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弈林愣了一下神，缓缓地问道：“又是高利贷……等等，你说的这个人难不成就是石玫！？”

姜彬彬摇头否认：“不是石老师，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认识她呢。给我介绍高利贷的，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名字叫陶岳华。”

回想起昨夜在红砖街五金店里发生的事，许弈林禁不住轻声讪笑道：“陶岳华！？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我一点都不感觉意外呢！？”

姜彬彬当然不明白许弈林在笑些什么，他替自己的好友辩解道：“岳华他其实没什么坏心眼，是一个单纯质朴、甚至有点天真烂漫的大男孩。因为过于轻信陌生人，前些年他被网络上的骗子给骗走了不少钱。为了借钱抵债，他才会去结交那些放高利贷的人。”

阵阵微风裹挟着空气中的杂质颗粒，吹抚在许姜二人身后的巨型消防水箱上。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乍听起来像是某种食肉猛兽的嘶鸣。

有意停顿了一下，姜彬彬才继续说：“虽然有岳华这个熟客给我做担保，但是那些放贷的还是不太愿意借钱给我，因为他们觉得孩子的重病会把我们家慢慢拖垮，夫妻双双待业的家庭根本无力偿还这些沉重的债务。东奔西跑了许多家地下钱庄，只有其中四五家同意放款给我，额度很小且不说，有的甚至还带砍头息。就当我走投无路、陷入绝望之中的时候，一伙起初拒绝我的放贷人，突然改变了主意，又重新上门找到了我。他们这次居然愿意一次性借给我五万块钱，这下总算是勉强筹齐了给孩子动手术的费用。”

许弈林听完，若有所思地问：“这些家伙会有这么好的心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愿意冒风险借钱给你这个新客户，一定会附带许多苛刻的条件。”

“是的。他们要求的还款期限非常短，而利息和逾期滞纳的费用却是所有地下钱庄里面最高的。就算我当时还在西餐厅里上班，到期之后我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钱来。”

“这些靠放高利贷为生的人，有一种特殊的职业嗅觉，他们很清楚什么样的客人可以放心借钱，也知道什么时候出借放款可以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一开始没有同意借钱给你，为什么最后时刻又突然冒了出来，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吗？他们这明显就是在趁火打劫呀。”

姜彬彬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回应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又不傻。”

许弈林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你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你了解他们的手段吗？你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凡有别的方法和渠道，我都不会去问高利贷借钱的。这五万块对你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我儿子来说，那是救命的钱……无论他们提出的要求有多么过分，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许弈林回答不上来。对于像沈笠、周云这些，游走在法律与道德之间、从事高利贷活动的人，他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蔑视这些利用灰色手段攫取财富、只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却不完全顾他人死活的社会蛀虫。

可是那些去问高利贷借钱的人，那些自诩被逼无奈、失去希望的普通人，是否应该同情可怜他们的遭遇呢？姜彬彬刚才的一番话，不免让许弈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天台上的风在这一刻突然停歇，只剩下温煦的午后阳光照耀在两个人的脸上。比起下面喧闹嘈杂的广场，楼顶上此刻显得格外宁静。这片刻的宁静背后，似乎潜藏着什么东西。许弈林能感受到其存在，却说不出。

姜彬彬有些好奇地问：“小许，你好像对这些放高利贷的人非常反感啊？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只见许弈林面无表情，冷冷地回答道：“岂止是反感。我也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的母亲就是被这些放高利贷的人给活生生逼死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

“姜师傅，我们聊回正题吧。石玫呢？说了这么老半天，你一句都没有提到她。”

姜彬彬摸了摸脑袋，继续刚才讲到一半的故事：“我们说到哪里了……噢，想起来了。钱到位以后，骨髓移植手术得以如期进行。术后，孩子的身体开始恢复，血液指标逐渐回归正常，可以说手术的结果相当成功。但与此同时，高利贷的还款截止时间也在一天天地逼近。我偷偷摸摸地搬到了母亲的老公房里，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那些要账追债的，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天的晚上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他们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立即还钱，要么离开阿尔法市去外地搬砖做苦力。我拿不出钱来，所以只剩下一条路摆在我的面前……就在这时，石老师突然出现了。与我素不相识的她，居然二话不说，替我还清了全部的债务。”

虽然许弈林早就领教过石玫那特立独行的性格与不同于平常人的处事方法，但是此时的他还是对姜彬彬所说的感到十分惊诧：“全部的债务！？石玫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和我一样，刚刚毕业没几年，哪里弄来这么多的钱？”

“我也想知道，问过她好几次……可是她都没有说。石老师的家境应该挺不错的吧。她不光无条件地帮我还了钱，知道我是个厨师之后，还特意给我介绍了大学食堂里的工作。”

“那饭卡上显示有二十万块钱，是不是意味着你当时在外边一共欠了二十万的高利贷？”

姜彬彬面露羞愧之色。他用手反复摩挲着衣服下摆，坦言道：“你猜得没错。在那之后，我一直想要把这笔钱还给石老师。我不想亏欠别人，更不想让自己的家人误会。当然啦，二十万这么多，我一下子也拿不出来，只能每个月一点一点地还，就像还房贷按揭一样。起初的时候，石老师坚决不收，在我再三地坚持之下，她才勉强同意由我来帮她付每天的午饭钱。”

许弈林忍不住调侃道：“用这么奇葩的方式还钱，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石玫她要在食堂里吃多少顿午饭，才能花光这二十万！？”

姜彬彬听后，竟也自嘲起来：“仔细一想，我可能要在这间大学食堂里干到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