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上午，郑斌到了大里山铁矿。一下车，他就被友谊和热情包围了。

他是大里山的名人。

1988年9月，郑斌毕业分到大里山铁矿，在二号井三工段当助理工程师。

那一年，他21岁。

一年前，国家花费宝贵的外汇，从一个所谓的友好国家，给大里山铁矿进口了一套井下采掘设备。外方派来的工程师很负责，新设备一次性试车成功。

在正常生产了两个多月以后，大里山铁矿上报冶金部，并报省冶金厅，设备运转正常。国家遂与外方完成了结算手续，也就是付清了所有的设备款。

半年以后，问题就来了。不是设备坏了，而是达不到设备原定的设计生产能力，只能达到设计生产能力的50—60％。

国家花费宝贵的外汇进口设备，就是想提高生产能力。如果只能达到设计生产能力的50—60％，那就跟国产设备差不多。

这就表明冶金部这一次的进口行为是失败的。

部里厅里都很着急，专门派专家前来查看，但也没有看出个一二三来。

按照双方合同约定，设备有问题可以请外方技术人员来解决，但要付高额的维修费，如果需要更换零件，则更贵，而且全是用外汇支付。不仅如此，还需承担外方技术人员往来的差旅费以及在国内的食宿行等全部费用。

这就是技术垄断，明摆着的霸王条款，气的你吐血，你也只有接受。

先进治人，落后治于人。

部里最头疼的是外汇，要向外管局申请，还要通过外经贸部，家丑就外扬了。事情就只好摆了下来。

大里山铁矿的陈正矿长急的上火失眠，因为责任都在他身上。是他写报告给省厅部里，确认设备运转正常，国家才与外方结算的。

可他现在也毫无办法。

技术问题，只有懂技术的人才能解决。

大里山铁矿的江总工程师也很着急。毕竟他是大里山铁矿的技术总负责人，解决不了问题，他脸上无光。

江总工向陈矿长建言：“陈矿长，实话说，我现在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昨晚一夜没有睡着。

我想能不能这样，我听说今年分来的大学生中有个叫郑斌的，在二号井工作，英语很好。是不是把他借调上来，先把设备说明书翻译出来。再来定下一步怎么做。”

进口设备的文字资料，主要有设备说明书，维修手册和操作手册，说明设备全部的零部件组合，以及维修、操作的规程等等。

这些文字资料应该在设备落地的同时全部翻译好。可现在设备已经运转一年多了，这些文字资料还是原生态。矿上的职工操作设备，全凭外方工程师的口头传授。

这也是国企的特色之一。

陈正不太相信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有什么作为。矿上的大学生还少了吗？老中青梯队齐正，如果报人力资源，足以让同行羡慕不已；可到实际用时，能冲锋陷阵的几无一人。

但陈正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

陈正第一眼看到郑斌时，除了感到他有点英气外，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峥嵘。

江总工给郑斌布置了任务后，郑斌提出要去母校矿冶学院翻译，因为学校有图书馆，可以查阅资料，工具书，还有老师可以请教。

陈正和江总工在这方面很开通。豪不犹豫就答应了。

一个星期以后，当郑斌捧着打印好的厚厚的三本设备说明书、操作手册和维修手册时，陈正震撼了，江总工也震撼了，他们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工作量。

看到郑斌消瘦的脸庞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他们的心暖了。

陈正有心想让郑斌休息一下。但又觉得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要矿上的食堂准备了一桌盛宴，他和江总工还有其他几位矿领导请郑斌一起吃个饭。

席间，陈正问：“郑斌，你从设备说明书上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郑斌放下筷子，正襟危坐：“陈矿长，江总工，各位领导，这些资料我全都仔细看了，没有逻辑上的错误。”

“那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不好说，可能是设备问题，也可能是人员操作问题，要去现场看。”

“如果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有什么思路?”陈正步步紧逼。

郑斌慎言：“我要去现场看。首先确定是不是员工操作问题。如果是设备问题，那就要一个系统一个系统查。总控、电路、动力、传动、采掘、输送等一个一个查。”

“可以，”陈正很干脆，“从今天起，你就暂时借调到矿上总工室，专门负责这套进口设备问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江总工汇报。”

那段时间，郑斌就一直待在安装有进口设备的四号井。他并不是在那里袖手旁观，而是和工人们一起工作，跟他们交谈。晚上回去就对照资料分析，做笔记。

不久，郑斌跟江总工汇报，工人的操作虽然有点不太规范，但不足以达到影响设备运转的程度。结论是，问题在设备。因此，我建议对设备做一些测试。因为工人跟我反应，说这个设备现在仿佛转的慢了。

经矿上申请，省厅和部里协调，从部研究院及矿冶学院借来一些测试仪器。经过测试，这套进口设备的所有子系统都没有达到设计的负荷指标。

郑斌向矿领导汇报，肯定的说：“问题在总控系统，因为如果是单个子系统的问题，就不可能所有子系统都达不到负荷指标。因此可以肯定，问题出在总控系统。”

矿上决定由郑斌拆卸检查总控系统，并同意郑斌的请求，把在四号井工作的刘民水调给郑斌做助手。

拆卸总控系统，整套设备就要停下了。郑斌深知责任之重，他告诉刘民水：“这件事成了，我们有功；不成，我们在大里山就没有出头的日子了。我们只有拼了，有进无退。”

并不只是他们俩人拼了，陈正矿长，江总工，还有其他矿领导，也是轮流在现场督战，甚至部里、省厅都不时电话询问。郑斌在矿冶学院的老师范佳磊教授还专程到矿上来了解情况。

上上下下牵动了不少人的心。

第三天深夜，郑斌在总控系统里的一个控制副板上，发现有两根牵出的电线。这两根电线很隐秘，与旁边其它控制板上的电线混在一起，稍一走眼，就会认为是另一块控制板上的电线。

郑斌仔细核对设备说明书，确认这两根电线是多余的，或者说，是故意设置的。

郑斌沿着电线摸索，在动力系统一台电动机的底部，发现了一个长宽高分别为8×5×1.5厘米的小装置。经核对产品说明书，确认这个小装置不在产品说明书所列范围里。

很可能，这就是潜伏在这套进口设备里的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