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羽就地一滚，身上被飞起的瓦石砸了好几处，一身白衣都没弄得灰尘扑扑，说不出的狼狈。
他起身，一头青丝散落在光洁的前额。他的面色很难看，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冒着凶光。
“吴一心！”嘴用力的咬着每一个字，恨不得立刻把眼前的人化成口中的话语一同嚼碎。
吴一心却笑得直不起腰，泪水直冒。
莫染没有理会他们，他站直身体，手中的凌云已经出鞘。冰凉的剑身倒映着月色，映出三分冰色。
“咯咯咯……”屋檐上，在那两个少年之间，赫然出现一只惨白惨白的手。说是手，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一团密密麻麻地宛若雏菊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该是人的手。
可是他们来不及细看，就听底下闹哄哄的。原来刚刚那一声巨响已经惊扰到底下的家丁，此刻他们正纷纷看向他们这一处。
火把，似无穷无尽，在王府的每一个可以看见的角落亮起。
人们露出一张张恐惧而又带着愤怒的神情，一双双愤怒的眼瞳跌入莫染等人的眼里。
尹羽站在房檐上，望着底下那一处处亮起的火光，十分不满道：“亏我们还是来帮他们驱魔的，怎么一个个看我们像是看到仇人似的？”
吴一心闻言，瞄了一眼跟前的少年。他还是没有说话，冷冷的月光洒在他的面上，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他垂着眸，眼埋得很深，长长的发髻掩盖住他的神情，吴一心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唉……谁知道呢？”这句话似乎是对尹羽说的。
底下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莫染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尹羽急了，上前拉过他的手道：“大师兄，我们先回去吧？要是着急驱魔，我们也可以把这只鬼带走，到时候再回来也好，总好比现在被他们抓了去。”
吴一心也望向他，可是莫染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见他喉结微动，淡淡道：“你们走，我留下。”
“什么？！你……”尹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吴一心却神情复杂地点点头，“这样也好，你自己小心。”
说罢，他伸手又换了一张脸笑眯眯地揪过尹羽的手臂道，“小尹尹，走啦！”
“那先把鬼给收拾了……”尹羽还是心心念念着那只让他出丑的鬼。
然而这时吴一心却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道。“鬼？你不知道它已经……”他说着，一指身后那只所谓的鬼手，此刻那里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洞。
“走掉啦！”
尹羽愣了，还没缓过神来忽然一股更加巨大的力道就把他拽了过去。不由分说，吴一心拉着他直接跳上了自己的仙剑心念。
莫染本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只是在看着地下那一群来来回回走动的人。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却从他身后传来。“喂，大师兄。”
他回头，就见银月下一柄仙剑正幽幽地飘在夜空中。剑上一个少年正勾着另一个少年的脖子，那个被勾着脖子的人斜着身子，看上去像是要摔倒似的。
“这里可就全靠你了。不过也不用担心，师弟会保护你哒！”吴一心朝他笑，说着还调皮地吐了舌头。
保护我……
莫染沉默了，在心里默念起这三个字，竟然是这么苦涩的滋味。
还是不必了吧，你们还是祈祷着尽力不要靠近我，不要再让我把你们也害死了。
见莫染不回应，吴一心无奈耸肩，拖着尹羽走了。
二人一走，底下的人便一下沸腾起来，持着剑的家丁一拥而上，不过见房檐上的少年没有反抗，便只换了绳子将他捆起来。
莫染懒得动，任由他们摆弄自己的手脚，一双眼则是紧紧盯着周围的人的一举一动。
他腰间的宝物已经法器，都已经被他提前收起来了，所以他倒不是很担心。
眼前的人来来往往，再抓到他之后似乎所有人都松懈下来，没有刚刚的警惕。
他心生疑惑，莫非他们本来要抓的就不是鬼，而是人？可是，这又是什么人得迫使他们如此警惕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远方传来了一声微弱的鸡鸣，他一愣抬头就见东方不觉已经吐出点点星白。
这时，就听身旁一个正绑着他的家丁道：“快去禀报老爷，就说我们抓到一个小飞贼该如何处置？”
另一个人便跑了进去，而莫染则被人拧了起来。
他还在发愣，突然就感到臀部处被人狠狠踹了一下，害他一下站不稳身子差点跌倒。
“快走！”一声凶狠地声音从背后传来，那牵着他身子的家丁不耐烦地催促着。
莫染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迈开脚步，脑海里还在不断闪烁着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
另一边的回廊，梅客深提着灯带着宁智回西厢房休憩。
他走在前方，宁智继续跟在后面，一边偷偷认着周围的路。
忽然，梅客深停下脚步，他一愣，险些撞到他的背。
“仙人。”宁智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背，就听梅客深的声音传来。“是王府招待不周吗？仙人晚上睡得不踏实。要是如此，客深在此先想仙人赔罪了。”
宁智听不懂他的这些道道，只知道他的话的意思，于是红了脸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贵府一切都好，只是我…夜半三急，起身寻如厕时迷了路。真是……说起来怪难堪的。”
宁智说着低下头，手轻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道。
“这样……”梅客深没有回过头，宁智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这或许就是一个管家时刻都能保持的形象吧？
“啊，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你家大少爷‘死了又活了’的事情呢！”这一点宁智可是不会忘的，他可得好好记着，到时候方便向他的师兄们求救。
梅客深闻言，手里一向持得平稳的烛一晃，红烛的烛泪一下洒在了他的手背上，凝结成一枚枚斑驳的红片。
“那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情。”梅客深叹了口气，垂下头，肩膀也微微有些发抖。
大概是前年的时候吧……那时的南笙虽然只能终日卧在床上，但是他也不让自己闲下来，终日里还是弹琴。
他全身上下只有手指和眼珠能动了，他却不在意，面对伤心的玩尚书时而还能笑出来道：“这样也好，以后就不用去考取什么功名离父母太远了。笙儿每日就在这里为父母亲弹琴，为父母亲吟诗，也不赖。”
那个时候，梅客深就站在门外，每当听到他说这些话时，他的泪也止不住地流，就只有他跟个没事人似的。
后来……
就在三年前的隆冬，那大雪夜里他安静地去了。直到第二日清晨，王大人匆匆赶来时，就见他正趴在床上，嘴角竟还带着笑。
他的身边，停着两只黄莺，是草编的，栩栩如生。
王尚书再也忍不住了，“轰”地一声整个人像是崩塌了一般，散倒在地。
“大人在那一日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后来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几十年前的旧病又发。”梅客深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宁智时，他的面色满是忧愁。“老爷他到夜里总是吐血，他自己不知道，我也没敢给他看。怕他看了，又跟之前一样，总说着什么’可以随笙儿去了’的话。”
“确实……”宁智难过地皱起眉，果然还是没办法去听这些人间的无奈。“那之后呢？”
“之后……”梅客深的面色突然剧烈地变化起来，原本好不容易有些像人的皮肤一下子变得惨白得吓人起来。
“在大少爷下葬的第三年最后一日。眼看着千日就要到了，魂也该投胎转世了。就在那天夜里……阿芳去帮少爷守灵堂。”
那天夜里，风很大，雨也很大。似乎是天地也知道王府里最不可或缺的那个人要离开了一般，恨不能把所有的悲痛都化成漫天的雨水倾泻而下。
阿芳哭哭啼啼地走进了黑白的灵堂，她素来是爱美的，就是今日她也不忘把自己整理妥当，不愿给少爷留下难看的一面。
啊，她是最爱慕她的大少爷的。那样有诗书才腹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她恨这个灵堂，似乎怪它的存在害得她的大少爷无法魂归故里。
恨归恨，她还是跪下来，跪在那黑白的灵牌前。
这里原本是有一个棺椁的，只是在很久之前就被人匆匆拉去下葬了。
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减少白烛。
阿芳不想想了，伸出手一点点把身边的纸钱投入身前的小火炭中，火一跳就把纸钱给吞掉了，想吞掉她少爷那般简单。
抬起头，木刻的三个字落入眼中，刺得她双眸发疼。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伸出手好在今日早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她还可以稍微“逾越”一下。
她抱住他的灵牌，先是微微地抽泣着，慢慢地，她的泪越流越多，她哭得越来越响。
泪水就是不要钱了一般流着，要是能把她的少爷这样哭活过来，就是把眼珠子给哭瞎哭烂！她也毫不在乎啊……
“少爷少爷……”阿芳哭着。南笙刚刚离开的时候，下葬的时候，百日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伤心过。
直到三年满，他要投胎了，她才忽然觉得自己永远找不到他了，忽然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天地之大无处是他，这天就不是天，这地就不是地，这世界就小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正放声大悲，忽然，她感到自己脚边有些瘙痒。可是她正伤心欲绝，便没有理会，仍旧哭着。
直到……
一只手，突然从她的背后伸来，慢慢搭在她的肩上。
“啊！谁，是谁……”阿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手中的纸钱一抖，撒了一地。
“等到第二天，我去灵堂看的时候，阿芳已经晕过去了，至于少爷……竟然就在她的身边！”仿佛是想起那时诡异的场景，梅客深的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就连嘴角也不住地向下颤抖。
宁智却惊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阿芳姑娘呢？她没事吧？还有，南笙，南笙他后来怎么样了？”
此刻，一个个的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吞没。他忍不住踏前一步，焦急地追问道。
“……后来，少爷回来了。虽然不敢相信，但是怎么说少爷还是回来了。老爷很高兴，他说这是上天对他的眷恋。”梅客深垂下眸，神情很是难过。
宁智瞧着，更加奇怪了。既然如此，那梅客深此刻就不应该是如此难过的表情。所以，南笙回来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和他们王府闹鬼有关。
果不其然，梅客深话锋一转，继续道：“少爷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却并不是少爷。”
那一日，南笙回到王府，虽然是活着了，可是他仍旧不能动弹，但比起先前是好了一些，至少他的手臂能够动了。
可是……回来的南笙变得很奇怪。白日里他总不肯见客，就是王尚书去看他也不肯让他进来。而且，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他以前最会编草了，能编出很多小玩意，可是现在这些，他都不会了。
梅客深有时候晚上去帮王大人跑腿，给南笙送东西，远远处总能听到他房内有琴声，他心想大约是少爷又想弹琴了吧？可是走近了却又听不见了。
知道几天前，梅客深渐渐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直到后来，他一次去王尚书的书房递交公文的时候，看到他挂在墙上的玉琴，才顿时惊悟。
那一眼望见，他整个人都凉了，手脚冰冷。
对啊，他怎么忘了！自从少爷“死”后，老爷就已经把他房内的玉琴放在自己的书房，以便思念。
所以，少爷房里现在是没有琴的啊！那怎么可能会有琴声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爷说这件事情，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梅客深神情惊慌道，忽然他跪下来朝宁智磕头，“仙人，求求你，救救少爷救救我们王府吧！”