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已经过去了大半。

今夜无月，星光也不甚明亮，对于叶川这样目力超凡的武者来说，虽然还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但仅仅是这样昏暗的星光，就足以让他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这种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修炼的，叶川干脆就坐在石椅上，看着星光黯淡的夜空出神，脑海中各种各样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

“啪嗒，啪嗒，啪嗒……”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听着这样的脚步声，叶川不禁回想起天南城的地宫遗迹之中，那一次心意相通的并肩行走。

原以为经过那次地宫之行，自己多少对绯月有了一些了解，虽然这人一言不合就说要灭口，但是到最后就会发现，无论是对叶川还是大白猫，她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恶意。

可是来到皇都之后，这短短两天之内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今夜的事，又让叶川觉得，这个绯月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他完全不认识了。

“在想什么呢？”脚步声停了下来，血腥味也随之而来。

“……”叶川回头看着这个仿佛在血池之中浸泡过的女子，一阵沉默。

“我在这里清洗一下身体，你帮我注意一下四周……还有，不准回头看。”绯月此时的声音，已经不再如平时那般从容平静，有的只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也不待叶川回应，绯月直接越过石栏，如一条轻灵的鱼儿一般，跃入了湖水之中。

“哗啦哗啦”的水声不断从身后传来，虽然这种时候附近基本上是不会出现什么人的，叶川还是尽职尽责地注意着四周。

片刻之后，水声渐渐停息，绯月回到了石亭之中，灵力运转之下，很快蒸干了身上的水气，随后从储物石版之中取出了一套红色长裙换上。

“呼……轻松多了。”绯月随意地坐在了叶川的身旁，与他一同看向那漆黑的夜空。

此时的绯月，一身血腥之气尽去，柔顺的黑色长发轻轻垂落于腰际，晶莹白皙的肌肤反射着淡淡的水光，在一身火红色长裙的映衬下，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彩。

叶川无意间向她那边看了一眼，立刻面色一红，转过头去，再次看向了夜空。

“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少年的一面啊。”绯月注意到了叶川的动作，轻声调笑道：“平时看你一直都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刚认识那时，就连对我也一直都是防范状态，你这样不累吗？”

“这样没什么不对吧？”

叶川自己倒是觉得这种小心谨慎很正常，不小心不谨慎的下场，叶川已经亲身体会过一次，并且永远也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你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刺猬？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像河蚌一样，拒绝着任何陌生人的靠近，固守着自己那小小的安身之处……你这个河蚌，想要守护的那颗珍珠，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珍珠……已经因为我的不小心不谨慎而失去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找回那颗珍珠。”

“是吗……怎么说呢，虽然早就心有所感，不过真正得到答案之时……”绯月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和寂寞啊。”

“……”

叶川不知该说些什么，再次沉默了下来。

绯月的视线从夜空中收回，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知道这个湖的名字吗？”

叶川轻轻摇了摇头。

“它叫做苍雪湖……这里本来是一处平地，当年皇帝陛下为了讨我母亲的欢心，以他的王级神通，硬生生在这里打出了一个巨坑，沟通了地下河道，这才出现了这片湖，也因此，这湖以母亲的名字命名，叫做苍雪湖。”

“多么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不是吗？”绯月无声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只可惜我母亲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有福分来承受这种沉重的爱。她没有丝毫的修炼天赋，天生体质就很虚弱，生下了元昊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以上这些，就是不知情的外人，对我母亲留下的印象了。”绯月的语气渐渐转冷：“但是事实是怎样的呢？那个皇帝陛下不过是看中了母亲的美貌罢了，自我出生起，就从未近距离地见过那个男人一次。”

“在宫中，母亲因为她毫无背景的平民身份，饱受其他妃嫔的欺凌侮辱，那个男人身为王级强者，神识覆盖范围何其广阔？皇宫之内发生的事，怎么可能有他不知道的？可是我却从未见他出面保护过母亲……如他这样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会发起这种残酷的皇位争夺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算了，有关那个男人的这些无谓之事，不提也罢。”绯月摇了摇头，随即转过头来，看向了叶川，美丽晶莹的漆黑双眸，直直地盯着他：“叶川，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呢？”

叶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看向了她。

“说实话，回到皇都的这短短两天之内，你做了很多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尤其是今晚，你先是在四皇子的府上，将两方的一百多人瞬间杀光，然后又杀掉了昏迷之中的四皇子，再是去天牢屠杀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犯人……所有的这些，都让我感觉，你很陌生。”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武者世界，杀人这种事本是很平常的，我很小的时候就杀过人，初次的不适应之后，后来也逐渐习惯了。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出手杀掉那个杜煜，却总是对你的杀人行为感到不适呢？”

“刚才在这里想了许久，我终于想明白了……让我感到不适的源头就是一一你在杀人之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杀气！”

“你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杀死对方的意志，也没有剥夺同类生命的觉悟，只是单纯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做出相应的动作而已。”

“这样的你，根本就不是我在天南城认识的那个表面强硬，内心纯善的楚绯月，不过是个被无法承受的重担扭曲了意志的无心人偶而已。”

绯月静静地听完了叶川所说的话，仍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叶川，而叶川也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的漆黑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