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曲琼细卷江南雨
一个多月后。
慕家兄妹启程，回江南杭城老家拜见父亲。
慕君衣带着妻子儿女一家四口，慕怡衣抱着卓凡，乘水路而返。
斜风细雨，碧水行舟，归心似箭。
现在离辽国越来越远了，往昔的一切如浮云一般，已然流逝。
这一路走来，目睹了太多的悲欢离合。
如今，能一家平安团圆，是多么难得可贵啊！
船头撑船的几名船夫，穿着蓑衣，戴着竹编斗笠，正摇着船橹。“咿呀咿呀”的船桨声，正是江南水乡最动听最美妙的声音。
慕怡衣坐在乌篷船船头，随碧波轻轻晃悠。怀里的卓凡在慢慢行驶的船中，闻着耳边的船桨声，正睡得酣甜。
现在乘坐的这艘乌篷船，船身漆黑，并不豪华。这般朴实无华，才能避人耳目，也不至于在这乱世中过于张扬。
中间高起而开敞的部分是船舱，隔起了两个小房间。旁边有小窗，左右各四扇，一共八扇。打开窗户来看，船上两边的栏杆左右相对。
轩窗右边有文人题字，“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左边题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字迹隽永清秀。
怡衣不禁笑了笑，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蕴含人生哲理。若真能做到如此豁达开朗，便不会有黯然神伤了。
其实，江南最不缺的就是故事。这条乌篷船里，或许就有某一位过客的梦呓遗落于此，像断断续续的诗句，明月高照，归期遥遥。
这一扇扇轩窗之内，定也是有人把心事，缝进了锦帕，旧人不见，灯花空结。
岸边的柳枝轻垂，亲吻着水面。怡衣还想仔细瞧瞧这翠绿的柳枝是否吐出了新芽，但轻舟已过万重山。
呵。
江南的柳，折了千尺。说书人的醒木，醉了世人。那些虚虚实实的故事，如同临岸人家石阶上新长出的青苔一样，细密而繁茂，用最柔软的身躯，支撑起最深沉的过往。
怡衣阖上双眼，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挺拔玉立的身影。
他撑着一把竹骨伞，摇着一柄桃花扇。眉如墨画，手里握着一卷《诗经》，对着她温和地笑。
“起云。”怡衣轻唤出声。
是不是近乡情怯，才会突然想起这个曾青梅竹马的男子。
轻叹一声，睁开眼，只见雨丝绵绵地散落在水面上，晕出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哦。
下雨了。
江南本就多雨季。
江南的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而斜斜，绵绵而潇潇，似烟似雾，似幻似梦，为江南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记得小时候，自己和江起云喜欢站在九曲回廊下，看柔柔的雨丝顺着屋檐，串串珠儿似地洒落。听滴滴答答的雨，打在古老琉璃瓦上，打在青石板上，总有一种平平仄仄的韵律感。
江南的雨是愁怅的。特别是黄梅雨，几乎就是“愁”的代名词。所以，古人才会咏出“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的佳句。
江南的梅雨时日，绵绵的雨丝像扯不完的银线，淅淅沥沥从早到晚下个不停。
这样的时候，感情最容易发醇。很容易勾起人们对如烟往事的怀恋。那潮湿的忧思和惆怅，自然地会爬上心头，而那经久不衰的凄婉的爱情故事的每一个细节，都会浮现在眼前。
陡然之间，怡衣莫名得很想念杭城的断桥，那座在梦里等了千百次的断桥，是不是应该去走走？去问问桥边雨中那静默着依依的杨柳，它会讲一个个永不褪色的情感故事。
江南的雨是属于才子佳人们的。没有人会怀疑江南的雨，是情感的催化剂。
江南的雨，你曾催生了多少美丽的诗歌啊！
真真是，
蘼芜白芷愁烟渚。曲琼细卷江南雨。心事怯衣单。楼高生晚寒。
云鬟香雾湿。翠袖凄余泣。春去有来时。春从沙际归。
呵呵。
“卓凡，江南杭城这也是你的家乡。感受一下江南这绵绵春雨吧。”怡衣拿衣袖遮住了儿子的头，轻声说道。
此时此刻，稀稀疏疏的雨儿，淅淅沥沥地飘落在烟雨濛濛的河里，晶莹、透明。
当雨再密些的时候，整个河面更是呈现出江南的烟雨凄迷了，感觉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江南的雨和北方的雨，并不一样。
南方的雨，下得缠绵、温柔、纤细、持久。北方的雨，下得豪爽、酣畅、粗犷、直率。
南方的雨，像南方少女的爱，羞羞答答，多情、含蓄。北方的雨，像北方小伙的情，炽烈如焰，热情、奔放。
这十几年来，在慕府和江起云在一起的岁月静好，在遇到耶律桦的那一刻，就已是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该恨他吗？
可是没有恨，此时此刻......竟有些思念。
想到江起云时，心中没有痛。
可是每每念及耶律桦，心里却痛得气游若丝。
从落雪白头到春日迟迟，从茫茫塞北到烟雨江南，她一路想忘却，忘却记忆中的那个侵占了她身与心的辽国男子。
他霸道，而且野蛮。
自己与他曾彼此许下海誓山盟，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可终究还是负了。
他的身边有美女如云，身后是王族重权。他是王爷，是战神。他肩负着耶律皇族的荣耀与希望。所以，他有他的国家大义和责任。
如今想来，还是自己不够自信，不够坚定，是自己负了他的一番情意。
现在，尽管已经知道他不是家族仇人，或许就应该像杜川穹说的，“冤有头债有主”，可自己却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了。
那就相忘于江湖，忘却身边落寞相随的足音。这才是彼此最好的归宿吧！
此时此刻，山高水长，天各一方，这样也好......
突然，怀里的卓凡嘤咛了一声，皱了皱眉头，复而又酣睡了过去。
怡衣收回了思绪。
“妹妹，雨都下大了。怎么还在外面......”
“姑姑，快进船舱。”卓妮和卓远朝她拼命招手。
怡衣陡然收回思绪，望了望这斜风细雨，抱着卓凡，转身进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