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由之翼 二
作者:常知      更新:2019-12-29 16:41      字数:2978

柳氏知道此事,已是翌日辰时以后。

欧阳乐并不用医治,那血肉早已固结,这几道“沟壑”,恐怕会永远“卧”在他脸上。他的笑,再也不能“迷人眼”。

不无奇怪。

柳氏只说几句“眷注”之言,未问原由,即便离去。

欧阳乐历经冷暖俗情,并不在意,就在房中安心休息。半年以来,他几乎未有真正的“寐”。

“呀?”当柳氏来问温韬的卧处时,李茗彤眨眼连连,满是疑惑。她知道,阿孃“有欺”。但她不爱猜忌。更不善猜。以为甚么,当是甚么,比之猜,她好“觉”。

温韬无伤,但他十分痛苦。

眼前仿佛混沌,他正迷失其中。四周不时荡着几种声音:

霍霍的磨刀声,嘈杂的谩骂声,以及妇人的呻吟,甚至……还有温秀的声音。

他在混沌中四处乱窜,欲寻声见人,奈何不得。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点火。

正是这一点火,仿佛破开了混沌,竟使天地分。

他依旧合眼,恍惚可觉左右景象:

一婢奉来茶,道:“夫人。”

柳氏仍在观察温韬,却道:“不必。”

那婢未再言,即去。

李茗彤忽当在前,眨眼笑道:“我正渴。”随即伸手欲拿。

那婢竟先饮尽,辄跪道:“小婢再换新茶。”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扶起,低声道:“我不爱饮茶,只是太渴,你去取水便是。”

那婢点头受命,当即离去。

“彤儿,此子何姓?”柳氏忽道。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道:“温。饮酒温克之温。”

“果然。”柳氏俄而嗟叹,“你小时常问阿孃,在嫁与你耶耶为妻以前,阿孃何许人也,是江湖人乎……”

李茗彤眸有流光,接道:“阿孃愿与我陈述呀?”

柳氏微颔,退卧就坐,道:“彤儿坐。”

李茗彤闻声即坐。

柳氏不觉莞尔,道:“如许急急,在他家不得如此。”

李茗彤点头连连,道:“奉命。”

柳氏自抚手,终缓缓陈述。

世上为何有练气?以人寻求长生也。在有练气以前,世上已有长生之传言。这个传言,便与老子有关。

老子者,名重耳,字伯阳。其母感大流星而有娠。虽受气天然,见于李家,犹以李为姓。

或云,母怀之七十二年乃生,生时,剖母左腋而出。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

或云,老子之母,适至李树下而生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树曰:以此为我姓。

其生也,云云无穷,皆见于群书,不出神仙正经。未可据也。

如东晋葛稚川云:洪以为老子若是天之精神,当无世不出……是以伏羲以来,至于三代,显名道术,世世有之,何必常是一老子也。皆由晚学之徒,好奇尚异,苛欲推崇老子,故有此说。

其去之岁,更无可据。故有长生之说。

武者以为练气可得长生,亦无可据也。

因在隋末,一温姓男子不从众流,别出机杼,潜心研究“老子”,耗费毕生精力,终归只得“似或存”三字。其志不屈,临终谓其子曰:“似或存,不可往。然吾志不屈,汝辈须承之不怠。”子孙皆泣涕承命。

及至唐玄宗年间,后代寻得一法,即以“混沌之火”孕育,待其降生,吞而食之。以此炼化“混沌之气”,则长生有望矣。

或母难堪此火,或子夭于胎中……因此种种,始终未成。

以其残忍,柳氏未详述与李茗彤,只择奇妙、有趣者陈说。

“阿孃为何知道?”李茗彤眨眼问道。

柳氏道:“我曾有一姊,嫁与温氏为妻,虽不在一方,然长有书信往来,故知一二。”

李茗彤道:“温韬便是……”

柳氏道:“其子。”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何以知道?”

柳氏道:“混沌。阿孃发觉温韬有‘混沌之气’。”

李茗彤竟哈哈一笑,道:“阿孃也是练气高手呀!”

柳氏莞尔道:“若让你知道,岂不终日寻我‘练武’?”

李茗彤又笑了笑,道:“我已知道。”

柳氏道:“即将远嫁,知亦无妨。”

李茗彤不觉鼓腮,道:“不嫁。”

柳氏微蹙,道:“欧阳乐之容毁于我第,不得厌弃。”

李茗彤道:“我不在意容貌。”言止却笑。因为她忽然想起了河岸村的那些事:吴莫昏,何柔,老黄夫妻,村正何老……吴莫昏与何柔,正在作什么呀?

“大哥……我……”

“阿柔……”

“我想与你同行!”

“好。”

“大哥,你莫说不许,以前我们流落四方,虽难得饱腹、朝不虑夕,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大哥,你说了什么!”

吴莫昏笑了笑,道:“阿柔,我们一齐寻觅小韬。”

这位七尺高的大汉,脸上有一道自眉心贯至上唇的刀疤,这样的笑容在何柔眼中,却是那样的“好看”,于是她红着脸道:“必不作大哥之负累。”

以前相处也当自然,偏偏在成婚以后,变的易羞。情之一字,何其怪哉?

吴莫昏并无变化,依然柔声道:“倘若遇到老黄,便无可再好。”

黄大言虽爱滔滔不绝,却也无意中为他解了许多愁闷,同住河岸村十年,情义其实早已刻在彼此心头。情之一字,何须言多?

何柔自然会意,道:“江湖人,会江湖。”

“不知身在何处?”两人竟同出此言。

浅浅笑,无须言。

“言郎,此又去何处?”久经风霜,陆瑶的容颜依旧美丽。

黄大言驱着驴车,道:“寻觅鬼医。”

“……为何?”车内的声音忽然很轻,但似乎又很用力。

黄大言却笑道:“瑶妹,你说那‘小名兄’的话可信么?”

“……”陆瑶轻轻笑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那人……可信。”

黄大言道:“为何?”

陆瑶道:“他也能说趣事。”

黄大言笑了笑,道:“幸好我先遇见瑶妹,否则……”故作停顿。

果然。陆瑶又笑了。少焉,道:“言郎只有一个。”

所谓“目濡耳染,不学以能”,二人相处十三年又十月又四日,自得一点“巧言”。

黄大言好一阵笑,过有良久,方道:“但愿寻得那‘美貌和尚’。”

当今和尚不少见,真正的和尚少见,美貌的和尚……此为何物?

或许是云。

飘在天上的云。

是谓行云。

“行云、行云,在何处?”一位风姿美好的男子在营帐内呼着。

“云在天上。”

“行云,莫戏弄,事在紧急。”

“如比戏弄,君妻岂非更胜?”

“我知你大度,不再计较。”

“如知有,何之娶?”

“事在紧急。”

“王弄蛇蝎之流,你却浊世清流。一流并一流,是上流下流?”

“事在紧急!”康勤终归高声道。

行云,竟在眼前。

康勤不觉揉眼,惊道:“江湖人。”

行云摇了摇头,道:“我始终在你眼前,知为何不见与?”

康勤道:“为何?”

行云道:“急急,则惑。心不在焉,视而不见。”

康勤道:“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行云道:“不惑。”

康勤道:“出自《礼记》……事在紧急。”

行云摇了摇头,道:“是刘仁恭击魏州之事?”

康勤神色稍缓,道:“正是。”

行云却道:“你是什么?”

康勤道:“本名康勤,今为朱……”

行云截道:“职司。”

康勤道:“度支盐铁制置使。”

行云道::“征赋完全?”

康勤道:“四镇……皆有所缺。”

行云忽然笑了,道:“再征。”

康勤却道:“足矣。”

行云道:“不足。”

康勤笑了笑,道:“我与各司计算周全,可谓‘绰绰有余’。”

行云摇头笑道:“今后二年,决胜之际。平定中原,在此一举。”

康勤忽而振奋,道:“好,好极!诗经不过于此。”

行云笑了笑,道:“不诗,不诗。”

那双桃眼,眯成月牙,仿佛蕴藏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