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世界是人类的，地下的世界是亡灵的。虽然也会有交集，但长久以来就是这么划分的。亡灵的世界也有天空，并不只是黑暗的岩顶，但是天空上一直是阴云密布，不知道云层后面还有什么。只有偶尔穿破云层的闪电，告诉人们云上还有更高的东西。

透过城堡的窗子，黑暗的夜空吹进一阵风，挟着刺鼻的硫磺气味。路靖之捂住鼻子，砰地一声把木窗用力关上。他讨厌这里，但是却没办逃离。光是这里森严的戒备，就已经能断绝他偷偷离开的念头了。

李糖糖蜷缩在床上睡了，身下铺的是科多兽的皮做的皮垫子，身上盖着粗织的麻布被子，虽然粗糙了些，倒也干净暖和。鬼骑在城堡里也算是比较高的阶级了，手下的鬼卒都有十多个，每个鬼卒还有僵尸或是鬼奴做仆从。如今路靖之帮鬼骑做税官，争取了个鬼卒的待遇，能有自己的房间，还可以找两个僵尸或是人类当仆众。不过他看不惯也不敢使唤僵尸仆从，只要了两个人类鬼奴。一个男的起名叫“四九”，跟自己跑腿；一个女的起名叫“银心”，服侍李糖糖。

眼见住下来也有两天了，吃的东西和鬼奴一样，都是地里种出来的。虽然也有一些肉食，但是无论是他还是糖糖，俩人在这环境下对肉都没胃口。鬼骑刚回来就被领主叫走了，大约明天早上就能回来，回来了必然要问起收税的事，这回应该不是两三句话就能打发的事了。

路靖之也躺到床上，枕着双手，想明天要怎么办。是真的给他想办法增加税收，还是想办法逃走？正想着，糖糖一翻身，把头枕在了他的胳膊上，低声梦语道：“阳阳哥哥……”

路靖之心中一紧，李伯阳被那年轻的老女人抓走了，到现在也没听说什么消息，如果自己明天再逃掉，糖糖怕是性命难保。他把胳膊放平，让糖糖能枕得舒服一点，记得李伯阳以前也是这么抱着他妹妹睡觉的。

他叹了口气，就这么睁着眼，到天亮了。

然后，鬼骑果然回来了。

“交税要有账，不能想收谁的就收谁的。”路靖之试图说服鬼骑骑士。他在这两天，跟鬼奴学了不少鬼话，真的是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为何！”鬼骑并不喜欢多话，一般两声低吼就能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有些人出产多，收得税少；有些人出产少，反而收得多，这样不均衡，不利于以后的持续发展。”路靖之解释道。

“滚！”鬼骑有点不高兴了，“发展有什么用？我要能完成现在的税收！”

“想要完成，就必须有账目。”路靖之也烦了，说服这家伙还真是困难呢。

“不需要，我只要你去抢走他们所有的东西，然后拿来给我交税！”鬼骑吼道。

“必须要！”路靖之吼了回去，“不然怎么知道你要交多少？”

“能交多少交多少！”鬼骑嘶吼的声音越来越高。

“那你明年怎么办？！”路靖之也拔高声调吼道，“你说过，明年是今年的两倍！”

鬼骑不说话了，他再笨，也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按他这么收税，不是今年死就是明年死。

“好！”鬼骑低吼道，“不过，我没有。”

路靖之见他屈服了，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道：“那不要紧，我来做一本账就好了。”没有账不要紧，有笔和纸就行。

鬼骑盯着路靖之看了好一会儿，低声吼道：“那好，你做！”说完转身走了一步，又攸地转过身来，把那缺了半个额角的丑脸贴过来盯着路靖之，沉默了一会儿才恶狠狠地吼道：“今天的事就算了，但是下次如果你再敢顶撞我，我会捏死你，知道么？”见路靖之脸色发白地慌乱点头，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在他看来，下属的服从远比能力重要得多。

路靖之抚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肝缓了半天，才把神缓回来。这也太吓人了吧，不带这么玩的，再这么玩老子大不了不干了！

想了想，终究不能不干。真不干的话，那鬼骑得把自己和李糖糖一锅煮了，弄个路糖脍尝鲜。于是大叫道：“四九！四九！快给我死过来！”

四九本是个年轻木讷的人，因为村里交不上税，和银心一起被鬼骑掠了来充数，见两人年轻，便不急着杀掉夺魂炼尸，而是交给鬼卒当仆从。这次出去征税，鬼卒死了好几个，其中就有这他们两个的主家。本来没了主家的鬼奴，也就失去了活着的价值，幸好路靖之也需要两个人当仆从，顺手就把他们收了过来。

这时四九听了招呼，急忙跑过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路靖之发脾气道：“你是个死人呐！不是告诉你不许叫大人，只许叫‘这位少爷’了吗？”

四九被骂得一缩，道：“少……少爷！”

路靖之又骂道：“猪啊你！不是说了要叫‘这位少爷’的吗？‘这位’呀！”

四九被吓得连眼都不敢看他了，道：“这位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路靖之发了一会儿脾气，心情好了点，道：“去给少爷拿纸和笔来。少爷我要写字。”

四九没动，愣愣地看着路靖之。路靖之也愣了，有这么当下人的吗？让干啥都不动，还不回个话！当即怒道：“怎么没长脚吗？还不快去！”

四九恐慌道：“少爷……不，这位少爷，那个……笔和纸是什么呀。”

路靖之不耐道：“就是写字的东西……等等，你认识字吗？”

四九道：“少爷……不不，这位少爷，您说的字是什么？”

路靖之觉得有点犯晕，这都什么人啊，连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没上过小学也没爸妈教么？忍着怒气道：“就是写在纸上让人看的。”对了，这货还不知道什么是纸。他无语了，抬头看了看石头的穹顶，挥手让四九出去了。

四九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听路靖之叫道：“四九，四九！”于是赶紧跑回来，道：“这位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路靖之又想了想，道：“没事，我看你跑得快不快。你下去吧。”

四九觉得这位少爷真是奇怪，只好下去了。虽然这位少爷人小，脾气可不小，不过有一样好，不打自己，也不吩咐别人打自己。可是他的要求够怪的，干嘛还非得看看自己跑得够不够快呢？于是他在心里，给这位少爷加上了个怪字，这位怪少爷。

这位怪少爷这时正坐在桌子上，啪嗒哳嗒地掉泪。这都什么事啊，这里的人没见过笔和纸，连字都不认识。说话都要说难听的鬼话，老子真不干了。可是不干行吗？万一那缺额角的鬼骑发起火来……他想了想刚刚吓到自己的丑脸，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没笔和纸，老子自己做！

于是又大叫道：“四九！”

这次四九没让他叫第二声。既然这位怪少爷想看看自己的速度，就不如等在他门边，有点啥事叫自己，就赶快跳出来。这时听主家叫自己，连忙跳出来，应道：“在，在呢！这位怪……这位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他这么一出来，倒把路靖之吓了一跳。这是打哪儿蹦出来的，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好不？好歹你也是容我吸下鼻子再出来吧。他瞪了四九一眼，却不料还盈在眼框里的泪珠又掉了下来。

“少……这位少爷，您这是哭啦？”四九就那么不开眼，没见少爷这儿把头撇开了么？还东问西问的，这要不是有正经事，就罚你去扫厕所！路靖之深吸一口气，道：“啊，少爷我哭一下解闷儿，不行吗？！少说废话，少爷让你去办点事儿。办好了你继续跟我，办不好你自己跳炼魂池去。”炼魂池是夺魂炼尸的地方，也就是活人被炼成僵尸的地方。说让谁去炼魂池，那就是想要他的命了。

四九一听这话，哪敢说别的，忙跪倒道：“少爷……不，这位少爷，您别恼小的。您要什么，小的拼了命也给您弄来。”

路靖之本来也只是吓他的，一来是自己的窘态让他看到了，心里难免不高兴，吓吓他解气；二来是怕他偷懒耍滑，吓吓他也好认真办事。这时见四九真的被吓得要命，倒也有些不忍，只是架子上还是要端足了，道：“给我站起来！你这家伙要多蠢有多蠢，让你办事就怕办不好，也幸亏你有点小机灵劲儿，不然少爷我还真不要你了。现在给我听仔细了，少一样东西，就别怪少爷我不给你留情面。”

四九闻言，连忙点头称是，又偷眼瞧了一下这位怪少爷，见他面色并无不善，才敢慢慢站起来，低头道：“少……这位少爷，请您吩咐。”

路靖之道：“外面的树皮，给我挑老的剥一些来，不要厚，要弄薄的，越大张越好，要都是细细碎碎的，你就……”本来还想说让他跳炼魂池的，但是想想刚才吓得他那样子，又不忍了，改口道：“你就给少爷一块一块粘成大的，听到没？另外给少爷拿些细长的硬木炭条来，还有厚点的麻布，也拿一些来。”

四九点头应是，却不知道这位怪少爷到底想要干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