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湿寒，车子驶过惊得枝叶上的雨水潇潇而下。明之恒的天还未完全亮，倒是周姨栽种的花树都精神抖擞，无畏风寒。

陈慕一路从市区赶回来，沾了一身水汽。换鞋的时候，看到赵婧妍昨天穿的靴子还在，他的嘴角不自主地弯了一下，随机又绷着脸，上楼。

不知怎地，他在别处过夜，总感觉自己在流浪。而且，他不去忙工作，不就是要多陪陪她吗？现在，回是回来了，他可没打算给赵婧妍好脸。这次的事情不能那么轻易结束，不然以后，赵婧妍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陈慕刚走到卧室门口，听到赵婧妍在跟人打电话。门没关，他进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脚步太轻，赵婧妍竟然没发觉。

“清歌，我真的……不能去了，我…….去不了…….”赵婧妍颇感为难，宋清歌说老太太还是把她当做陈绮，一个劲儿地找她。但赵婧妍既知自己身份，心里总觉得难堪。她昨晚想了很久，零碎的信息都能关联起来，不会有错了。

赵婧妍挂了电话，眼泪掉了下来。太难解了，她倒回枕上，蒙着头，不知道是补觉还是在哭。陈慕看的一脸懵，赵婧妍每天又哭又笑的，这个精神状态正常吗？

赵婧妍换了衣服，下楼却看到陈慕回来了。

“阿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只穿着件浅灰色毛衣，在喝茶，周姨还没起，赵婧妍想他是饿了，忙道：“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做早餐。”

陈慕喝了一口茶，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手里拎着包是要出去，“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你啊。”赵婧妍上前，见陈慕并不想搭理她，还在生气，便道：“阿慕，昨天的事情，对不起。但是你也知道，我和家明不可能有什么的。”

“我是为这个生气吗？”陈慕冷哼一声，放下杯子。转头又看她眼睛红红的，问道：“你为什么哭？”

赵婧妍咬了咬嘴角，说：“想你想的。”这是撒谎都不打草稿，句句还显得情真意切，以他为中心。

“赵婧妍，听你跟我说一次实话，真的好难。”

“阿慕—”

陈慕直接发了火，语气也重了，“别叫我，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不想看到你。”公司那么多人，形形色色，他都能管理得很好，偏管不住赵婧妍一个人。陈慕开始怀疑赵婧妍是不是上天派来修炼他的小魔星。

“你赶我走？”她双眼水汪汪的，还一脸委屈，陈慕狠了狠心，“对，赶你走，出去！”

陈慕冷言相对，赵婧妍更加难受。不开心的事情在循环，悲伤果然最是易纵难收的。陈慕不看她，起身就走，赵婧妍过去抱住他，喃喃道：“阿慕，你真的不想见到我了，我就回家，我回天津去。”

她不但不服软，还在威胁他。陈慕恼了，反问道：“你去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确实不该再待在苏州了。”赵婧妍松了手，似在自言自语。陈慕回头看她神色黯然，一时有些心软。

赵婧妍蹙眉道：“阿慕，我只舍不得你，但你烦我了，那我就走吧。我不是在跟你赌气，是我该走了。”

陈慕捂着心脏，气到发笑，“你差点儿没把我气死，还说不跟我赌气？”赵婧妍看了看他，转身离开，陈慕叫道：“站住！把话说完。”

赵婧妍老实地转身，陈慕问：“谁把你胳膊弄断的？是……陈斐？”看赵婧妍种种表现，想来想去，也就他嫌疑最大了。

赵婧妍点了点头，承认了。这可不是她说的，是陈慕猜出来的。

竟然真的是陈斐干的，陈慕心中怒火瞬间熄了一半，不可抑制地心疼起来。他声音也软了下来，“何家明都跟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哭？”

赵婧妍无悲无喜地说道：“家明说了一些往事，跟我姑姑有关。他抱我，是因为他以为我晕过去了，带我去看医生。还有，你昨天说要我给你生个孩子，我哭，不是不愿意，而是想到了我姑姑。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总之，感觉委屈，就哭了。”

陈慕被她这几句话搞迷糊了，韩家和赵家，隔着山南海北，会有什么故事，还能把赵婧妍惹哭。但看着赵婧妍神色，她说的是真的。

她突然这么坦诚，是想他留她。陈慕终究是心软了，“所以，你昨天就可以抛下我就走？”

赵婧妍无比乖巧道：“对不起。”陈慕一扬手，吓得赵婧妍一个激灵。傻瓜，他才舍不得打她。陈慕笑了，抱了赵婧妍坐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胳膊，轻声问道：“还疼吗？”

赵婧妍摇了摇头。

“不告诉我，是不想我回家闹，对不对？”见她点头，他又忍不住使劲儿戳了她一下，“赵婧妍，你傻啊！”

“疼，阿慕……”赵婧妍借势虚弱地依在陈慕身上，再也不肯下去了。于她而言，那些都是次要的。那些过往都已化成浮云，她真实地在人间，就只要陈慕。

陈慕开了久不曾碰过的钢琴，给赵婧妍胡乱按着玩。一边嫌她笨，一边又非要教她弹曲子。

“阿慕，你跟我回天津吧。”赵婧妍翻来覆去地说，要陈慕跟她回天津，陈慕真是拿她没办法，只说：“等你回家过年，我跟你一起去。”

“真的！”赵婧妍无比惊喜，其实她心里清楚，陈慕的江山都在苏州，他是不可能去北边的。陈慕长指按出一串轻愉的曲调，赵婧妍伸手打乱了节奏，“你骗我的！”

陈慕看着她美丽可爱的小脸，也没生气，说道：“不骗，真的，我去见见你爸妈。”

“见我爸妈干什么？”赵婧妍很快想到陈慕昨天的那番话，恍然大悟，“哦，你想跟我回去见家长！”他说得挺认真，看来是被她迷住，非她不娶。

赵婧妍得意洋洋，陈慕却说：“想多了！我是去看看谁家这么有本事，养出你这个闹腾的，每天把人气得要死！”

赵婧妍轻哼道：“我不信！你就是想去问问我爸妈，你想娶他们的女儿。”

陈慕也笑了。上次见赵倾云，她温雅似仙，的确是赵婧妍姑姑该有的样子。倒是不知道赵婧妍爸妈又是什么样的人，养成赵婧妍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来。

陈慕很少去北边，但他想，总是要去的。毕竟他现在有做人家女婿的想法，如果不去拜会，太没有礼貌。生活繁简和快乐与否，只是两个人的事情，陈慕想，他大概是认定赵婧妍了。只有她，让他想到了结婚，让他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

医院的电梯故障了，宋清歌拎着东西走楼梯上了十八楼。韩泽旭见她累得喘气，不禁心疼，“清歌，辛苦了。”

宋清歌微微一笑，“没事。二姑来了吗？”韩泽旭点了点头，何家明之母，韩家二小姐韩悠悠已经在韩老太太病床前了。

韩泽旭说道：“奶奶已经不认识二姑了，还在找小绮，对了，你又给婧妍打电话了吗？”宋清歌摇头。

“婧妍也有自己的事情，无亲无故的，也不好叫她一直来医院。”宋清歌想，换作是自己，也是不情愿的。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太太，还病着，既耽误时间，还要防备着别沾了病气。

韩泽旭只心疼奶奶，医生说老人家随时会走，如果在最后时间里，还让她有遗憾，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韩泽旭拿了手机，“我给阿慕打电话。”

“泽旭，不能打啊！”宋清歌刚想劝说，突然听到有人说：“怎么不能给我打电话了？”两人转身一看，楼梯口处，是陈慕和赵婧妍。

爬了十八层楼梯，赵婧妍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若非陈慕拉着她走，她到现在都爬不上来。

“阿慕，好兄弟！”韩泽旭激动地上前想抱抱陈慕，陈慕躲开了，“我女人还在这儿呢，搂搂抱抱的不合适。”

韩泽旭打了陈慕一下，宋清歌拉了赵婧妍进了病房。

果然，老太太只认赵婧妍，见她来，即刻就开心了，“小绮.......”赵婧妍把手给她，心里软软的。她始终不忍心，这是她唯一能尽点儿孝心的方式了。即便是她想错了，她和韩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老人家最后一程了，她愿意为她最后做些什么。

“奶奶，我和阿慕来看你了。”赵婧妍想，往事难以回首，那就和往事吧。去路迢迢，总要学会不断，以后的路才轻快，何必为难自己？

何家明起身，把位置让给赵婧妍，然后去安慰一旁哭泣的韩悠悠。

韩老太太至死不认自己亲生女儿，却拉着一个陌生的姑娘亲切聊天，韩悠悠低声问儿子，“这个姑娘是谁？”何家明答道：“她叫婧妍，阿慕女朋友。”

赵婧妍能来，何家明心里无比感激。这个初见就无比惊艳的姑娘，品性善良。陈慕很有福气。

韩悠悠出了病房，对儿子哭诉道：“你外婆就是不肯原谅我，你小舅舅他是我亲弟弟啊，我会是成心害他吗？当时部队里传来消息说，牺牲的人叫韩南风，我心都碎了。我当时还怀着你，情绪激动，早产了，我也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如果可以，我多想南风活着，我愿意替他去死。”

何家明安抚着母亲，“妈，别哭了，外婆只是病糊涂了，她连表哥都不认识了.......”

韩悠悠伤心之余，也对母亲的狠心有所怨怼，母亲总是疼小儿子更多，全然不顾女儿的感受。

韩悠悠也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当年她也反对韩南风参选，想办法阻止让他入伍就好了。韩南风调到韩悠悠丈夫部队，第一次执行任务便牺牲了。老太太怒斥女儿女婿，不准他们再上门。

母女失和多年，她本想着，临别之际，能化解所有的矛盾，重新享受最后的母爱，哪只老太太根本不看她。不知是真的认不出她了，还是故意漠视她。

现在，连陈慕的女朋友，一个没有任何血缘、以前素未谋面的人都能坐在母亲跟前，相谈甚欢，却无她的立足之地，韩悠悠真的是心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