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7、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③
作者:秦十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35

两桌席摆在同一个大厅,只不过男宾女宾用一扇屏风隔开。那檀香木嵌七彩琉璃十美图的屏风,既不大遮光,能影绰绰瞧着人影只不真切,更挡不住声那边儿说了什么,这边儿却是听得真真的。

夏小满听了窦煦远的话,持着瓷碗的手一顿,微微挑眉,转而又若无其事继续转着碗,认真端详那绵延纠结的花纹,却悄悄伸长耳朵继续听着。

窦家不说富可敌国吧,那也是家财万贯。冰是夏日里大宗消费项目,从中等人家到皇宫大内,消耗量都很惊人,不论外面市场,便只是一个禁中夏冰供奉的差事,每年的银子就不少于二十万两银子这可是中央财政拨款,雷打不动的收入。

若说窦家为了收购一个小瓷窑要问旁家融资,嘿,这个笑话比窦家的冰还冷。

不过是场正当生意掩映下的权钱交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这样的变相贿赂她夏小满也见得多了。当初随经理去过总公司下属的一个分厂,在包材库里见到某包装箱厂供货的包装箱,那是质量奇差无比,套印偏差、钉距不均甚至面纸分层开胶,那些纸箱常容易出现的问题它一个不漏统统都有,最可恶的是承重还不合格,装了产品进去只两箱一摞,下面那箱子就堆委了,十个纸箱里头能用两个都是多的!

他们当是抓住了大问题,结果分厂经理出来解释,说这纸箱厂是当地公安局头头的小舅子开地。当初才建厂时,因着家业大而后台不硬,常被地头蛇勒索,厂房玻璃被砸了多少次,后来经人搭线认识了那小舅子。打着合作的招牌,每年花上一百五十万块买他家的纸箱,把这小舅子变成厂子的供应商,关系造得杠杠的,再有人过来闹事,公安局直接出两辆警车厂门口一停,全灭。

这只是一场交易,就看你地成本核算。如果你认为每次地头蛇来打砸废掉的钱要比一百五十万更多,那么这劣质纸箱哪怕一个也用不了也没关系。

窦家此举也差不多这个意思了吧,你年谅若是股东之一,便有责任和义务为“咱们”的生意护航。

只是,窦家在玫州有个知州做*山,还用得着年家什么?

屏风那侧的席面上,年谅也拿着那青白釉的瓷碗细细端详了半晌,嘴角一挑,笑道:“这品相确实不错,窦四爷慧眼。收此瓷窑定是生意兴隆,谅先给窦四爷道喜了。只是,谅虽略读了几年书,与生意却实不在行。此去玫州也只为养伤,窦四爷的事,恕谅爱莫能助。”

窦煦远脸色丝毫未变,笑容依旧,道:“六爷自谦了!其实这生意也没个什么,咱们这等粗人都做得来,何况六爷这样的饱学之士!六爷放心,窦某这生意说来也寻常。不费什么,所求六爷不过帮些本钱,算做一股。

他说着顿了顿。指着在座几个大户商贾。道:“说起来惭愧,原不敢开口求六爷相帮。实是这窦某这几位朋友,都有些事故,一时筹措不上银子;再者这几位也都是本地地,离着玫州也远,窦某也不好让他们扯着长线不是。”

那几个被指的商贾纷纷笑道:“国舅爷,四爷可从没有虚言,先前确问过某家,但某在州的生意还占着银子……”

“……初时还没瞧见这瓷器,尚不敢说什么,这会儿瞧见了,实是稳赚的生意!可惜了一时周转不便,不然定要入上一股……”

“……国舅爷还信不过四爷的手段么?”

“……国舅爷若是手头宽裕,某敢提头担保,这生意定赚个盆满钵满!”

年谅只听着,反复摩挲着那碗,但笑不语。

因着当年大秦太祖皇帝坚持“士农工商”并重,驳斥“重农抑商”的论调,所以大秦一朝,商人的地位虽然也不是多高,但也远没有历代那般低贱。然到底还有些读书人内心深处始终认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比如纪淙书。

纪家也是有铺面有生意的,又主要*着租子营生,虽是母亲打理着,纪淙书未曾沾手,也不懂什么,可也不敢歧视商贾,只是,这若能走仕途,他是绝不会从商,若有人劝他经商,他多少还是会鄙夷。

他先前看着那青白釉的碗碟,觉得还算素雅别致,当这些人一提到要拿这碗卖钱,他突然就觉得那碗碟恶俗起来,便就撂下,瞧了一眼身边地年谅,想起他说自己不懂经商,便低声道:“圣人云,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

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表弟先前所言行商之事,亦是此理。”

年谅无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勉强维持着微笑,向他低声道:“谢过表哥教诲。谅谨记。”

窦煦远半眯着眼睛,抹了抹唇上的短须,一直注意着年谅的表情,见纪淙书脸上露出不屑又向年谅说了什么,年谅却是不动声色,他心里不由翻了个个,听着几个帮腔地说得差不多了,便挥手笑道:“谢过诸位抬爱,窦某实没有诸位说的这般本事,但窦某却有一个敢担当旁的窦某不论,若经营不善,是万不敢连累朋友的,赔多少皆算窦某的。六爷你看……”

赚了你抽红,赔了你不用管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已算得是明着送钱了。屏风那边夏小满放下那瓷碗。笑眯眯的谢过韩姨娘极力推荐的一道炒鹿脯丝,由着小丫鬟过来布菜,尝了两口,便是不爱也应和着赞了两句。16K小 说网心道,盛情难却啊。越是这样,越……

只听年谅笑道:“窦四爷义薄云天,谅着实佩服。然谅无端占个大便宜……”

窦煦远忙道:“六爷折煞窦某了,哪里是便宜,是窦某现下实是缺银子,厚颜相求六爷,六爷肯帮忙,窦某感激还来不及。还有什么好说地!”

年谅摆手道:“窦四爷客气了,好意谅感激不尽。论起来,这确是一桩难得地买卖,然不是谅不识抬举,实是爱莫能助。窦四爷说银子,谅也便拿此说话,此去玫州实是为的养伤,身边儿并没带什么银钱,一时恐难筹措到窦四爷所需的本钱,此时应了。岂非诓骗窦四爷?四爷这般仁义,谅岂可行小人之事虚言相欺!”

窦煦远一时语塞,几个商贾也是一脸尴尬,谁也没料到年谅能说“我没钱”!!凡世家子弟。就是真没钱的,充面子也要说有钱!不过,若是开口说没钱……

那则十之**是问你要钱。几个商贾相视一眼,都暗自摇头咂舌,黑,真是黑,瞧这国舅爷文质彬彬一团和气,竟是狮子大开口。小钱钓大钱都不肯,准备一毛不拔直接要?!有人不无同情地望了眼窦煦远,瞧着窦煦远这台阶怎么下,不过窦家家大业大,既然想巴结这国舅爷,怕也是不差那点银子了。

窦煦远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年谅撅了。由送冰款时候吸取教训。知道直接送钱是不行的,迂回战术送了莲花宝椅。果然年谅就收了。本以为这入股地招数够迂回,话也说地够圆满,年谅一定能顺水推舟应了。结果……又被撅了。

他那大眼珠绕着年谅身上转了两圈,心道看来是个滑得半点儿不沾手的,还得从长计议啊从长计议。他嘎巴嘎巴嘴,勉强一笑,道:“是窦某唐突了。这个……六爷莫怪……”

年谅也没旁地话,只笑道:“岂敢。谅还当谢过窦四爷美意才是。”说着端了茶盏,要以茶代酒敬窦煦远。

窦煦远忙端了酒站起来,嘿嘿一乐,一饮而尽,亮了杯底,才坐下,抬着筷子点着桌上的菜,招呼众人吃菜。

众人刚刚从尴尬里缓过劲儿来,忙纷纷开了新话题,窦煦远又叫换了个歌姬弹唱新曲子,一时又热闹起来。

那边聊那边的,纪淙书偏过头,向年谅点了点头,低声道:“是矣。富不可求,从吾所好。”

年谅一笑,反问他道:“富若可求也,执鞭之士,表哥肯为之?”

纪淙书一怔,皱了眉头,道:“虽是圣人言……然圣人又云,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他再次成功地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寻思片刻,喃喃自语说了一通圣人之言,直到上了新菜,窦煦远唾沫横飞介绍一番,侍儿过来帮着布菜,纪淙书这才停下来,用一勺子菜堵住了自己的嘴。

年谅极是无奈的瞧着他,一路听着一路笑着摇头,末了还只得赞道:“表哥高明。”

纪家大爷在屏风外头念经,纪家大小姐在里头念经。

歌姬外面唱了一曲《富贵长》,琵琶拨得急,音挑得也高,果然唱出那“珊瑚百尺珠千斛”的富贵之音来。然纪灵书却听得直摇头,道是意境错了,此曲唱的可不是富贵多,当是唱得缓而长方是应景以喻富贵绵长。

韩姨娘从前也是弹得一手好琴迷煞了窦四爷,颇通乐理,因性格使然,她爱的就是那富贵繁华金玉满堂的调子,因此对纪灵书说的不以为然。虽纪灵书是客,但韩姨娘因瞧着她年纪甚小,也就当孩子对待了,并没有当回事,也是为了显自家能耐,便笑着驳了两句。

这可好,纪灵书本就不甚喜欢她,听她反驳,越发不快,便也出言驳斥。

因起初两人是慢悠悠你一言我一语的正经八百论道,夏小满也不大待见韩姨娘,便也就没试图阻止。一边儿抻着耳朵注意着外面地动静,一边儿和纪戚氏有一搭没一搭讨论哪道菜好吃。

谁知道这一会儿没管,那纪灵书地论道便升级了,从前朝音乐大家谈到本朝操琴高人,最后天籁梵音都上来了。更是引了诗词曲赋无数,砸得韩姨娘晕头转向。

韩姨娘那脸都有些抽抽了,好在妆厚,也瞧不太出来,只得勉强一笑,道是大小姐渊博,转而抛开她又和夏小满说起话来相比之下还是一个没品位的柔和的人让她踏实些。

夏小满头疼不已。从前撅纪灵书大抵是在长生居里,或者只有她和纪灵书俩人在地时候。没人论及规矩其他的,现下有纪戚氏这亲嫂子在,又比她职位高,到底不好由她出面说话。夏小满就着讨论菜式,和纪戚氏绕着弯子说了两句话,示意她出面遏止纪灵书,免得伊把话题扯到火星上去。

纪戚氏已经习惯了这兄妹俩地高谈阔论,并且是发自内心的敬仰他二人,所以现在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什么不妥,再者。她本就不善言辞,若是让她去阻止他们说话,很可能两句半不到就被撅到太平洋里去了。

夏小满见她没出手的打算,只好自己动手掐死唐僧了。

见纪灵书出现一个短暂的停顿。夏小满适时抢进,笑眯眯的拉了纪灵书的手,又指着那方才没收下去地青白釉瓷器问她鉴定。

纪灵书顿了顿,瞧那瓷碗,笑道:“胎质细洁,釉色青莹,倒是好的,只这青白原是最雅致不过地。可惜了这纹路俗了,单用兰桂缀下便好,缠枝莲瞧着略嫌乱,所谓诗云:碾为……”

夏小满立时掐断,笑道:“嗯哪,我也寻思简单些好来着。”又指着桌上新上来的羹汤道:“表小姐来尝尝这汤。我尝着是好的。只是不懂这个水啊啥的,胡乱喝喝罢了。尝不出是什么水来,表小姐品品看。韩姨奶奶,这可是湖地水?”

韩姨娘忙道:“是呐!我府里便就只饮湖地水呐。便是出来,船上也是备着大桶装湖水带着的,做饭做汤都用那水呐。最是鲜香呐。”

纪灵书被这么一打岔,彻底忘记了先前地音乐之声,全然跟着夏小满的思路走了,拿了汤匙尝了一口,摇头笑道:“我却也尝不出来了。水还是净喝品得真切……”

夏小满再次打断,又说旁的,这么着勾着她东拉西扯,纪灵书也警醒过来了,先前是说着曲子有些兴奋,这会儿也晓得夏小满在是断她话路了,她也就乖乖闭嘴了。

于是这顿饭又继续和谐地进行下去。还是很愉快的。散席时,年谅借引子谢过窦煦远的莲花椅,先是提出实在贵重,要出银子买,窦煦远哪里肯,年谅便又试探着绕弯子问了图纸。

窦煦远在商场里打滚二十来年了,日里斗的就是心机。你什么不图平平淡淡说话,他反当你是不可琢磨地高人,从而心生几分敬畏,你若和他兜圈子,他却是极快就能反应过来的。他这两句就听出年谅是想要图纸来,心里一黯,心道,原道他是滑不粘手的,现下看来怕还是下套等着我呢,却也是要那图纸做大买卖这等眼里,哪里是口口声声不会经商的人?!

若这会儿他真有图纸,肯定二话不说就献上了,毕竟比起他想做那大事来,这莲花宝椅实在不值得一提贵是贵矣,然天下腰缠万贯的瘸子又有多少?!

可惜了,他没有。

实是机缘巧合,一个鞑靼行商想走水路往北边去,奈何前两日蕖水未解冻,船家不肯去,便滞留在畴仁府,因和窦煦远谈得投机,便于他看这两张椅子。窦煦远一眼瞧出商机,想要买那行商的图纸。那行商也不是傻的,自然不肯。窦煦远就退而求其次,因说家里有长辈残疾,将他这两把椅子都买下。原想着这样的东西,不过是花样精巧罢了,寻个木匠来细细研究一番便能仿造出来,谁料竟是现下也没看出个端倪。

窦煦远心里暗骂那群木匠废物,耽误他大事,面上无可奈何地瞧着年谅,直言没有图。难得他说一次实话,却不知年谅会不会信。

年谅原也没说多直白,听他这么说,也不肖找什么台阶下,便只一笑,转了话题,再次谢过而后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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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纸箱的事是真实的,虽然不是我原来那公司的。一百五十万也不是虚假数字。

食品行业包装成本是很高的,比如我原来的公司,大部分都是五层瓦楞纸箱,每年纸箱成本大约是一千七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