏昏欲睡的书房实际上在迎来它的新主人之后就很少会这么安静。有时会回荡着藐视世俗人间的清冷笑声,有时是不消狂野霸道的蛮横叫嚣,有时即使是低声的碎碎念也透露着无人能学会的独有的唯美和傲然,有时亦是欲霸亲征狂傲不羁的宣言……可是今天什么也没有,没有高谈阔论,没有蔑视冷笑,没有冰清凌然,像居高临下的雪峰只不过不经意地将寒意挥下,便能霜冻万物的气魄。有的,只是奋笔疾书的杂碎声。

熟悉主君作息的黑魔主祭没有敲门,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敢不卑躬屈膝,不等传话就直接推开黑魔神官王的书房门,然后没有叩安,没有敬称便毫不客气地将满怀的奏章一股脑儿堆上已经叠得如山似的文件上,眼里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满桌等待批阅的奏折文书显得有些寂寞,尽管纸页乱飞,堆叠的“大山”几乎把主君的身影吞没,红发主祭却不会有半点同情,还是冷眼看着自己筑起的纸堆慢慢成了参天堡垒,心里还蛮有成就感的。

放下新送来的奏章时没有声息,他不想打扰主君集中精力埋头苦干如此难能可贵的情景。侍待于旁默不作声地“观赏”了一番:媲美于绸缎似的黑色长发不见凌乱,顺滑的光泽令人想起了虚幻的琉璃石,美得不真实;无可挑剔的俊美脸庞永远带着那份宛如神灵般不屑于众生庸俗的孤清,如影随形的霸主之威中透着无人能模仿的邪气,不多不少,不余不漏,恰倒好处地体现着主君顽烈恶毒的个性,可是,那种完美的华丽很好地掩饰了劣根性;微垂的眼睫浓密修长,遮没了令人胆寒心悸的银色瞳仁;眉稍轻挑,道貌岸然,手上动作利索,表情却看不出分毫,说不出是从容还是已经忙得麻木了,道不清是着急还是对忙不完的公务感到厌倦,然而即使是这样忙碌的身影,体现在黑发主君身上,却依然华丽优雅得令人痴迷。

塞兰斯方坏坏地想,把这一幕用[拟影术]原封不动地化成肖像照,不知能卖到什么高价,排队等候的人恐怕可以从这里一直列到神王宫殿去吧……

不,神月女王是第一个会把照相依伴在枕边日夜抚摸陶醉的女人,说不定让她亲自驾马来取都毫不犹豫哩!

他敢说,要不是神月女王搁不下老脸,他的主君也许现在就是梅迪大陆的君王了。当然,那是黑发主君迟早会纳入囊中的,只是他不屑于这种方式。

“我要去趟神王宫殿。”

由于刚才同样的名字还徘徊在思绪边缘,主君没有预兆地突然提及,塞兰斯方反应不及,又怔又惊地看着主君,一头雾水。

黑魔的神官王不仅突然停止奋笔疾书,还干脆地把羽毛笔往笔筒里一搁。塞兰斯方额头冷汗一冒,真怕他被公文逼急了,一把火把桌子烧个干净利落。

“黑耀大人……”

“舒古达,我问你。”主君要问话,且口吻来势汹汹,红发青年不敢怠慢,连忙昂首挺胸,严阵以待,准备招架主君转眼就飞跃十万八千里的思维速度,“你认为我应该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透顶重复模式的废纸上吗?”

身为王,把国务奏章说成是“废纸”,大概也只有黑发主君能这样肆无忌惮了。

“大人?”塞兰斯方一知半解,绕有兴趣地想听听下文,“这些是大臣送上来的请柬。”

“请柬?哼!”王挑起一丝讥讽的冷笑,披肩的发丝随着略微抬起的下颚滑过一瞬流光,“阿谀奉承,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假意忠诚,假心讨好!除了说我好说我英明说我有多威武有多爱国爱民,哪里有半个字是提到国家大事的!呸!”

黑耀抬指,修长雪皙的指尖轻描淡写地划在颊边,即使口上在动粗,也毫不影响外表散发的清俊优雅,红发心腹认为,主君的心虽然是黑的,外在却完美华丽得不像人类。

“爱国爱民?本黑耀大人既不爱黑魔领更不爱这个国家,看到那群龌龊不要脸的家伙就恶心得想吐!恨不得把他们通通变成毛毛虫丢到食人谷喂牵牛花!”

食人谷是黑魔领边境“幽蓝森林”里的一块无人死域,那里的每一种植物都会吸人血吃人肉,不过并没有“牵牛花”这种普通的植物。于是,塞兰斯方故意笑道:“大人,牵牛花不长在食人谷。”心知主君以前无聊为了打发时间曾写过牵牛花观察日记,由于精心培植的花卉没能发芽就差点枯死,结果还是用精神魔法拔苗助长,以至于“牵牛花”在黑发主君的心里只剩下负面印象。

黑耀向来讨厌失败,也鄙视失败,因此才会对牵牛花这么耿耿与怀,甚至认为那是一个污点。

塞兰斯方并不是要提起主君的心病,纯粹是为了期待看主君脸色大变取乐。黑耀是外人眼里的“大魔头”,但只有在这间书房里,他会希望看到主君任性顽固孩子气的一面。这是出于体恤,因为黑耀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童年”,从贫民窟最底层爬上来,染了一身泥泞却能够出淤泥而不染,黑耀残忍的时候是像个魔鬼,不通人情,这是身世背景和流亡所致,但他本人可能都没发现,他身上依然保留着一份最可贵的纯白。他不知道主君为什么会有这份特质,黑耀的幼年是在流离失所,饱受歧视,母亲忍受不了苦难就把怨气发泄在孩子身上,整日毒打虐待,饥饿折磨——这种黑色阴影下度过的,然而黑耀却没有沾染母亲和父亲的劣根,没有被世故的毒素侵蚀,显得这份与生俱来的特质尤为珍贵。

红发青年愿意用生命去保护主君劣根的血统中破茧而出的纯朴率真。

“我管它长不长,不长也得长!”

绵密而悠长的思绪拂过眼底,心情尤为复杂,突然迎上主君盛气凌人的白眼,还没有准备,塞兰斯方忍不住想笑主君使起性子来实在幼稚,但不便笑出声,憋在肚子里,表情有些僵硬。

黑耀心情恶劣,自然连对心腹都不会收敛脾气,只是他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即使要大动干戈,却依然是浮云清风似的冷熬微笑,轻盈,不失优雅:“想笑就笑出来啊,我会让全领上下都去写牵牛花日记,包括你在内!”

红发主祭一愣,啼笑皆非:“大人高抬贵手,延误了国务,我怎么担当的起。”避免风头再起,他连忙转移话题,“大人为什么突然要去神王宫殿?”

黑耀眉目邪意油然,却不轻易流露,而是转为淡淡的深思:“哼,去看看老妖婆日子过得舒坦不。”

知道这是主君恶毒的负气话,塞兰斯方没有当真,反而心血来潮,附和几句:“前些时候,有王宫史官来访,他是让我提点您,女王陛下朝朝暮暮都在思念黑耀大人。”

黑耀高昂其头,严行厉色,不可一世:“舒古达,你想让我连昨天的晚饭都吐光吗?”塞兰斯方俯首微抿双唇,不再胡扯。接着,黑发主君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情,凝神思索着,“我领的人才紧缺问题要解决一下了,我要去向女王陛下要几个人到我这来做事。”

“让别人代您批阅奏折?”红发主祭毫不留情地揭穿,暗暗感叹主君偷懒已经想懒到这个地步了。

黑耀若无其事,眼神往纸堆一瞥:“敲章盖印,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我亲历亲为,我又不是三头六臂!”转眼,王气逼人,自信之极,“放心,代理的家伙要是敢动半根歪脑筋,我就让他们反祖变成原始生物,反正王宫人多得是,大不了到时再向老妖婆要新的,常换常新嘛。”

常换常新,呵呵……塞兰斯方突然开始同情起即将奴役于黑发主君的可怜虫们。

只要黑耀开口,神月女王除了王位什么都肯给,要几个人不过是囊中取物的小事。

但是,黑耀的家族那边,虽然德拉普和斯特法诺两大家族握在自己手里,其他家族也不是小势力……

塞兰斯方斟酌之余,认为有必要提醒主君:“大人,您放着家族的人不用,把权力交到外人手上,黑魔家族的人一定会有怨言。之前,您提拔几位外族将领,剥夺了索斯塞特家族的军权,已经引起各大家族不满,说您故意和家族作对。”

“哼,他们有怨言又怎样?”黑耀不屑,冷嘲道,“一帮家臣只会在背地里嚼舌,我还巴不得他们造反呢,这样我就有歼灭的理由了。”他拿起桌边的紫晶茶杯,用碧透晶莹的杯盖拨了拨茶叶,小抿一口,“无才无谋,无德无能,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等他们翻脸,我头发都要白了。所以,我找神月女王的第二个目的是想要一只监护军队。”

“监护军队?”红发主祭对这个新鲜的名词不禁疑惑,“您准备主动收复黑魔家族的势力?”

“才不是,他们那么安分守己,我还为难他们的话,我是那么恶毒的王吗?”

你就是!红发主祭心忖。

“总要有个正当理由。”黑耀放下茶杯,懒懒地叹了一声,银眸透出少有的沉静,“正好乘苍鬼和紫冥打得难解难分,我就以黑魔领以往和两个家族素有往来,难保私下会不会乱党勾结为由,向女王陛下要只亲卫军,以‘保护并监督’黑魔各大家族的名义安插到他们的势力地盘,一方面是整顿家族风气,免得有人趁火打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全他们在战乱时期的安全,多增添一点兵力总没坏处。”

这一番话全是表面功夫,塞兰斯方非常了解主君令有意图,不过,以自己的立场,他必须考量得更多:“您准备光明正大地向女王要军队?”

“那当然,而且要让军队浩浩荡荡地进入黑魔领,不然家族那群笨蛋脑子转不过来,我的计划不就落空了。”黑耀甩动一头洁莹的长发,碎舌嗤笑,“那群缩手缩脚的胆小鬼,三年了都没半点风声,等他们想到要篡位的时候,我都进坟墓了。我要让他们有危机意识,逼他们造反!”

天下竟然还有想逼臣下造反的统治者……

红发青年拧住眉峰,心念:主君果然把整个黑魔家族都当成敌人,目的就是把真正流有黑魔血统的人全部当害虫清理干净,解放黑魔领一千多年的家族势力,民众会感激这样的君王并对他供奉膜拜,这样,黑耀就是真正意义上黑魔领无人能敌的霸王。

“不能太露骨,也不能太隐秘,先收拾掉一部分,余孽可以慢慢扫除。”黑发主君用手指轻轻拨弄茶座,一副悠然惬意的样子。

塞兰斯方叹主君奸诈,既能为自己增添兵力,又能引起黑魔家族的警惕,理由是苍鬼和紫冥给的,表面上黑魔神官王才是被逼无奈,为求自保,但是自己人必然会猜忌这个他们看不顺眼,血统肮脏的“男主人”。黑魔的人昼夜想的恐怕都是推翻黑耀,归复正统的王权,只是他们不敢,他们惧怕黑耀神官王的精神魔法,连其他领的王都怕。现在被逼进死胡同,走上绝路了,他们只能死里求生。

然这一切都是黑耀计算好的。

红发青年笑着,推测道:“最沉不住气的就是沃克亚菲斯家族,他们是索斯塞特家族的亲家,近一百年来关系密切,对您剥夺索斯塞特家族军权一事肯定有芥蒂。他们应该会第一个谋反。”

“一石二鸟,就让他们去阴曹地府结亲家吧。”黑耀端量着如意算盘,得意地挑起嘴角,“不过,最棘手的是斯特法诺谱系的若维亚家族,去年,他们家族好象刚刚换了新主,流有爱伦家族血裔的,之后明里暗里小动作不少,且不留痕迹。我不能算真正掌握了整个斯特法诺系,若维亚家族一直在暗里偷偷窥探王座,他们家族代代出野心家,女人比男人还诡计多端,我要好好考虑下,什么时候去拔这颗毒瘤。”

黑耀一手揉转胸前几缕黑发,眼芒沉冷,难得陷入沉思。

塞兰斯方深思熟虑后,才道:“您不是见过他们的新主人吗?”

半响的沉默。

“那个女人啊……”黑发主君轻轻叹着,突然意味不明地勾起一抹邪笑,笑得露骨而诡异。塞兰斯方揣摩不透:“大人,若维亚的新女主城府很深,绝不输前代任何一位,您要小心提防。”

“那个女人好象还是独身。”黑发主君闭上眼帘,脸上拂过一丝神秘的笑容,“等我见过神月女王之后,差不多是时候见见尤席·塞普雷了。”

“?”前言不搭后语,风马牛不相及,思路转得也太快了吧!

红发主祭困惑地看着主君,却见主君一脸恬静,再度睁开的双眼像蒙上一层雾气,惬意中含着猜不透的淡漠。他淡淡地哑笑,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主君,您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啊!

*******

迷路了……

尤席停在十字路口,左顾右盼,四下打量,最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余辉还有最后一丝眷恋,将修长消瘦的身影斜在地上化成一条长长的影子,银发染上淡淡的晚轮,镀上金边,如梦如幻,清瘦的脸庞挂着一丝无奈。

四下无人,微风带着舒心的沁凉,虽然很喜欢这时候的闲暇和静悄,尤席却有点苦恼。黑森坦斯弗魔导学院并不是黑魔领最大的学院,但对他来说却大到足以迷路。

学院的建筑风格迥异,山川湖泊树林野地什么都有,为的是给学习魔法的人有宽裕的练习场地,而道路横七竖八蜿蜒曲折,像一张没有规律的网,路牌又不负责任。当初杨德带领他熟悉学院环境时,他就有点头晕,后来几位长老和学院导师向他介绍过不少学院的历史文化和地理布局,凭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虽然能一字不漏地记下,但熟记到理解是质的飞跃,他是科学家,再清楚不过其中的道理。

所以这时候,他自己都不得不骂一句:路痴!

他不太喜欢离开实验室,不过有时必须出门交代一下学院事务,顶着学院校长的名义也不能空有其表,从校长室到居所来回步行不过半小时,路径也不算复杂。往常尤利亚只要一看到他单独出门,都会提醒他带上地图,今天出门的时候,他不忍心吵醒熟睡的妹妹,所以招呼都没打,只留了张便条就出门了。去校长室的路他认得,甚至认为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走到,所以他自信地不带地图,当时觉得绝对没问题。

无巧不成书,回来的时候,在一贯走的老路上正巧碰到学院祭会在搞活动,大部分学生虽然没见过他,但学生会和组织纪律委员会有人认识他,校长是学院里的名人,也是女生们崇拜倾慕的大帅哥,尤席深刻地认识到流言是可怕的,于是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只能绕道而行。

这一绕,就绕出问题来了……

天色晚了,他有点心急,尤利亚要是饿了见不到他会怎样?她会着急,会担心,会出来找他……他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不能让妹妹担心他,更不愿让她暴露在外界世俗的目光下。尤利亚的美玲珑剔透,纯洁无暇,是一尘不染的碧玉,外界的目光会吓到她,甚至污染她。

心里越想越急,眼前却一片迷茫,他可以在显微镜里清楚地找到坏细胞,死细胞,甚至还未裂变突变的隐性病原体,可是面对马路和建筑,他一筹莫展。本想走一步算一步,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附近没有一处眼熟的路障,就算他不怕被人笑,现在想找人问路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怎么办?

科学、哲学、医学、心理学、演变学、基因学……那些可以让任何人读到两眼发白头晕脑涨的学术理论他得心应手,却竟然被方向感难倒了。

尤席啊尤席,辨别方向就这么难么?!

他想不通,因为这是先天缺陷,是知道原因也克服不了的。

原地站了半响,他又沉沉地吐出一口凉气,随便选了一条岔口走了再说,现在也别无它法了。

刚迈出一步,便听到有人叫他:“塞普雷?”

因为是在迷路状态中,警惕的他不禁对这声突如其来的称呼感到排斥,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张望,空荡荡的路口,清风扫着落叶。

没人?鬼么,怎么可能。

信奉科学的人当然不会相信鬼怪幽灵的存在,在理性主导下,一切都是有其道理的。尤席立刻恢复理智,再度环望寻找声源。

“这里啦。”这是女性的声线,带着嬉笑,轻快洪亮。

上面?!头刺痛地跳了一下,感应力起了反应,尤席抬头而望,浓密黑压的树荫里探出一个脑袋,接着落下片片碎叶,人影晃过眼前,坐在树上的人跳了下来。

“你应该是尤席·塞普雷校长吧?”

“……我是。”

眼前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捧着一本又厚又大,黑色封皮的书,学生打扮清爽干净,小麦肤色的脸蛋秀外慧中,挂着清醇朴实的笑容,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十分有书卷气。尤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猜想应该是学院里的学生,便自然地露出温和友好。

在外人眼里,他温驯,有礼,却不让任何人猜出他的心思。

“你见过我么,怎么能一眼看出我是校长?”措辞很犀利,但尤席巧妙地用笑容掩饰了警觉。

“随便猜的。”女子拨拨乌黑亮丽的长发,她的笑容第一次让尤席有了看不透的感觉。早年驰骋官场,政治风云,人事心计经历多了,识别人心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是此刻,他一眼看不透这个女人。

“我看到你在这站了很久了,迷路了吗?”女子指指头顶上的树丛,笑得天真无邪,尤席却不敢轻视:“不——”

“你不老实哦!”女子竖起食指,眨了眨眼睫,浮动的卷发露出一对清澈的黑眸,凌厉而敏锐,灵光十足,“我刚才一直在看你呢,大家都说新来的校长不是普通人,才学渊博,仪表出众,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恩……现在看来,传闻还不及真人的十分之一。”女子挡在银发青年面前,大刺刺地端详审视他的仪容,肆无忌惮的。

魔导学院的校长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但是尤席·塞普雷正神官就举足轻重了,如今,学院里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敬,还评头论足。所有人已经在心里默默把他当神一样地信奉,眼前的女子却背道而驰,反倒像观赏一件艺术品,简直胆大包天。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尤席暗暗思忖,不能说对对方有反感,反而是多了一分赞许。

“恩,不过,传闻中赫赫有名的正神官大人居然在自己的学院里迷路了,很希奇哦。”女子像故意挑衅,又像是无心之失,滑开一步,转着圈翩然起舞,令人有种错觉,以为她是丛林里冒出来的小妖精,欢快,灵活,奔奔跳跳的。

尤席表现得很镇定,不论对方怎么激将,他都不会心浮气燥。而是露出淡雅的微笑,谦虚地道:“学院里的路我不太熟,一不小心就迷路了,你能带路吗?”眼下,赶快回到居所别让妹妹担心才是最重要的。

女子跳了几步,又回到他面前,弯腰驼背,俏皮地看着他:“可以啊,跟我走吧。”头发一甩,答应得爽快。

尤席一愣,虽有意外,还是从容地笑了笑:“你不问我住在哪么?”

女子神秘地笑了笑:“我知道啊。”

“你知道?”尤席诧异,“你怎么知道?”虽然他的居所不算什么秘密,但是除了当初刚到学院时围观的那些师生,还有杨德,几位长老和一些经常交流学术德高望重的教授,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普通学生竟然会知道他的家在学院哪里,他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平日,他一向行事小心谨慎,避免暴露行踪,免得更多的人来打搅他的研究。

“本来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女子留给他一个迷一样的笑容。

对方轻佻地转向一条路,过膝的菏叶裙边荡起浪花,步子轻盈松弛,心情极好的样子,不一会便走远了。尤席斟酌了一下,心想不能再耽搁了,有人带路总比自己摸索好。无奈,嘴边轻拂笑容,只好跟上去。

“你是这个学院的万事通吗?”两人步在小道上,周围依然清幽无人,静悄悄的。尤席出于好奇,和对方攀谈起来。女子乐呵呵地道:“比万事通还万事通,不过这是秘密,不能告诉校长。”

被对方的调皮逗得哭笑不得,尤席忍住笑意,端详着女子耐人寻味的眸子:“你是个喜欢神秘感的女生?”

“恩,神秘感,在同学之间很流行的。”女子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心思捉摸不定,口吻似是而非,“不过一个人如果有太多神秘感就不妙了,容易被人误会的,特别有时是不经意不自觉的……”她仰望空际,明澈的眸子映着透明的蓝,闪烁的眸光流露着复杂的感情,让人有种错觉,湿润快要淹没那双雪亮的眼睛了。可是下一秒,又是打从心底的高兴,“塞普雷先生别在意,我不是在指桑骂槐。——啊,对了,我能叫您塞普雷先生吗?大家都喜欢叫您‘神官大人’或‘校长大人’,感觉太疏远了,师生之间不是应该多多交流吗,您应该更溶入这个学院。”

自己竟然被教育了……

银发青年哑然一笑,柔目温和地点头:“请便,称呼顺口就好,敬称之类的都是多余的附属品。”他并不生气,也没有感到不自在,反到讶异有人竟能看穿他。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这套。”一个素不相识,才刚刚认识不到几分钟的女子道出了他的心声,这是他史料未及的。

一路都很清净,偶尔有人路过也是在隔着树丛的旁支道路上。女子时而跑到很前面,时而再返回他身边,眼睛古灵精怪地四处寻望,一直定不下来。

“你真的是这个学院的学生?”尤席不禁怀疑,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恶意误会,他尽量使语调保持温和,随意,闲话家常的样子。

女子好象也不在意,笑了笑,在他跟前晃来晃去,接着又到路边凸起的台阶上走起独木桥:“当然是了,不是这个学院的学生是进不来的。塞普雷先生不知道吗?这座学院有一半属于黑魔王族名义,管制非常严格,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就读的。”

这点银发青年当然清楚,黑森坦斯弗是贵族学院,基本上这里的学生都有正统家族血统,身世背景个个不凡,不然女王陛下命他担任学院校长就不算什么天下奇闻,无上荣誉了,他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地位。

凭他当时被女王召见时的得宠程度,女王也不会随便把名不见经传的学院赐给一个已经名振大陆,有头有脸的黑魔法法师,何况,女王封赐正神官名号,地位紧随大祭司之下,这已非一所学院校长这种身份能攀比的职位。

所以,他并不是单纯的“校长”,而是他向女王请命,要了这样一份轻松的差事,才来到黑魔领。

他要给尤利亚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不再接触迂腐黑暗的官场,在勾心斗角的世界里,他时刻都提心吊胆,怕陷入淤泥的自己影响尤利亚成长。

还有一个隐藏的理由,是他对未来时局的推测,黑魔领是最有保障的地方,能够一直维持这个保障的,就是黑魔的统治者,神官王基维里德因·黑耀。

他对那个人,有一分淡淡的,说不清的好感。

“那么,你也是有家世的贵族子弟喽?”尤席隐藏着自己深不可测的思绪,推敲女子的身份。女子装模做样地想了想,不经意地笑笑:“算不上,只算家臣一类的,并不是经久不衰的强大后盾那种。”

又是抹零两可的回答,早在尤席的预料中,渐渐的,他已经能摸清女子的思维方式了,只是他觉得她很特别,说不清的特别,犹如雾里探花。

他淡雅地笑了一下,略表回答。女子反问他:“你呢?”

“我?”红色的眸子拂过朦胧的笑意,“外界传闻的怎样,就是怎样。”

“不是,我问的是家人。”女子笑得爽朗无华,“塞普雷先生还有什么其他亲人吗?”

“呃……有一个妹妹,叫尤利亚。”他考虑了一下,决定给予对方一点信任,“比我小八岁,是我唯一的亲人。”

“恩——,她一定长得很漂亮,看你就知道了!”女子毫无保留地夸赞,尤席眯了眯眼,对女子的独断予以反驳:“就算是亲妹妹,也不一定长得相。”甚至可能天差地别……

女子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笑了:“你不太喜欢别人提起你妹妹吧?”

一怔,银发青年表情不由自主的僵硬了:竟……又被看穿了……

“哈哈,猜对了?”女子得意地指着银发青年的脸,淘气地跳开去,“这么保护她,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妹妹。”

浓郁的好奇无法抑制,尤席微微扬起嘴角,眸光深邃迷人:“有机会,欢迎你来坐客。”

“哦?我可以吗?”女子惊喜道,银发青年笑了笑,闭上眼,神仪平静无波,心如止水:“就当谢谢你为我带路。”

女子咧开嘴,灿烂地笑了:“一言为定,我会来的。”

“请不要告诉其他人。”红眸绽开迷惑人心似的神采,清雅的笑容一瞬即逝似的,透着咄咄逼人的冰冷。

女子愣了愣,故意装作没看见:“好,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啊,快到了。”

渐渐深沉的蓝色之下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尤席望了望,终于认出了回去的路。这时候,女子停下来,用书指向前方的路:“往前一直走,你应该就认得了。我就不送到家门口了,把机会留到下次吧。”

“谢谢。”对这个女人,尤席不想有多余的寒暄和客道,简简单单,彼此心领神会就好,“下次来坐客的时候,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有准备。”

女子轻吐一口气,浅浅地弯起嘴角:“到时再说吧,塞普雷先生深居简出,要通知您也不容易。要么——,我提前来塞个小信封好了。”

“我会留意的。”尤席雅然含笑,目光无痕。

“哦,对了!”转身正想走,女子突然叫住他,“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呢。我叫蕾妮,蕾妮·奥修莉·罗。再会。”清爽地甩手,映着最后一道余辉的金轮,斜影在女子的身后拖成细长的一条。

“蕾妮……”银发青年轻轻念叨,眼底逸出一丝期待,冰芒闪烁,悄悄地沉淀,映照着那一轮金辉。

(作者题外话:写到这里,看过烽轮的读者是不是要惊喜一下?没错,就是那个蕾妮,狄的蕾姐,伊诺的恋人!哈哈,后事会怎么发展呢,慢慢等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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